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轩终究叹了口气,压低声道:“我本不愿说我姑母的半句不是,可你我相识多年,又事关阿执,我也不好隐瞒了。我姑母尚未出阁时,同雁北的那位王爷有过一段情!”
谢陵眉头一蹙:“你是说宁王和皇后娘娘?”
“是的,就是宁王。后来我姑母为了沈家的名望,入宫当了皇后,先皇也甚宠她,第一年就生下了皇长子,先皇龙颜大悦,当即就册封为太子,也就是当今的皇上!”沈墨轩低声道:“元祁当这个皇上是耍了些手段的。”
谢陵道:“自古以来,没有哪位帝王手上是干净的。”
沈墨轩点头:“诚然,我姑母生前极其不喜欢元祁,虽不说动辄打罚,但也全是冷漠待之。我母亲曾说,应该是爱之深责之切,后来我才知,并非如此。姑母对元瑾就很好,而且有意废太子,扶持元瑾上位。”
他意有所指道:“宁王元晋,字封瑾,谢兄,你可否能心领神会,明白我的意思?”
谢陵神色大变,立马明白了沈墨轩的暗示,若真是如此,元瑾假设是宁王同皇后苟合所出,似乎能解释得通为何要将当夜所有见过皇后产子的人杀掉。
但这事同沈执有何关系?
隐隐的,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可谢陵又不敢确定,甚至不敢往那方面想。
倘若沈执同皇室有瓜葛,那他最初接近沈家,接近谢家都是怀有目的的。
那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到底算
什么?
除了欺骗和利用之外,还剩下什么?
沈墨轩道:“所以谢兄,我还是比较倾向于阿执是宁王的人。假如,我刚才同你说的事情是真的,宁王肯定知晓,所以派了个眼线过来保护元瑾,但阿执不知出于何故,在你、宁王还有皇上之间摇摆不定!也许皇上也猜出了沈执的身份,所以想借力打力,用你的手狠狠还击宁王!”
说完,又深深吸了口气,“下个月宁王世子就要入京了,皇上下旨点名道姓让阿执去接应,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
谢陵觉得事情越来越复杂了,沈执就像个谜团,装傻充愣地斡旋于多方势力之间,略一思忖,才摇头道:“我觉得你说的不对。倘若阿执真的是宁王的人,那他未免太能装了,以我对他的了解,他机灵有余,镇定不足。宁王老谋深算不可能将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他,更何况……”
“什么?谢兄请说!”
“更何况沈执对良王殿下厌恶至极,难道你没看出来?”
沈墨轩一愣:“我还真没看出来!元瑾一向如此,被皇上娇惯坏了,可能有些时候太针对阿执了,但没什么坏心。”
“沈大公子,”谢陵抬眸不悦地横他一眼,“在你眼里,什么样的人才叫坏?良王年岁小,沈执也不大,同样都是被人娇惯的孩子,阿执从来不跟我无理取闹。”
沈墨轩苦笑道:“阿执也不算被娇惯罢,说是隐忍谨慎还差不多,他很会看人脸色行事,讨好我母亲更是游刃有余。如果他不是谢家的孩子,我都要觉得这孩子来历很不简单。谢家的子弟不会有品性不端的,所以一直以来,我很相信阿执。”
“如果我告诉你,阿执根本不是我的亲弟弟,你就不相信他了么?”
“什么?!”沈墨轩霍然站起身来,满脸惊愕,”你是说,阿执不是你家弟弟?那他是谁?他手里怎么会有你弟弟的玉佩?”
“你先坐下,冷静冷静,咱们不能自乱阵脚。”谢陵同沈墨轩简单地解释了一番,顿了顿,又道:“现如今你也知道了,阿执来历成谜,当年你捡他回去,难保不是有人故意设的局,就连接近我,也是有人故意为之。至于目的,很显然易见了,那三
年,我差点死在蜀地。”
沈墨轩今晚受到了惊吓,无论如何也未想到阿执居然骗了沈家满门,一时不知该厌他,还是该怜他,终是长叹口气:“这事不能让我爹娘知道,否则这么多年的感情,终究是错付了。我倒情愿他是你的弟弟。”
谢陵道:“虽非亲人,但胜是亲人,恩怨难消,感情仍在,沈执此人乃我毕生无法割舍的牵挂。”
沈墨轩沉默了一会儿,才又低声道:“如果是这样,那你我没遇见他的那六年,他一个人怎么过的?你离京的那三年,阿执又是怎么过的?六年又三年,足足九年啊!他也才十七岁,万一他过得不好,我想都不敢想!”
