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同床共枕都习惯了,花黎居然受不了这个人握着自己的手。
“写些什么呢?”殷九困惑,他望向书架,准备去那里寻几本时下流行的话本。
“殷九......”花黎突然喊了他一声。
“嗯?”
“不不不我不是在喊你,我是想写你的名字,学堂里的先生教书童写字,不都是先从名字教起的吗?”花黎垂下头掩饰着脸上的红晕。
“好。”
笔尖起落,墨色的“殷九”二字被印在了纸上。写完自己的名字后,殷九又握着花黎的手,写下了“花黎”二字。
“手别抖,”殷九轻拍了下花黎的肩膀,“写个字而已,手抖什么?”
花黎紧张得连脚趾头都蜷缩了起来,他能不手抖吗?殷九离自己这么近,还握着自己的手,写自己的名字。
花黎舔了下干裂的嘴唇,期盼着殷九能赶紧教完走人,但他又有点期待,殷九能在自己身边多待一会儿。
可他也知道,总有写完的那一刻。
殷九放开了他的手,“你自己练一练吧,我去找承欢了,他怎么洗脸洗了这么长时间。”
“好,”花黎应声,但是连脸都不敢抬起来。
殷九全当他正专心练字,也没管别的,径直出门去找承欢。
当瞥见殷九离开之后,花黎放下手中的毛笔,他将那只被殷九握了半天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了一下。
然后装作旁若无人的样子,揉了揉自己的手背。
他好像,有那么一丁点,心动了。
花黎突然好想在殷九身边多待上一段时间。
接下来的几天里,花黎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睡觉也在想,吃饭也在想。
他喜欢殷九吗?
他崇拜过殷九,他曾经在那群妻妾欺负殷九的时候维护过他,他感谢殷九在他死去后那么多年愿意搜魂救他,可是他真的喜欢殷九吗?
他又想起了小时候父王抱着自己说:“万物化刃的最高形态是得不偿失的死招,你要想清楚,那个人值不值得?”
花黎失去了狼王宴上的记忆,他想问问过去的自己,愿意为了殷九放弃性命,是不是因为他值得。
殷九看花黎又在发呆,便拿着筷子敲了敲碗。
花黎回过神,看着饭桌上又是只有自己和殷九两人,他问道:“今天步惜雪怎么没过来?”
“她离开了,”殷九道,“她又不能在我这里待一辈子,出了月子自然是要离开的。”
“嗯。”花黎应了一声。
“我当年捡她回来只觉得有意思,但终归和她不是一条路上的人,对了最近我打算去一趟魔界,去寻七宝转魂铃。”殷九放下碗,捏了捏指头,“今日冥府之主把我叫去,说前段时间有人似乎在魔界见到了七宝转魂铃。当年在他门下修习搜魂术,我欠他一个人情,自然得还。”
“嗯......”
看花黎也吃完了,殷九示意丫鬟把饭菜撤了。
“说起来,”殷九想了想,“我这一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少则十天半个月,多则大半年,还不知道能不能找得到。”
花黎愣了一下,那自己岂不是要和殷九分开很长一段时间。
“对了有件事我一直没和你说,你在我这里也借住了这么长一段时间,吃穿用度都算我的,你当年在离魂天待我的恩情我也差不多还完了,你看要不......你搬出去住?”殷九问。
他还要赶自己走。
这不能忍。
“我陪你去魔界吧,我会戴好那个可丑可丑的斗笠的,尽量不让别人发现自己,”花黎抬头回答,“你看你路上肯定也需要下人服侍你,带上我你就能省这笔钱了,我不要工钱,你别赶我走就行。而且我要是想查父王的死因,肯定得回一趟魔界,跟着你不是顺便吗?”
“可那是炽天魔尊掌管的魔界啊,万一被人认出来了,又要无端惹出些麻烦。”殷九问。
“我......我带张人皮面具不就行了。”花黎狡辩。
“风险太大了,”殷九说,“你还是放弃吧。”
“魔界那么大,只要咱们不去魔界王都不就成了,我当年虽然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但是主要待着的地方还是王都啊,他们不一定能够注意到我的。”花黎说。
“我确实不去王都,”殷九松口,“冥府之主吩咐我去江城都的都府——丽疏。”
“那里离王城远着了,认识我的人不多,”花黎抱着殷九的胳膊,“就这么说定了,我和你一起上路,我熟悉魔界的情况,还能给你当个向导啥的。”
“你别给我惹事就成,”殷九抽出自己的胳膊。
“不惹事不惹事,我到时候就能给你介绍魔界好吃的好玩的......”花黎似乎是想起了之前在魔界生活的往事,心情突然低落,“不过,也不知道过了一百年,魔界是否还是我记忆中的那个模样。”
那些人,那些事是否已然时过境迁。
听步惜雪说,他死后的魔界乱成了一锅粥,炽天魔尊不擅长政务,又孤僻自大,魔界的百姓都恨透了他。炽天魔尊登上尊位之后就开始重修离魂天,他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去修建奢华绝伦的宫殿,试图掩盖花黎与其父王的痕迹。
步惜雪还说,炽天魔尊但凡听到花黎的姓名,都会杀无赦。明明这个人是靠着花黎的名号才登上了尊位,如今却翻脸不认人。
“花黎,有些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不会变的。”殷九拍了拍他的肩膀,试图安慰他。
“其实,我也该去一趟魔界了,”花黎摸着殷九放在自己肩膀的手,“那里毕竟是我父王的领土......殷九,你曾说我在我父王死后接管过一段时间的魔界,那个时候我是个好的君王吗?”
