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例先看题目,然后在草稿本上画图算数写过程,最后抄到卷子上。翻到正面从头检查,舒愿看着左上角的名字发了愣,随后难以置信地瞪大眼。
周六天气闷热,厚厚的云层积压在上空,像随时都会憋出一场大雨。
出门前舒愿被柳绵叫住:“小愿,让你爸爸载你过去吧?”
天气预报说今天多云,不会有暴雨,但舒愿还是往书包里塞了把伞。他在玄关处换好鞋子,摇头道:“不用了。”
他知道母亲在担心什么,无非是怕放任他独自外出会旧事重演。
“那你带上手机,回来的时候要是下雨,你就打电话让爸爸过去接你。”
所以为什么要拒绝母亲的建议呢?
坐上公交时,舒愿想。
那件事发生过后,他就整日整夜把自己关在卧室里,禁锢了自由,颠倒了白天黑夜。多次趁父母上班或入睡后找刀子试图划破自己的手腕,却在刀刃触碰上皮肤时止住了手。
后来为什么还愿意活下去呢?
为什么敢走出屋子了?
“再等等。”黎诩拽住顾往的胳膊。
顾往在10班教室外等了有二十分钟了,高三学生周六上午还得留在学校,他耽误了半节自习课,就为了黎诩的一句“他今天肯定会回来”。
“我下节课还要理综测试呢,”顾往坐在窗台上晃着腿,“我考完再过来行不行?”
“等你考完试我早把他劫回家了。”黎诩挥挥手赶顾往走,“行了,考你的试去。”
顾往走后,黎诩靠在椅子上百无聊赖地哼着歌。
昨天下午自习课,舒愿被崔婵娟叫去了办公室,黎诩趁机调换了自己和舒愿没做完的物理卷,将舒愿的卷子塞进了自己的背包里。
他算准了今天舒愿会回学校,为此还一大早出了门过来等,结果等到现在,他开始后悔没在自己的卷子上留个联系方式。
万一舒愿没发现呢?
万一舒愿发现了但不打算回来呢?
天边划过一声响雷,紧随其后的是预想中的滂沱大雨。
舒愿踏上三楼最后一级台阶,下意识地反手按了按书包,暗想还好带了伞,天气预报果然有偶尔出错的时候。
教室没人,舒愿摘下书包,先把黎诩的卷子放在对方的桌面上用练习本压着,再俯身在抽屉里寻找自己那张卷子的影子。
他翻找的力度不大,手指头挑起一本书,再挑一本,看卷子有没有夹在课本之间。他认为自己并不是在做亏心事,但谨慎的动作还是出卖了他的内心——对于动了黎诩的东西这件事儿,他是恐慌的。
这也导致他忽略了背后的脚步声。
黎诩想不到自己就上个洗手间的间隙,舒愿就回来了。不仅回来了,还撅着屁股翻他的抽屉。不仅撅着屁股翻他的抽屉,屁股还挺圆润可爱的,不知道捏起来手感怎么样。
云层压得很低,昏暗的天空让教室内都缺乏光线。不知谁临走前忘了关窗,猛厉的凉风从窗外卷进来,吹得其他桌面上的课本书页猎猎作响。
舒愿找不到自己的卷子,他泄气地直起身后退一步,后背突然撞上了一个物体。
心脏漏了一拍,全身血液仿佛停止了流动,舒愿的四肢瞬间变得僵硬,强烈的恐惧感油然而生。
短暂的几秒钟里,舒愿唯一的念头便是,雨下得那么大,有人能听到他的呼救吗?
“吓到了?”含笑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舒愿陡然松了口气,全然忘了来学校的第一天自己是如何躲开黎诩这个人的。
黎诩拉开椅子,把舒愿按坐到上面,自己则学顾往坐上了窗台。
“找卷子?”黎诩问。
舒愿坐立不安,多次想起身坐回自己的位置,被黎诩俯视着,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嗯。”舒愿答。
黎诩掐着舒愿的下巴逼迫他抬头,等对方怯生生地与他对视,他促狭地笑笑:“落家里了。”
舒愿有点无助,分不清黎诩是说真的亦或是捉弄他:“下周能带回来吗?”
