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一会儿,一个女子上前道:“这几个铜钱给你,你跟我回家去吧。”
那姑娘抬眼看看女子手上的铜钱,摇摇头道:“娘亲生前没吃饱穿暖过,去后我想尽我所能给她最好的。”
言下之意,便是嫌钱少了,那女子面红耳赤,退回到人群中,心说看哪个傻子会真满足了这贪心的丫头。
随后,又有几人上前,都被姑娘摇头拒绝。
那几个被拒绝的女子正要嗤笑,忽然,一个人上前扶住了那姑娘。
白绵绵只觉眼前这个脸蛋脏兮兮的姑娘很可怜,虽然她并没有娘亲,更不知道跟娘亲相处的感觉,但跟贺离分别不过短短时间,她就已经如此难受,更何况阴阳两相隔呢?
代入了真情实感的白绵绵简直要比这姑娘更伤心,摊开那姑娘的手,在里面放了一锭银子,想想觉得不够,又加了一颗她很喜欢的珍珠。
姑娘看了看被放到自己手上的东西,眼中未流露多少惊艳,但看着眼前人一副很替她伤心、很理解她难处的样子,她的目光稍微有些变了。
她仍旧用刚刚那可怜兮兮的口吻问道:“这位好心人,你是要买了奴家回去吗?”
白绵绵一听,连忙摇头,她有手有脚,买了这姑娘回去作甚?再说了,她若是把这姑娘带回去,贺离看到该生气了。
不对,贺离这会儿,应该已经离开了吧?
这么一想,白绵绵头一次生出辰隐所说的空荡荡的感觉,话间也不免有些沉重,“不必了,这钱财又不是什么宝物,姑娘拿去好好过生活吧,不要太过伤心了。”
说罢,她便转身离去。
人群中几个女子愕然地看着白绵绵离去的背影,又看看那银两和珍珠,不自觉嘀咕出声,“还真来了个傻子。”
话音刚落,方才还一副可怜样的姑娘立刻变了模样,一下子扯了身上的缟衣,露出里面的锦衣秀服,对着那几个人怒道:“你们才傻,拿两个铜板就想打发我,这点钱买个包子都不够,想占本姑娘便宜是不是?”
姑娘横眉竖眼,一副凶悍的样子,那几个女子立刻悻悻地走了,围观的人群也不想惹事,连忙作鸟兽散。
姑娘踮起脚试着去找刚刚那好心人的身影,却没找到,着急之下,连忙去拽草席上躺着的人,“管家,戏都演完了,你还躺在这做什么,方才那女子你瞧见没,我看中她了,你快把她找回来。”
管家愁眉苦脸,这五姑娘,天天想一出是一出,变着花样可劲儿折腾,连乔装成卖身女这种主意都能想出来,实在叫她消受不起。
“哎哟,我的小姐,您有头有脸、又不缺钱,何必做这些事儿呢?”
五姑娘扒了扒管家身上沾着的草,催促道:“哎呀,你不懂,这样才有趣。好了,别说了,快去把刚刚那女子追来,追不回来,我就唯你是问!”
认命的管家只好前去寻找,可找了半天,愣是没有半点发现。随后几天,管家又叫了好些人手一块儿去找,可仍是徒劳无功。她不免心生奇怪,这慕梨府又不是多么大个地方,照理说不该找不到才是,当下这光景,简直叫她怀疑那女子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眼下又蹦回了那石头缝里。
被怀疑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白绵绵正一个人坐在河边,望着那上面的一对水鸟发呆。
水面被暖阳照得发光,那两只水鸟安然地浮在光芒四溢的水面上,你碰碰我,我碰碰你,样子很亲近惬意,白绵绵看着这场景,莫名生出些羡慕。
就在这时,不知打哪飞来一块石头砸向水面,那两只水鸟一下子分了开来,看上去颇有些惊慌。
白绵绵恼怒去看,只见一个孩童手里正拿着几块石子,还作势要往水里扔。
懒得跟小娃娃计较,白绵绵索性布了结界,让那小娃娃没法再作乱。
她这几天常常这样,虽然身处人间,但时不时就布下结界,以免她在静静想事情的时候,别人来打扰她。
而她所想的事情,无它,惟贺离尔。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这么想贺离,这样汹涌的思念,是她未曾经历过的。
这不免令她感到迷茫。
抬眼看向那两只水鸟,它们散了之后就没有再聚,一个在这头,一个在那头,白绵绵看了觉得很丧气,立时也没兴致再待在这处,起身收了结界,往街上走。
这一走动,她看见一件新鲜事,只见不远处一个小楼前围了许多人,有一位姑娘穿着红色的、看上去很吉利的衣裳站在二楼的栏杆处,手里还拿着一个小球,下面许多人不断伸手示意,“姑娘,丢给我!”“扔给我!”
