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安,你来此见朕,所为何事?”
清安本该站起来,但他没有,任旧恭敬的跪着,双手伏地,额头重重的磕在冰冷的地面上。
“回皇上,清安此番来,是来请罪的。”
他的声音不急不缓,却稳稳的回荡在整个空旷的房间之中。
“噢?你何罪之有啊?”
“回皇上,清安所犯之罪,罪不可恕,乃是欺君。”
上首坐的皇帝一皱眉:“你何时欺骗过朕?”
“回皇上,此君非彼君。”清安缓缓道来,倒是引起了皇帝的兴趣。
“那是什么?你且说来听听。”
“清安骗的,是君子。”清安顿了顿,接着道,“清安骗了九殿下。清安为了一己私利,欺骗了九殿下,撒谎说得了圣上的消息,叫九殿下去刑场阻拦了行刑。”
“是你?”皇上皱了皱眉,声音沉沉,已经带上了些怒气。
清安乖巧的伏在地上“清安自小陪着殿下长大,清安一说,殿下便顾不得核实,直接去了刑场。只可惜,即便是用这样的法子也没有救下许家上下!”
“清安自知有错,但殿下无辜,清安不敢连累殿下!”
说罢,他又重重的磕了几个头。
皇帝眼中带着审视:“也就是说,是你,骗了朕的儿子?”
“是……”清安吐字坚定,俯跪在地上,一袭素衣竟透着孤傲与决然之色。
“请陛下明断,莫要连累了无辜之人……咳咳……咳……”
清安连咳几下,只觉得眼前发黑,胸口的空气越来越少。
隐隐约约听到皇帝的怒声:“真是胆大包天!咳咳……犯了欺君之罪还敢如此大放厥词……咳咳……”
意识渐渐迷糊之前,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还请陛下放过九殿下……求陛下莫要连累九殿下……”
他心中清楚,救下季浮沉的方法。
暗一来找他的时候他便想到了。唯有这一种,许清安为了许家,不惜欺骗皇子,皇子为他所欺骗,才犯下大错。
而无论皇帝信不信,他都会顺水推舟。因为如今有本事的皇子,只剩下季浮沉。能够继承皇位的皇子,只剩下季浮沉。
本来,他便是九殿下的伴读,从小到大无论九皇子犯下什么错都是他代为受罚,如今不过是再受一次罢了。
没什么,况且,九殿下这次犯错归根到底还是因为他……
没什么……
左右他也活不了多久了……就当是……就当是……算了……
“将这胆敢欺君之人带下去。”
随着一声令下,清安感觉自己被几个人一路拖着,到了一个阴森之地。
他本就体弱,刚进入这个地方,便感觉浑身冰凉,四周传来一声又一声痛苦的嘶吼和呻-吟,空气中弥散着阴潮和血腥混合起来的味道。
之后,清安感觉自己被重重一扔,背后免不了沉沉的着地,贴在了充满怪味的地板上。
……
清安再地牢里被关了几日,不见天日,也得不到外面的消息。有时候隐隐听到鞭子摔在人皮上的声音,混合着一声又一声的惨叫,昏暗得到牢房中,只看到几抹烛光悠悠的若隐若现。
仿佛又回到,当年他被人贩子卖到青楼后关的那个屋子里。
不知从哪里来的冷气,似乎从冰冷的地底透出来,直渗入人的四肢百骸。
清安缩了缩身子,浑身无力的靠在墙上。然而墙上冰冷的砖块更是冻的他浑身发抖。
清安的意识渐渐的随着寒气的侵入渐渐消失,他忍不住咳嗽起来,咳出的气息却满是热度。
恍惚中,几个人的脚步声在幽暗的牢中,渐渐的清晰起来。清安勉强睁开眼,挣扎着扶着墙,呼吸沉重的看着来人的方向。
那几人走到清安的牢门前站定,手上还捧着一卷明黄色的绸缎。
“许清安接旨——”
清安头脑昏沉的爬起来,一袭白衣跌跌撞撞的跪倒在地上。
“罪民许清安,犯下欺君之罪,罪无可恕,于三日后午时行凌迟之刑。”那人读完旨意,看了清安一眼。见他一身素白长衫,面容温和,一派儒雅书生的模样,怎么也不像是大奸大恶之人,心里默叹一声可惜。
清安恭敬的接过圣旨,又磕了头,还不忘道:“谢陛下恩典。”除了一开始接过圣旨之时他的手腕有些发抖之外,一直稳若泰山,恭敬的跪着。
仿佛死对他来说,不过是一件不足挂齿的小事。
