这么想着,顾长安刚想收回手避免出现难堪,顾烈却似乎迅速勾了一瞬唇角,然后神色自如地与他的手轻轻相握,一触即分,同时道“你好。”
这学习能力,不愧是当过帝王的人。
顾烈似笑非笑地去看狄其野,狄其野侧过脸不看他。
顾长安猜想,大概是两人之间提过先锋营内的事,上将能向一个古人说清身份,证明感情很好,难怪两个人的灵魂连光都分不开,把这位帝王先生一起拽了回来。
投桃报李,顾长安用眼神示意站在自己身侧的谢廖沙,也介绍道“谢廖沙大校,我爱人。”
谢廖沙微一点头,顾烈同样颔首以对。
都是不说废话的男人。
狄其野盯着顾长安,道“寒暄完了,说吧,你干了什么?”
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一切准备都已完成,顾长安没了遗憾,心情轻松愉快,故作迷惑,绕圈子道“干了什么?我还没干完呢。”
狄其野眯起眼睛打量他,用一种分分钟就要揍人的语气,直言点出“顾大校,你活泼了不少。”
顾长安笑笑,以前连成语接龙都不通顺的人,居然回了句俗语“不疯魔不成活嘛。”
不疯魔不成活,这是源自京剧行当的话,意思是得对戏痴迷到疯魔的地步,才有可能成器,唱成大家,也泛用为赞美职业精神。
这问题就来了,首先,顾长安这家伙连成语词典都背不熟,什么时候还会了俗语?其次,他一个闪闪发光的非人类,到底干了什么生出这种体悟?
狄其野心念电转,也笑了“我死过一回,你的古文倒是进步不少。”
顾长安一瞬黯然,忽又笑道“我想起来了。当年在孤儿院,您才十一岁,一个人躲在天台上看古代战术资料,看的是《楚祖水战略考》,您似乎很崇拜这位开国之君。难道顾烈先生就是楚祖?”
顾烈无意间又露了从狄其野那沾染的挑眉习惯,间接认了“还有这出?我倒不知。”
顾长安闻言欣慰,他真的把上将送去了想去的地方,见到了想见的人,幸好。虽然送别时说过“希望您被爱情毒打”的气话,没想到这个不肯好好说话的上将还真被爱情打中,顾长安的心底还出现了一分大仇得报的喜悦。
狄其野被人当面揭露迷弟身份,又被顾长安的话牵出了幼年记忆,一想到无法用语言描述其恐怖的伊芙嬷嬷,狄其野仿佛又看到星尘孤儿院走廊中那非人类的场景,郝然与惊悚交织,顿时心绪复杂。
他不去看顾烈的眼神,似是毫不羞赧,理直气壮道“古代战术我看得多了。”
顾长安露出一个十分明显的窃笑,点头赞同“您说得是。”
演技是十分的浮夸。
狄其野不再和他绕圈子,侧过头去看顾烈,语气虽平静,态度却是只有爱人间才有的亲昵,说“你和谢廖沙大校聊聊?”
顾烈看向那位白发蓝眸异族长相的大校,心知狄其野有要事商谈,也不反对,主动用眼神和谢廖沙示意,两人走到一边。
顾长安调侃道“您可真难为人,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家廖沙少言寡语。”
狄其野懒得搭理他,直接问“星网记载的‘真相’,与我经历的不同,那么,抛开所有人类同时幻视幻听的可能性,要么是你改变了发生的一切,要么这是一个平行世界。四个问题你到底做了什么,现在是什么情况,为什么复活我和顾烈,你会怎么样。”
顾长安也终于严肃了态度,诚实地一一回答“第一个问题,我不能告诉您我做了什么,可以告诉您的是,这里不是平行空间,而是我们唯一的世界。第二,现在的情况是我还没有完成最后一步,人类还是被随机的恶意凝视着,所以我需要您回来,将先锋营还给您。”
“第三个问题,刚才我已经回答了一半,另一半原因是,您是对我来说唯二重要的人,您是为人类未来牺牲的英雄,我必须将您带回来还给人类。我无法更改您的死亡,至少表面上不能,我只能将您的灵魂收集起来,送去您想去的地方。顾烈先生和您一起被带回来,是因为你们的灵魂纠缠在一起无法分开,所以意外将他连带拽回了这里。”
顾长安没有继续回答第四个问题,像是在挑拣自己能说的部分,一时沉默。
狄其野追问“你会怎么样?”
顾长安温柔地笑了“我会让廖沙陪我完成最后一件事,为银河系筑造保护层。用保护层屏蔽一切窥视的视线,就能够躲开人类无法抗衡的危险,人类就安全了。至少暂时安全了。啊,‘暂时’的意思是很多很多年。”
“然后你呢?”