那段时间......
“我不知道,”殷九回答,“你应该自己去魔界问问。”
花黎正要感慨的时候,发现殷九已然起身出了饭厅。
殷九撇下花黎一人去了书房,坐在椅子冷静了好久才平复下来,随后他写了一张字条,伸手招来自己养育多年的青鸾。这种鸟儿原是西王母的侍女,但因其能遍行六界,常被用来传递书信,交流信息。
殷九将字条绑在青鸾的腿上,喂了她一颗饵料。青鸾挥舞着青蓝色的翅膀,朝着天空飞去。
而不久后,远在魔界的步惜雪收到了来自鬼界的信,她一手摸着青鸾的翎羽,一手拿着信纸,上面用徽墨写了四个大字:鸟入樊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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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虽说不想掺和魔界的那些权力斗争,但是花黎还是很期待能够回到魔界,哪怕只是在离王都很远的地方看看,花黎都觉得心满意足。
他最近没怎么出门,所得到的消息全都来自殷九,每日花黎都会围着外出归来的殷九问:“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殷九总会跟他说再等等。
然后花黎就会缠着他问还要多久,什么时候出发,要带什么东西,行李准备好了吗这一系列的问题。殷九就会用手指抵住他的唇,让他别说话。
花黎知道殷九不会回答自己的问题,只会让自己住口,但他就是爱缠着殷九问,乐此不疲。他爱听殷九说话,也爱看他的喜怒哀乐,更喜欢观察在自己问完问题之后,殷九的态度。
可殷九总是淡淡的,笑也是,怒也是。不愿意施舍太多的感情给他人,最多最多也就是在被花黎缠着烦了的时候,转过身不理他。
花黎有点想念那个当年一脚把他踹飞了的殷九。
至少他讨厌还是喜欢花黎都能看个清楚,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猜来猜去的。
花黎为数不多关于情爱的理解都来自于他的母后,那位在魔界几乎都快隐形了的女人。其实说出来大多数人可能都不会相信,花黎的父王曾经是一位痴情种,当年花黎的母后不过是个小小的捕鱼女,他冒天下之大不韪娶了这位渔女,还册封她为正妻。
两人恩恩爱爱走过了十多年的风雨,但是最后这段感情折损在了花黎母后的肚子上。
成亲十余年,未曾有一子。
这在魔尊之位世代相传的魔界,是决不允许的。
魔界可以允许尊主娶一位普通女子,但绝不允许这位女子连孩子都生不下来。
花黎的父王咬着不肯松口,但是花黎的母后却自己带了一位魔界女子回宫。上泰都都主的妹妹,也是当年最适合花黎父王的官家小姐,这是花黎的父王娶的第一位妾室。自那之后,花黎的母后搬出离魂天,移居王都五百米开外的听风台。
可是那位妾室也没能给花黎的父王产下一子。
紧接着第二位,第三位......魔界众臣终于发现,他们的尊主,或许注定了这辈子不能拥有孩子。
可是事情偏偏就这么巧,在第七位妾室入住离魂天的第三天,花黎的父王抱着一个孩子来到离魂天正殿,他向众臣宣布,这是花黎的母后为他生下的孩子。
那个孩子就是花黎。
时至今日,花黎从不肯相信自己是父王的亲生儿子。据说母后搬往听风台后,两人就再未曾见过面,又怎会平白无故多了个儿子出来。可是魔尊需要孩子,魔界需要继承人,那么花黎就被糊里糊涂地盖上了这个帽子,成为了魔尊之子。
童年时期,花黎大多数的日子都是跟着母后一起住在听风台。母后总喜欢把花黎抱在花黎,然后捏着他的小手,因为母后说,多捏一捏,花黎就能赶快长大。母后不爱提及花黎的父王,有次无意间花黎问起,母后弯下腰,拉着花黎的手,说:“无论如何,我都未曾后悔嫁给你的父王。”
后来母后逝世,父王一夜白了头发。而后的百年里,他空守着没有魔后的离魂天,他不断地娶女人进来,但未能有一人能为他诞下一子。