同其他人听到自己命运时不同,传旨的太监忍不住又看了看清安,却见他垂着眸子,看不清脸色的神色,浑身上下透着一股从容的气质。
小太监看着清安的样子,又叹了声可惜。
牢中没有门窗,外面的光透不进来,每每有人来送饭,清安便用石头在墙上划上一道痕迹作为记号。
清安不是圣人,他也会怕死。
终于,第三天很快便到了,清安坐在墙角边,不时看一眼铁栏杆外,静静的等着自己的终点。
……
终于,那条通往清安牢房的幽深走道上传来一声接着一声的脚步声,来人步伐利落沉稳,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清安的心尖上。
直到那人停在他的牢门前,用一串古朴的钥匙打开了牢门。
清朗的声线如同玉石相撞:“清安,我来接你了。”
……
清安听到熟悉的声音猛地一惊,抬头看向来人。
来人容貌俊秀,一双黑眸如星如点,在暖黄的烛光下,被衬得熠熠生辉。看似无害,眉目间却隐隐透出暗藏的凌厉,浑身透着一股王霸之气。
来人是季浮沉,可清安却不敢认。
只因他如今龙袍加身,袖口精致的绣着金线,头戴金冠,浑身气度不似从前。
“殿下。”清安小心的叫了一声。
“已经不能叫殿下了。”季浮沉轻笑一声,突然走进清安,一个用力,便将清安拦腰抱起。感受着手里的重量,他忍不住心疼的谓叹道:“清安,你受苦了。”
“咳咳咳……咳咳……请殿下将清安放下来,清安乃是罪臣。”从没料到季浮沉会做出如此惊人之举,清安十分的不自在,只觉得他手心的热度拖着他的腰,温度高的仿佛要隔着布料灼伤他的皮肤。
“什么罪臣?我说不是,你便不是。”季浮沉不管清安的挣扎,紧紧的抱着他,穿过一个个不见天日的牢房。
他的每一步都走的极轻极稳,仿佛抱着全世界最最珍贵的宝贝。
第49章
夜冥京都一夜变天,先帝暴毙,传位于九皇子。九皇子悲痛万分,为先帝守灵七日,举国同丧。
次年一月,九皇子正式登基为安德帝,改国号为安,寓意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新帝为先帝暴毙悲痛不已,大赦天下为先帝祈福,并下旨,三年之内为先帝戴孝,不婚不娶。百姓无一不称赞新帝之孝。
……
眼下,这个国家最最尊贵的人,就站在清安的床边。
清安知道他就在他身侧,却仍闭目养神。
季浮沉叹了口气,俯下身,对着清安圆润粉嫩的耳廓,闻声道:“清安,我回来了。”
清安紧紧的抿着唇,除了卷翘的长睫毛颤动几下,再无动作。
“清安……”季浮沉耐着性子,继续温声哄道:“清安是不是还在怪我?”
“可我若是不那么做,清安便会永远离开我……我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的……”
季浮沉此刻的说辞听着轻描淡写,但是实际上哪能如此简单?
弑父啊!而且还要在短短几天内安排好一切,即便老皇帝又老又病,可要掩人耳目还要名正言顺的坐上皇位,实在太难。
他几乎丝毫不了解老皇帝暗处的势力,他几乎毫无把握。当时他想的只是,若是得不到皇位,清安便就这么没了。
他仅仅只有一腔的决心,此间险象环生,踏错一步,他便是千古罪人。
当时有很多他的人不同意他此时出手,因为他本无需夺位,无需这样冒险。
但他坚持,若是就不下清安,他要皇位还有什么用?
好在他最终还是出其不意的拿下了皇位,这些他不想跟清安说。因为他怕,怕清安担心。
可清安眼中只有他的不忠不孝,那日被他从牢中带出来后,清安便再不怎么理睬他,若是被他逼的急了,也只冷淡的应对几句。
纵然如此,他便也心满意足了。
“清安……我真的很高兴,你还在,你还在我身边……”季浮沉的声音中含着满满的温柔。他几乎贪婪的看着躺在床上,俊逸秀丽的清安。
差一点……真的就差一点……就真的再也见不到这个人了……这个一直陪着他,愿意为他付出所有的人啊……
还好……还好他赶上了……
为什么他那么迟才看清他的真心呢?