谢陵沉默了。
他不是没想过这件事。且不提那六年,只说分别的三年中,沈执音讯全无,再一见面时,沈执浑身是伤,赤着脚在雪地里跪行。
他曾经去大理寺问过,大理寺少卿不敢隐瞒,说是皇上的吩咐,只要不毁容残废随便打。那些衙差们终日同市井小民打交道,居然遇见个细皮嫩肉的俊俏公子,一个个不卯足了力气打。
就连将沈执贬入谢府为奴的圣旨上也写了死生不问。
阿执的命到底是有多贱,才能让人说出“随便打”,“死生不问”,这种字眼。
他自己应该是很绝望的,所以曾经很多次向谢陵求死,对这个世间没有任何留恋,只求一个不那么痛苦的死法。
还是说,沈执煎熬了三年,就为了死在谢陵手里,以赎此前的种种罪孽。
谢陵还记得,三年前沈执很爱笑的,一笑起来露出一颗尖尖的虎牙,吃糖的时候,一颗接着一颗,两边腮帮子撑得鼓鼓的,闯祸之后,第一件就是抱着他的胳膊撒娇。
性子也硬,有时候脾气上来了,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尤其要面子,不肯在外人面前示弱。
只有短短的三年时间,沈执就变了。他不再爱笑了,每次在人多的地方,就低着头默默躲在不起眼的地方。难过了也不说,默默地找个小角落蹲下来,抱着膝盖数地上的蚂蚁。疼得很了,就用拳头堵住嘴,把眼泪憋回去……
其实还有很多很多,都是谢陵平时跟他相处的时候发现的。他突然迷茫了。不知道自己
一直以来在坚持什么。
他的阿执吃了这么多的苦,受了那么多委屈,这笔账到底怎么算?跟谁算?
若早知深陷于此,当初不如从未见过沈执。若无沈执此人,自己的一生安安稳稳,娶妻生子,儿孙绕膝。
很久之后,谢陵才低沉着声儿,很疲惫了:“我真是疯魔了。”
作者有话要说:元祁:我狠起来连阿瑾都打!
本王的主旨就是虐渣,但凡欺负过沈执的人,一个都跑不掉,这点是毋庸置疑的。
谢陵现在已经察觉到了沈执和元瑾之间有联系,但是不太敢确定,这个双生感应肯定是要解除的。
嗯,还有就是,下章发糖!!!
沈执之前受的苦,已经发生了,时间不可能倒流,谢陵也无法挽回,只能用余生的所有时间,去保护沈执。
第43章 你怎么不上天
入夜之后, 派出宫的太医过来回禀,说是良王殿下伤得不轻,使小性子不肯喝药,元祁正为了宁王世子入京的事情烦心, 闻言微感不悦,可一听说元瑾疼得连水都喝不下了,还呕了血, 遂赶紧放下了公文。
连夜就去了王府, 才踏进房门就听见兵兵乓乓的摔东西声,丫鬟婆子跪了一地,各个战战兢兢的。
元祁抬了抬手,示意众人退下, 一抬腿就踏进房门,见屋里凌乱不堪, 一片狼藉,自己曾经送给元瑾的各种名贵物件碎了一地, 连那副极其难寻的山水画也撕掉了。
元瑾合着一身雪白的里衣伏在床头, 将头脸埋在臂弯里, 隐隐能听见细微的哭声。
元祁上前一步,轻声道:“怎么了,阿瑾?为何不好好喝药?”
“我不要皇兄管!今天皇兄当着这么多人面,让人杖打我,还让沈执观刑!我什么颜面都没有了,还不如死了算了!”元瑾抽噎着哭, 眼睛红肿得像两颗核桃,不知为何,元祁看见他这样,突然想起了沈执。
沈执就不会这么讨人喜欢的哭,他就是哭,也要狠狠瞪人,死死咬着牙,随时随地都会扑过来撕咬,让人不得不防。
哪里像元瑾,哭得可怜兮兮的,把头脸埋在自己的手背上抽泣,元祁的心瞬间软了,也不想责怪他白日里做的蠢事,顺势坐在床上,帮他顺了顺气:“好了,别哭了,又不是小孩子了。皇兄是帝王,在外不能丢了颜面,你今日做事实在落人口实,朕若是不罚你,你让天下的人怎么看待朕?”
“那皇兄也犯不着让沈执观刑罢?我宁愿皇兄私底下罚,也不愿意受沈执的耻笑!”
元祁心道:一来,若不让沈执观刑,怎么解了谢陵的气。二来,只有两人离得近了,沈执才能感同身受。
可也不好多解释,只是安慰道:“你不是也见过沈执受刑么?还不止一次,今日就让他看你一回,又有何妨?”
“那不一样!我乃皇孙贵胃,堂堂良王殿下,沈执算什么东西?不就是仗着谢陵才敢在京城胡作非为!皇兄今日罚我不罚他,难道是旧情未了?舍不得了?!你心疼他了?”元瑾越发怒不可遏,
说话也没个分寸了,“还是说,皇兄突然发觉沈执的好了,想重新宠幸一回?他那样的人,本来就贱如草芥,皇兄玩弄谁不好,偏偏玩弄他?也不知道被多少人碰过的肮脏身体,我看见他就觉得恶心!”
“元瑾!放肆!”元祁沉着脸,呵斥道:“胡说八道些什么?这些话也是你能说的?!”