白绵绵来了点兴致,往那处走,想凑个热闹。
楼上,管家正好言好语劝五姑娘,“五姑娘,这绣球可不好乱抛,咱们还是回去吧。”
这回脸蛋干干净净、穿着精致衣裳的五姑娘眼睛一翻,“抛一下又怎么的了,我就想知道知道,这拜堂成亲是怎么个滋味。”
管家苦口婆心,“小姐啊,这事急不得,待你真正有喜欢的人,再说成亲一事不迟。”
“还不急呢,人人都为情死,为情活,就我连情是个什么意思都不知道。你可别管我了,我前几日让你找人你没找到,我还没跟你计较呢。”
说着,五姑娘正要往下扔,忽然衣袖被旁边的管家拽了拽。
“你再拽,我可真要罚你了。”
“不是,小姐,你看!”
顺着管家指的方向一看,五姑娘登时两眼放光,那一袭浅碧色衣裳的,可不就是前几日那个好心女子吗?
五姑娘对了对准头,卯足劲一下子把绣球扔了过去。
白绵绵本来只是在人群中凑个热闹,完全没有争抢的意思,忽然间,绣球从天而降,落到她怀里,见状旁边的几个女子一脸嫉妒,但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留恋地看看楼上袅袅婷婷、长相明媚的姑娘,又酸溜溜地看着白绵绵。
白绵绵掂了掂那球,不知这是怎么个意思。于是稍加用力,把绣球又扔回给了楼上的姑娘。
见状众人张大了嘴巴,她们还没遇见过这种情况,心说楼上的姑娘遭了这种羞辱,怕是要恼。
谁知,楼上五姑娘却与众人想的完全相反。
她觉着,这个女子可真有意思,她一定要留下她!
想着,她冲管家道:“管家,还不快去把人留住。”
管家这才反应过来,匆忙跑出去,要把白绵绵往里迎,白绵绵不知所为何事,问道:“找我有何事?”
管家一听,这接了绣球,还能有什么事?看来这位女郎是看不上她们五姑娘喽?
不敢漏报了这动向,管家连忙又上楼去告诉五姑娘。
五姑娘闻言道:“管她愿意不愿意,你哪怕是用骗的也要把她给我骗进来。”
管家没经历过这种事儿,一时间抓耳挠腮、没个主意,五姑娘见没指望,翻个白眼,自己从楼上走了下来。
见招亲的姑娘走至眼前,众人打量着她明艳的容貌、讲究的衣饰,不由心里更羡慕了。若是做了这姑娘的妻君,下半辈子想来都不用愁了。
可眼前这傻头傻脑的女子还不领情,干巴巴在原地杵着,有些替她着急的人,忍不住把她往前推。
被人群拱到前面的白绵绵一头雾水地看着面前的陌生姑娘,问道:“姑娘,你有何事要对我说吗?”
五姑娘把前几天那事记得清楚,知道眼前女子心肠好,于是笑着对她点点头,随后踮起脚凑到她耳边低声道:“小女子是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帮忙。”
闻言,白绵绵没再多想,跟着五姑娘走了进去,围观的人登时拍起掌来。
白绵绵回头看看那些人,不免一脸迷惑。
“姑娘,究竟所为何事?”白绵绵边接过管家递来的茶,边问道。
“是这样,你方才拿了我的绣球,你看……”这话已经说得足够清楚,五姑娘看着白绵绵,等着她表态。
白绵绵眨眨眼,“我不是把球还给你了吗?”
闻言五姑娘一口气梗上来,险些想拍桌子,但转而她又按捺下来,“这接了绣球要做些什么,你不知道吗?”
本来她抛绣球只是随便作个乐,若真有她看不上的人接了绣球,给点银钱打发走就是了,可既然现在对象是这个女子,那就不一样了。五姑娘大有用绣球拴住她的意思。
可白绵绵却没让她如愿,一脸好奇地问道:“要做些什么?”
五姑娘拧起眉毛看她,只觉眼前人长相灵秀娇婉、衣着颇有品位,不像是个粗野之人,既然如此,那怎么会不懂这抛绣球的规矩呢?难道她是外乡人?她们那里没有这一说?又或者,她是装的,她根本对自己不感兴趣,所以才这么说?
思及此处,五姑娘也不纠结规矩的事了,只转着脑筋想把眼前人留下来。情情爱爱的事,她自己一直没开窍,也没体验过,不知道该怎么让对方喜欢上她,但她相信,只要把这个人留住,日久天长,自己总会开窍,那时她就可以一尝情的滋味了!
不过,眼前女子并不喜欢她,这是明摆着的事,若是强要她跟她成亲,只怕要把她吓跑了,于是五姑娘换了个说法,“就是要跟我做朋友的意思。”
说着,五姑娘打量着白绵绵的神色,见她一副信以为真的模样,心说,果然是个外乡人么。也对,不然她怎么从前都没碰见过她。
白绵绵心中有些疑惑,怎么这段时间,要跟她做朋友的人这么多?先是辰隐,现在又是这个素不相识的姑娘。
转眼间想起贺离那时不许她跟辰隐交朋友的霸道语气,白绵绵下意识就要拒绝,“这个,方才等着接球的人那么多,想做姑娘朋友的人应该很多吧,我就不奉陪了。”
见她搪塞,五姑娘忙编了个理由出来,“不行!额,我是说,这绣球是受神明指引的,谁接了这绣球,谁人就能给抛绣球的人带来好运。你若是拒绝了,那我可就要走霉运了!”