“我?我们当然是回先锋营,向您报道。”
顾长安回以一脸的理所当然。
狄其野又眯起眼睛,问“不会有生命危险?”
顾长安笑着反问“危险的话,我怎么舍得带上廖沙?”
“呵呵。”
狄其野反思,当年自己为什么会破格录取这种秀恩爱狂魔?
狄其野终究忍不住焦急“如果没有生命危险,那么是什么等级的危险,需不需要准备医疗室,或者还有什么其他类型的代价?先锋营可以支援你什么?还是说,我们什么都不能为你做?”
顾长安看着狄上将的眼睛,片刻后,坦白道“我不知道需要多久,我也不知道究竟需要多少代价。但我们一定会回来。如果您愿意,或许可以在您的住处留一间客房。我也许不能照顾廖沙。”
说到最后,他郑重地点头。
狄其野思量再三,没有再追问下去,他明白顾长安不会再回答更多了。
这次谈话,狄其野对顾长安最后说的是“谢谢。”
顾长安最后说的是“啊,对了上将,有个事差点忘了,您在生物学意义上,其实是我的父亲。”
说完,顾长安拉着谢廖沙撒腿就跑,特别刺激。
谢廖沙被他的大校拉着跑起来,逃离得够远了之后,改成走路。
但他们不是向远处走。
顾长安牵着他的手,一步步走上天空。
两个发着光的人在往天上走,慢慢的,地球上有无数人先后注意到了这种异象,产生了如涟漪般迅速扩散开的骚乱。
但空中的两个人谁都没去注意地上。
顾长安不说话,谢廖沙也沉默着,就这么走出大气层,走出太阳系,走出银河系。
他们站在银河系之外,顾长安忽然笑起来“我们像两颗迷你星星。”
于是谢廖沙也笑了一下。
谢廖沙无法描述他此时所处的环境,在无穷无尽、闪烁着无数星辰的真空黑幕之外,是他无法看清、无法理解的系外真实。
于是他垂眸不看,只去看顾长安。
顾长安伸手揉了揉他的白发,安慰道“没事的。”
却又问“真的要陪我?你会被我吓到,你知道我说的是实话。现在回地球等我,还来得及。”
谢廖沙摇头,拥住顾长安,拒绝道“我不会再让您一个人。您让我跟到这里,您是希望我在的,我可以闭着眼什么都不看,我请求您别再拒绝我,不要再说了。”
顾长安笑了笑,在谢廖沙怀里承认“好吧。嗯,我是想你陪着我。”
那种漫长而苍凉的孤寂,即使是他,也不想再体验一遍了。
顾长安拍拍年轻人的肩膀,说“躺下来给我当垫子吧?”
于是谢廖沙依言躺下,不问为什么。
顾长安趴在谢廖沙身上,又说“闭上眼。”
于是谢廖沙闭上眼。
顾长安在谢廖沙的唇上落下一吻。
于是无声的泪水从年轻人的眼角滑落,掉进白发中,看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等最后一步完成,这篇的正文就结束啦~~全员番外撒糖肯定是有的
第81章
公元3270年12月17日
17:00:53
在这个人类从未到达的宇宙空间, 顾长安趴在谢廖沙身上,他们身下就是银河系。
这个美如神迹的棒旋星系拥有数千亿恒星, 它们有的刚新生, 有的正在死去。
人类很早就将自身命运与星辰轨迹联系在一起,他们以为星空是亘古不变的, 于是将星轨化作命盘,夜观星象、推测四时,试图为自身、为他人、为一个朝代找出更好的出路。
当科学伴随着蒸汽轰鸣而来, 人类在不断进步的同时发掘了更多的谜团,对谜团的好奇带来了进步的动力。
然而一个古老的疑问, 在很长很长的时间内, 都没有得到解答。
人类是否是孤独的存在?
在浩瀚无垠的宇宙中, 人类, 是否是唯一的智慧生命?