说话时,舒愿的下巴蹭在黎诩的虎口上,使得那地方直发痒。他松了手,假装为难地说:“我下周不一定来上课呢。”
风撞得窗玻璃哐哐地响,雨势不见减弱,反而愈加凶猛。
“求你了。”被风雨冲撞的,可怜的哀求。
黎诩忽然明白什么叫愧疚。
他不了解舒愿,像对待所有新鲜事物一样,他单纯想接近他,试探他,逗弄他,以此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但舒愿的反应总是出乎他的意料,他以为舒愿会逆来顺受,可对方会毫不留情地拒绝,他以为舒愿会恼羞成怒,对方却垂着眼哀求。
当一个人愤怒,或许他还能有办法解决事情。当他学会低声下气,或许是真的无路可走了。
黎诩从窗台下来,站在舒愿面前想说声“对不起”,话在嘴边绕了半天,说出来的却是:“等雨停了,我带你去我家拿吧。”
这场雨下了半个多小时,期间舒愿接了个电话,柳绵问需不需要父亲过来学校接他。
“不用,”舒愿合上窗户,拨了拨被风吹乱的刘海,“我迟点儿回。”
“你别四处跑,”柳绵叹了一声,“小愿……”
“我知道,”舒愿打断她,“别说了。”
把手机塞回兜里,舒愿默不作声地把其他窗户全部关好。
黎诩伏在课桌上捣鼓着什么,舒愿一走近,他就把手上的东西收进了抽屉里。
“走吧,”他看了看外面,“雨停了。”
高三的学生还没下课,周六的校园格外静谧,校道上两人的脚步声便显得十分清晰。
直到被黎诩领到车棚之前,舒愿都以为对方的家就在学校附近,大不了一块儿乘个公交,拿到了卷子他自己再坐回去。
“我家有点远,”黎诩跨上车,不由分说将早上准备好的新头盔给舒愿戴上,“上车。”
舒愿觉得自己今天做的一切决定都是错的。
不该回学校找卷子。
不该拒绝母亲的建议。
不该坐上黎诩的街车。
车不多的公路上,黎诩把街车开得飞快,舒愿坐在后面摇摇晃晃,抓着黎诩的衣摆缠得紧紧的。
“不想掉下去就抱紧我。”呼啸的风把黎诩的话带到舒愿耳边,他几番犹豫,在黎诩又一次突然换道时,慌张地张开手臂环住了对方的腰。
第6章 “你想让我求你吗?”
街车驶进悦歌山庄,七拐八弯后在一幢欧式别墅的车库里停下。
舒愿先下车,摘下头盔后拘束地立在一边。
悦歌山庄是琩槿市名列前茅的城市别墅区,他只在电视广告里看过,没想到自己今天会亲身走进这里。黎诩家有没有背景他不清楚,但住得起悦歌山庄,必定是富裕十足的家庭。
“愣着干嘛?”黎诩拿走舒愿抱着的头盔扣到车上,“进去吧。”
他摸出钥匙开了设在车库的偏门,进屋后回头,舒愿还站在那儿没挪过半步。他以为对方怕见着陌生人,于是安慰道:“家里只有佣人在。”
舒愿摇头,只想拿了卷子就走人,何况他也没和黎诩熟络到要登门造访的地步。
黎诩看了舒愿半晌,伸手握住他的手腕要把他扯进屋,结果舒愿忽然发了疯似的费力挣扎,用另一只手攀着门框不肯进去:“别打我……”
他是带着哭腔说出这句话的。
黎诩松了力道,舒愿泛红的眼眶让他诧异。他有感觉舒愿是怕他的,但没想到会怕到这个程度。
家里负责打扫卫生的吴阿姨闻声过来,低声询问发生了什么事,黎诩摆摆手:“没事,他是我同学。”
再次拉舒愿的手时,对方比刚刚顺从了许多,低着头走了进来,只是当黎诩的胳膊搭上他肩膀时他还瑟缩了一下,嘴里嗫嚅了一句“别打我”。
“麻烦喊田婶做几道甜点送到我房间吧。”黎诩侧头对吴阿姨说。
他把舒愿带到了自己的卧室,按着他坐到床尾凳上,捏了捏他的肩膀:“我没想打你。”
黎诩寻思自己也没在舒愿面前打过架,怎么就给对方留下了这么个不堪的印象呢。
“要喝水么?饮料也有。”他说着就要走开,舒愿在后面拉住他的衣服:“卷子。”
舒愿正处于一个临近崩溃的边缘。在陌生的环境和黎诩独处令他压抑,他感觉自己被掌控,偏偏自己还无计可施。
“还我卷子。”舒愿重复道,脸上强装镇定,手心却冒了冷汗。
黎诩冷了脸,抓过写字台上的背包,从里面拿出舒愿的物理卷子扔到对方大腿上。
卷子他放进去就没拿出来过,除了多出几道不明显的折痕,此外没有故意的破坏痕迹。
舒愿展开看了一眼,又折了回去放进书包。他什么都没说,甚至看都没看黎诩,站起来就要离开。
碰到门把手时,黎诩在后面冷不丁说了一句:“你当悦歌山庄的安保措施是摆设呢,随随便便就放面生的人出去?”
舒愿的手放了下来。
如果再听不出黎诩的言语里夹带威胁的意味,他就真的傻到家了。
他返回来,问:“你想让我求你吗?”