她这么一说,白绵绵觉出了事情的要紧,神色有些犹豫起来。毕竟,别人因了她而走霉运,她是过意不去这样的事的。
“那这做朋友是怎么个做法呢?”白绵绵有些迟疑地问道。
五姑娘见有戏,立刻来了劲,“简单,就是到我家里做客。”
做客?白绵绵也生出点兴趣。她还没到凡人家里做过客,反正她现在也没什么事做,做做客倒也无妨。
这么想着,白绵绵这次答应得很痛快,“好,一言为定。”
她答应得爽快,却没料到,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似乎并非做客那么简单。
*
相处中,她很快知道,对方叫五姑娘,家境殷实,双亲早逝,也并没有别的同胞姐妹,至于为什么叫五姑娘,似乎是为了求个平安,意思是前面都失去四个孩子了,第五个就不要再夺走了。
五姑娘为人热情,说话直爽,这本是件好事,但一阵子下来,白绵绵实在觉得她的热情劲儿有些过了头。
每天一大清早,五姑娘便精神抖擞地拉着她出去,直到天色将暗才在她的强烈要求下回去。不但如此,五姑娘还老是给她买这买那,还让她也给她买,她推辞不过,只好依言去办。
没出多久,她住的那一间房里,已经摆了好多精致的小物件。而且,看五姑娘的样子,似乎这还没完。
白绵绵没跟凡人交过朋友,一时间不免有些迷茫,而且,她也不知道这做客要做到什么时候,于是便跟五姑娘稍微表示了离去之意,但五姑娘却不同意,还说了一箩筐好话好声好气地跟她商量,白绵绵只好答应再留几日。
五姑娘对此很高兴,隔天一大早便来敲门,请白绵绵一起去看戏。虽然她自己对看戏不感兴趣,不过据她观察,旁人对看戏一事大多还是喜欢的。
果然,白绵绵对旁的都兴致缺缺,但说起看戏,她来了精神。
她还记得许久之前看过的那出师父徒弟的戏,那戏演得真叫精彩!
当即,她的语气也热烈了点,“好啊,我正好也好久没看戏了。”
两人在戏园子里坐定,见戏子已经粉墨登场,白绵绵戳了戳五姑娘,“五姑娘,这演的是出什么戏啊?”
五姑娘望了一眼旁边写着字的板子,答道:“好像叫情定慕梨府,听说这出戏可有名得很呢。”
闻言,白绵绵眼睛放出光芒,“是吗?那咱们别说话,认真看。”
五姑娘点点头,两人一起聚精会神地看向台上。
台上的戏子们演得很专注,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都带着底下的观众更深地进入故事的情境。
白绵绵看得认真,虽然不是很明白,但也没像上次看戏时那样睡过去。
不知不觉间,戏已经到了尾声。
只见那戏子满目深情地望着眼前的梨花,启口念出一段唱词,“你乃是一届神明,我不过凡间女子,你我忽然相逢,本以为是好姻缘一场,谁料却终究失散。孰是孰非,爱恨难分,往事风中消逝,只留一树雪白。”
话音落罢,一树的梨花飘落下来,戏子含着泪看着前方,似乎在凝望她口中与她失散的人。台下的观众颇感触动,立刻买账地用力鼓掌。
白绵绵眼睛转了转,没太明白这戏的精彩之处。回想了一下这戏的内容,大致是这样,一位仙人下凡,认识了女儿国的一个普通女子,她们日渐亲密,终于有一天,女子在梨树下拥抱了仙人,而仙人也反手拥住她,两人共度了一段快乐的时光。之后,仙人飘然离去,女子终日在梨树下等待,却始终没再等到。
这么一回想,白绵绵有点怅然若失起来。她不由自主把自己跟那凡间女子划了等号,而贺离就是那一届神明。
贺离也会跟戏里的神明一样,再也不回来吗?白绵绵想着,心里生出点郁闷。
这戏看着可真叫人惆怅,竟然还颇为叫座,真让她不懂。
摇摇头,白绵绵收回思绪,往五姑娘那边看。
这一看,发现英雄所见略同,五姑娘估摸着也不大欣赏这戏,竟然合眼睡得香喷喷的。
白绵绵刚要叫醒她,忽然她梦里身子一歪,倒向旁边,恰好撞到走下台的戏子身上。
五姑娘揉揉眼睛,这才醒来,见到眼前人盯着她看,意识到自己就这么睡过去了,实在有些失礼,忙掩饰道:“昨儿看账本看得晚了,竟不小心睡过去了。”
戏子看向五姑娘的目光中略有些诧异,“姑娘长得好生面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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