于是人类开始探索星空, 跨出了一步, 又一步。
如果没有伊芙,也许人类能在地球上继续成长, 一步步进化得足够强大, 他们不会失掉对宇宙的好奇,不会丧失探索宇宙的勇气, 也许, 能够开启星际的大航海时代。
人类的历史,是由成千上万的人集体写就。人类的命运,不该由任何一个个体决定。不论这个个体是无所不能的天外来客, 还是自命不凡的野心家。
顾长安为人类会带回了那个“如果”。
降低已发生事件的杀伤力,伊芙与北野光在人类的记忆中变得荒诞而可笑。
将人类与虫族科技带回地球。
最后,为人类建造一层遮挡外界窥探的保护层。
这是他无数次尝试后,找到的最优解。它不完美,却是顾长安能给出的最好的一切。
顾长安收回视线,翻过身,背靠着谢廖沙,看向更为广博的无限。
他如同受难的神明,碎裂为尘,献出他的光。
公元3270年12月31日
00:02:14
谢廖沙根本感觉不到顾长安的重量。
他刚刚按照顾长安的命令闭上眼睛,看不到顾长安在做什么,也感觉不到顾长安的身体。唯一能够证明顾长安还在这里的,是顾长安的声音。
顾长安在对他说话。
“等我们回去的时候,地球的田地里已经种出蔬菜了吧?我们可以不用再吃营养剂了。”
顾长安的声音,既远又近,既震耳欲聋,又低微难辨,像是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又像是根本就不存在。
谢廖沙想,为了让自己能听懂,上将又做了什么,付出了什么代价呢?
他不能够再想下去了。
向来沉默寡言的谢廖沙主动说起话来。
谢廖沙掐着掌心,应道“嗯。”
想了想,补充说“我去学习下厨。”
顾长安附和“那我也一起。”
谢廖沙不赞同道“不用。”
顾长安疑惑问“为什么不用?你不想和我一起下厨吗?”
谢廖沙为了多说一点,从很远的开头讲起来。
“我对您说过,我的民族在旧地球时代,喜爱并大量种植着向日葵,对于生活在冰封千里之地的我们来说,这样灿烂热烈的花朵,就像是从土地上生长出的太阳。那时我说您给我的感觉就像是它,现在,我也是这么想。”
顾长安回想起那次搭话,不好意思地“嗯”了一声。
谢廖沙继续道“在旧地球时代,除了向日葵,我的民族还喜爱并大量饲养着一种大猫,也是我们的标志之一。它叫西伯利亚森林猫,它不像类地球那种特别为omega繁育出来的只有茶杯大小的无用宠物,它个头很大,成年猫能拉动小雪橇,还会为主人看护作物,它们是勤劳的工作猫。而且,这种猫不像其他猫,它们通常是一夫一妻一起生活,公猫会留在母猫身边,和母猫一起养育幼崽。阿列克谢叔叔跟我提过一句俗语,‘我们西伯利亚的猫都会养家’,教育我要当一个负责的男人。”
“所以,以后下厨、做家务,都该由我来。”
不知是被谢廖沙难得的滔滔不绝逗笑,还是觉得年轻人的思路绕得太远,顾长安禁不住笑起来,只是他的笑声也和他说话一样,是不可描述的诡响。
能笑出声,是不是说明,大校没有那么辛苦,又或者,大校是在强撑?
谢廖沙匆忙开口,不让自己停下说话。
“我第一次见您的时候,其实已经知道您很久了,但直到那次模拟战,我才第一次和您正面交锋,您一如传言,是位优秀的指挥官,战术和战力都无可挑剔。您能对自己下那样的狠手,连扯断机甲臂的痛苦都不在乎,笑容却又那么温柔。从那以后,我一直一直在想着您的笑容。”
公元3271年5月14日
06:20:34
“很久以后我才理清楚,那种情绪不叫做‘在意’,而是‘心疼’。那时,我对您、您对我来说,都只是个陌生同僚,为什么会心疼您,我那时也不明白。当您一次又一次挡在我们面前,某个时刻我忽然明白了。您看,您是个温柔的人,从见到您的第一面我就这样认为,因为您一直平等地善待着他人,所以才能有这样令人信服的温柔。这样的人,应当是一个珍视生命的人,您也确实如此,可您唯独不珍视自己的生命。”
公元3272年1月31日
14:09:25
“我们先锋营的战士都悍不畏死,我明白,我毫不怀疑同僚们的勇敢。可您在战斗中的行为让我意识到,只要能够保护人类,您会毫不犹豫地牺牲自己,更会为此忍耐常人无法忍受的痛苦。我对您的好奇与心疼,冥冥中就是由此而来。一个经历过什么样过往的人,才会变成这样?
“后来我才知道,您的幼年记忆,是被篡改的、不完全的,甚至是空洞的,除了塑造您性格的‘必要记忆’,其余的乏善可陈。但在知道这个事实后,您也并没有改变,依然将保护人类作为您的第一优先。
“您在审判伊芙时,说您是伊芙的工具。我不认同您,您不是工具,更不是伊芙的工具,您已经为人类做到最好了,这是您付出代价换回的生路,就算符合了伊芙当初的培养目的,也是您与伊芙抗争后主动做出的选择,因为您和我都明白,那位‘神明’并不是真的要保护人类,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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