黎诩一愣:“不是。”
眼看舒愿抬脚又要走,他扯了个借口:“给我讲讲题吧。”顿了顿,又补充,“就后面那几个大题,讲完我送你回去。”
舒愿想了好久,似乎在计算黎诩这句话的可信度。正当黎诩以为舒愿又要冒出古古怪怪的话时,舒愿卸下了书包,妥协了:“嗯。”
从上初中开始,黎诩就潜意识把读书这件事搁在了最不看重的位置,或许是把心思花在了别的地方,又或许是跟家里作对惯了,学校的课他都是能不听就不听,能逃就逃,教过他的老师都默契地在催交作业的名单上无视他的名字。
现在他为了能使舒愿留下而主动让对方给他讲物理题,要是被那帮哥们儿知道,准得拿他那万年吊车尾的成绩来哄笑一番。
黎诩枕到了自己的胳膊上,舒愿笔尖一顿,问他:“不明白吗?”
舒愿为黎诩讲题没有什么技巧,毕竟不是老师,也没讲题的经验,他就按着自己的思路,先把题目要用到的公式在草稿纸上列出来,再画图讲解,最后结合图和公式以及所知条件步步推导。
两人伏在写字台上,舒愿讲得很细致,黎诩发觉这是舒愿最多话的时候,导致他只顾得上听舒愿清清冷冷的声线而忽略了讲话的内容。
舒愿问这句话时微微抬眸,刚好和黎诩炙热的目光相撞。后者挑了挑眉,不太情愿地回答:“明白。”
若不是注意到舒愿在讲题的过程中不断瞄电子钟上的时间,黎诩压根不想那么快放人走。
接近十一点时还剩最后一题没讲,舒愿看着外面又开始阴沉的天满脸焦急,有佣人敲门送了几道甜点进来,黎诩终于宽宏大量道:“吃完就回去吧。”
这相当于解了禁足令,舒愿如释重负,说话的语气都轻快了很多:“吃不完,只吃那个可以吗?”他拿调羹指指离得最远的芒果西米露。
黎诩当即把芒果西米露弄到了他面前:“吃吧。”他喜欢舒愿向他抛来问句,有意或无意,谨慎或直接,能让他确认舒愿不是没有和他对话的欲望。
舒愿赶在十一点半点前回了家,街车停在小区外面,舒愿没让黎诩把他送进去。
佳玺名邸,黎诩迅速记下了小区的名字,他骑着车在附近路段绕了一圈,大致记下了从舒愿家到学校的必经路线,然后才加快速度驶回了悦歌山庄。
早上出门做美容的姚以蕾这时候在家,正系着个围裙在厨房里忙活。平时十指不沾阳春水,一到周六中午就窝在厨房里让田婶指导着忙活做菜,黎诩知道这代表什么——姚以蕾的亲儿子黎诀要回来了。
黎诩眼底神色沉了沉,把门摔得震天响。
姚以蕾探出头,看见进来的是他,忙把手套摘下,拢了拢垂在胸前的长发走过来:“小诩先去洗手吧,等小诀回来就能吃饭了。”
装模作样的狐狸精。
黎诩在心里骂了一句。
天边又裂了口子,雨水倾泻而下,砸在院子的池塘里绽开片片涟漪。落地窗外天色暗沉,一如黎诩这会儿糟糕的心情。
他冷冽的目光自姚以蕾那张看不出实际年龄的脸上滑过,而后转身上了楼。
他换了个大点的包,塞了两套衣服,扔进常用的必需品,再给自己换了套骑行雨衣。外面阳台还有位主子,黎诩把猫别墅里三个月大的狮子猫抱出来放进宠物包,下楼后连招呼都没打便从偏门走了出去。姚以蕾叫着他的名字追了出来:“外面下着雨呢,去哪啊?”
黎诩跨上车,动作利落地发动了街车。
“你爸爸明天就回琩槿市了,今年中秋可以一起过……”她刚要伸手拽住黎诩,黎诩就挥开她的手冲进雨帘中。
驶出山庄时和一辆宝石蓝的尊贵型慕尚擦身而过,黎诩闷笑一声,护镜下的双眼藏着讽刺。
中秋?
团圆的节日,没了白霜,黎文徴这些年真的过得安心吗?
“你刚从河里爬上来?”宋阅年开了门,打着呵欠收拾掉桌上的碗碟筷子,“别把我屋子弄脏啊。”
“这两天又得投靠你了,”黎诩全身湿淋淋的,搁下两个包在地毯上,踩掉鞋子后光着脚进浴室:“哥,先帮我喂喂饼干。”
“成。”宋阅年把猫咪从宠物包里放出来,挠了挠它的下巴,翻出猫粮给它吃。
饼干是谈轩临送给黎诩的,毛色纯白,蓝绿色异瞳,粘人得很。黎诩冲完澡出来时,饼干正窝在宋阅年腿上让对方揉肚子,小爪子时不时挥动一下。
“还没吃饭吧?”宋阅年没等黎诩回答,抬手往厨房一指,“刚给你煮了面,在锅里热着,别嫌弃。”
“谢了啊,改天请你吃饭。”黎诩饿得慌,把锅里的面转到大碗里端出来,瞥见宋阅年呵欠连连,他捧着碗坐到对方旁边,“昨晚又熬夜写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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