他前脚假传了圣旨,刚刚受了父皇的责骂,被关进大牢,看着不见天日的房顶发呆的时候。忽然有人将他带了出来,说他是无罪的。
奇怪的是,他并没有感到高兴,甚至觉得害怕。
从小到大,一直以来,犯了事,代替他受罚的,便只有一个人。
可这人的身体已经如此破败,他再也受不起任何的刑罚。
他几乎是一路飞迸到自己的王府,召了影卫,最后一丝的侥幸也被无情得到抹去。而最可恶的是,这消息是暗一特意去告诉清安的。
可清安不是在生他的气么?不是在怪他么?可为什么?为什么又为了他顶了所有的罪责?
季浮沉第一次恨清安,恨他待自己这般好,好到完全不顾自己。
牢房的环境如此差,清安……受的了么?
季浮沉看着清安几乎完美的侧颜,一想到那些令他胆寒的可能,便有些后怕。他控制不住的上前搂住清安,抱住他实实在在的整个人,才觉得安心了些。
他真的很怕,经历这么多,他真的太怕失去这个人了。
“咳咳……咳咳……咳……”清安本想继续装睡,奈何喉间的痒意反复刺激着他,他忍不住睁开眼睛,一连串的轻咳时候,清安的脸上映上粉色黑眸沁着咳嗽刺激出来的点点泪花。
“清安咳咳……人微……不敢被殿下挂念……”
清安捂着帕子,不去看季浮沉:“清安此处太小,容不下陛下这般身份尊贵之人。”
“许清安,你这是什么意思?”季浮沉的声音微微拔高,本就透着凌厉的面容,此刻更是阴沉下来。
“并无他意。”又是一连串的咳嗽,清安垂着头,默默的看了下手中白帕上的鲜红,偷偷的攥紧了帕子。
“许清安,都一个月了,朕已经容整整你一个月了!你究竟想如何?!”在太监宫女面前,清安还是如此不知趣,季浮沉的脸色也冷了下来。
“清安只想陛下给清安一个清净。”
“你!”
季浮沉恼怒的站起来,本想说什么。但看着清安苍白的脸和纤弱得到身体,最终还是心软。只好兀自压着委屈和恼怒,拂袖而去。
目送着季浮沉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远,清安终于忍不住爆发出巨大的咳嗽声,一声接着一声,听的人心惊。
手中的帕子很快被血色浸透,清安只觉得浑身的力气在咳嗽这件事上花完了,浑身无力,忍不住软软的靠在窗栏上,闭上眼睛艰难的喘气。
没一会,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
清安看向门口,刺眼的日光让他忍不住微微眯了眯眼。
下一刻,他就感觉自己被粗鲁的拖了起来,一个老太监指挥着两个人,驾着他就走。
清安本就浑身虚弱,毫无招架之力的被人拉开被子,从床上拽出来,长发松松垮垮得到散落在面前,颇为狼狈。
透过散落的黑发间隙之中,清安悄悄扫了一眼那个老太监,只觉得眼熟。
不就是他年幼时年年找他买棉衣的太监么?不知怎么会到了此处。
“你们要带我去哪里?”
“咱们做奴才的,怎敢自作主张?”带头的太监双手作揖,向天上拜了拜。
“陛下说,给您呐,换个地方清净清净。”
清安得了太监阴阳怪气的回答,眼神一黯。
“既然陛下如此交代,清安自然不敢违背圣意。”清安用力挣了挣两旁太监的手,却没能挣开,“清安自己能走。”
太监阴阳怪气的笑了一下,“奴才们这是怕累着了公子。”
看皇上方才怒气冲冲的模样,再瞅瞅这个许公子,一身病容,虽然头发挡了脸,但透出的皮肤很是苍白。
这样的事,在这宫里,他见的多了。一看就是陛下不耐烦的,在陛下那里失了宠的。
他心里并不把清安当做一回事。
“这便带走吧。”老太监一声令下,两个人拽着清安就走。
“你们……咳咳……”清安被拖着,几乎半个身子都被拖在地上,就这么被拖了一路。
天气渐凉,清安穿的又少,事出突然,便被拖着出了门,冷风飕飕的往脖子里灌。
皇宫本就大,不知季浮沉这次是真的被清安气狠了,还是真的厌弃了清安,竟然把清安安排在一个极其偏远的殿中。
走在最前面的太监一踏进屋子里,便忍不住嫌弃的用袖子挥了挥,这屋子里很久没人打扫,泛着一股潮味,在冬日的光束下,也能看到空气中的一粒粒灰尘上下浮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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