元瑾知晓,一旦皇兄连名带姓地喊他,一定是生气了,心里越发憎恨沈执,只觉得他跟皇兄之间不清不楚。
一个凭借着色相侍奉人的货色,凭什么跟自己争抢。皇兄的品味实在令人不敢恭维,后宫佳丽三千,难道加起来比不上一个沈执?
还是说,沈执就是手段高明,在床上有什么过人之处,用上一次就让人难以忘怀了?
可表面垂着眸,哽咽道:“皇兄,臣弟只是害怕皇兄喜欢沈执之后,就不喜欢我了。”
他一边说,一边将头枕在元祁腿上,攥着他的手撒娇:“皇兄,疼死了,真的疼死了,皇兄,皇兄,皇兄!”
元祁望着他含泪的双眸,有一瞬间失神了。他记得沈执小时候疼得神志不清时,也是这么喊的,一遍一遍地念,一遍又一遍,不停地喊皇兄,自己从未搭理过他。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沈执就不那么喊了。
三年前谢陵被贬,沈执冒死闯入皇宫,执剑叫嚣,当场被夏司从背后一掌打飞出去,倒在台阶上,吐了好多血。
当时自己心烦意乱,吩咐夏司将人带下去关起来,没曾想元瑾当时在场,并且对沈执动了刑。
三百多个侍卫在旁边观刑,手里拿的是刺鞭,一鞭子下去当场皮开肉绽,元瑾还让他们排队,一人抽沈执一鞭。
元祁再见到沈执的时候,感觉他都快没有人样了,浑身血淋淋的,衣衫尽碎,满地都是血,似乎是肝肠寸断,完全活不下去了。
好不容易才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在这期间,沈执神志不清喊了两遍“爹娘”,十遍“轩哥”,还有无数声“谢陵”。一句“皇兄”都没叫。
他想,谢陵在沈执心里应该极其重要罢,重要到一向隐忍,在自己面前唯唯诺诺,连大气都不敢喘的少年,居然有一天执剑杀进了皇宫。
就为了一个不
那么相干的……男人。
这是元祁所不能忍受的,所以将人关在了地宫里,将沈执锁在里面,整整关了三年,人才老实了。
与其说是囚禁,不如说是沈执重伤难行,连站都站不起来,他那时也才十三岁,骨架都未长开,夏司那一掌其实要不了他的命。
可三百多个侍卫排队抽鞭子的伤害,几乎让沈执葬身于此。
元祁当场狠抽了元瑾一耳光,让他滚出宫去,下旨秘密处死了那三百来个侍卫,之后将当夜所有的宫人一律拉至午门外斩首。不惜力气地将消息封锁起来。
可小十七是知道的,他当时就躲在柱子后面偷觑,元祁同他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只觉得头顶轰隆一声。
那些隐秘的,难以启齿的东西,似乎钻进了小十七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
如此恶心,肮脏,令人作呕的事情,不应该让一个孩子知道。
有好长一段时间,元祁用参汤吊着沈执的命,费尽心机地让他苟延残喘,在他耳边一遍遍地威胁,说要诛沈家满门。
沈执这才挺了过来,可是神识涣散,半死不活地硬撑着。
沈执和元瑾是双生子,可是模样并不像。沈执生得俊美近妖,元瑾清秀可爱,按理说,如果没有谢良当年的多嘴,留下来的人,应该是沈执。
元瑾至出生起身体就不好,因此格外娇生惯养。
至于沈执的身体不好,完全是三年前那场惨祸生生打出来的,太医说,沈执的元气已经受损,体内的器官和筋脉也毁损了,如果不好好调理,恐怕没几年可活了。
元祁想,沈执早晚要死的,何不利用他最后一点价值,彻底铲除谢陵和宁王府。
让沈执亲手去诛杀自己的父兄,岂不是更能洗雪皇室耻辱。
待他死后,赐他皇姓,封他为王,并非难事。二人来世还能再做兄弟。
“……皇兄,我很不喜欢沈执,皇兄也不要喜欢他,好不好?”
元祁回过神来,心烦意乱地应了声好。他见元瑾伤势不算太严重,但也是皮开肉绽,估计得好好修养一阵,于是就打算给他休半月的假。
出王府回宫时,夏司突然道:“皇上要不要去探望一下小主子?”
元祁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淡淡道:“不看,让他死。”
说完,又睁开眼睛,许久才自言自语道:“他不是没挨过一百杖。”
夏司道:“若是用内力相扛,一百杖的确不算什么。可小主子每次都不敢用内力扛,只有实在受不住的时候,才会下意识地运出一点点内力。可这一回,廷杖不是直接打在小主子身上,以此前种种推断,他其实经受的痛楚,远超一百杖了。哪怕离良王殿下远了,恐怕……仍旧是很疼的。而且,小主子的身体不好,真的经不起折腾了。”
元祁未言,直接让车夫调头往另外一个方向去,只身一人混过了谢府的侍卫,悄无声息地进了红莲香榭。
他突然很想看看沈执那张脸,迫切地想知道沈执哭起来有没有元瑾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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