听风台四方有树,待到风起时,绿色簌簌,故而名为听风。
某次花黎于听风台无意窥见父王抱着母后生前爱穿的衣裳,跪坐于听风台之中,四方风起,淹没了魔界最尊贵之人的泣音。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辜负了一次,便再也追不回以往。
从那时花黎便按按发誓,他若是喜欢上了谁,就把那人放在心尖上宠着,绝不辜负。
可是如今他喜欢上了殷九,却根本无从知晓殷九的心意。若是殷九和自己一样就好,若是不一样,花黎只想默默地把这份感情埋在心底。
花黎装了一肚子的苦水无处倾诉,带着斗笠,出了门。
殷九的当铺在鬼市与黄泉路的交界处,恐怕也是托了冥府之主的照拂,才将当铺开在这么一个招生意的好位置。出了当铺门向左,便是闻名于六界最大的集市——鬼市。鬼市白日里并不开张,等到了黄昏,冥府散值,鬼市燃起鬼火,这便是鬼界最热闹的时候。
鬼界宛如一条玉如意,一头是荒芜之地,一头是冥府,中间由黄泉路链接。黄泉路的两旁是终年死寂的三途河。冥府由冥府之主坐镇,掌管魂魄轮回、赎清生前罪过。冥府内设十八层地狱,用以处罚那些罪孽深重的人。挨过罚后,那些鬼魂就会被送入轮回台,绕过三生石,喝一口孟婆汤,越过奈何桥,重入人界。而那些不愿意入轮回的孤魂野鬼,则不会踏过黄泉路,而是群居在黄泉路另一头,时间长了这里的怨鬼越来越多,逐渐形成了鬼市,隔着黄泉路与冥府遥遥相望。
鬼市上大多数物件来自于人界和妖界,魔界的东西也能寻到不少,但是仙界和佛界的就实属少见。因鬼市无人看管,也没有规则,这里是六界最混沌不堪的地带,花黎猜测当初殷九选择在这里定居,恐怕也是为了在此躲避仙界和魔界的追究。
花黎今日去鬼市,找了一处幽静的巷口,巷口内有一断头秀才鬼,花黎平日里看得绘本都是出自这秀才鬼之手。
花黎想着这秀才写个男欢女爱的故事这么拿手,那不如来给自己出出主意,该如何俘获殷九的心。花黎随手扔了两串吊钱给他,让他辞了手头上的事,专门陪自己唠嗑。
“我这写的都是男女之情,你喜欢的是个男的,你这让我怎么出主意?”听懂了花黎的来意,秀才鬼一拍镇纸,一副难为读书人的样子。
“总归这世间的情啊爱啊不都是一个玩意吗?仙界人界魔界的男女之情是一个东西,怎么偏偏换了个性别就变了味。”花黎摇晃着手里的吊钱,“你要是帮我出出主意,我再多给你一串吊钱。”
反正也是殷九给自己的零花,花黎这几日不出门也没地方用。
“行,”秀才鬼看着那串吊钱心动不已,“所谓男女之情......啊不所谓情爱,要么缘起于一见钟情,要么是日久生情。”
“一见钟情就罢了,这都同吃同住多久了,他对我还是冷冰冰的。日久生情倒是可以考虑考虑......”花黎回答,“那怎么个日久生情?”
“多接触,多交流,”秀才鬼一开折扇,“闲来无事可以写两首情诗,找时机邀他出门走走,送些贴心窝子的礼物,春日便带他去杨柳堤岸,送一枝带雨桃花,夏日便去月下荷糖,送一株如水莲子(取自“莲子清如水”,谐音恋子情如水),秋日则登高望远,送一包**香囊,冬日则立于庭院望雪......”
“你这酸得我牙疼,”花黎出口打断,“看不出来你还挺擅长这事,家中妻妾几位啊?”
秀才鬼扇扇子的手停了下了,“公子莫笑,我未曾娶妻,便做了刀下冤魂。”
“因何而死?”
“君王不仁,苛捐杂税,我八十老母被收税的官差活活打死,”秀才鬼轻笑,“我趁半夜三更潜入那官差家里,砍了他八刀。后上京企图弑君,被宫中巡逻的侍卫发现,乱刀砍死。”
花黎无法想象眼前这握笔写男欢女爱的书生,竟有过这样的遭遇。
“后阴曹地府判我入刀山地狱,我认罪受刑,但刑满仍不愿转世投胎,所以灵魂徘徊于鬼市之中。”秀才鬼苦笑着。
“为何不投胎?”花黎问,“你母亲或许在奈何桥畔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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