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鄞没有意外这个结果,反而秦愈懵了。
他怎么还犯规?犯什么规?神诀没有说过不能做的事情,凭什么说他犯规?
秦愈好笑地问:“哪里犯了规?”
他甚至站起来,直接朝着神诀那边走去:“如果你是因为,我违反了你最开始说的那句话。那我想问,哪一句话惹怒了他们?”
“又如果是因为我打伤了他们其中一个,为什么要判我犯规?或者,我和葛鄞都犯规?”
神诀缓缓起身,秦愈走到他面前,手指点桌,盯着那团无实体的烟雾道:“我们没有任何一点做错了。哪里做得不对?”
“任务即将开始,为其七日,找出‘犹大’。计时从明日太阳初升开始,预祝各位成功完成任务。”
神诀却没有回答他,秦愈看着那道身影在他面前逐渐变淡,神诀留下这么一句话就走了。
男生气愤道:“这神诀是帮着那群疯子的吧?”
“别理他,他脑子有病。”瞿杉敲了敲桌面,她的手腕还不能自由活动,眼神若有若无地向门外瞟去,“我很好奇,那丽萨到底是个什么人?似乎没看起来那么简单。”
据信徒们所说,她以前是修女,可为什么现在成了比斯特庄园的女佣?
“我也感觉这里的人都好不正常啊。”齐敏敏缩了缩脖子,还没有从那场可怕的祭典中回过神,“那个丽萨也是,最开始看起来那么脆弱,结果居然只用了几句话就把信徒们说服了。”
秦愈站在主座的位置上抬起头认真打量起这里来。餐厅天顶上绘着的壁画,墙壁上巨大的十字架,无处不在昭示这里的人民对神的向往与崇敬。
宗教是什么?
丽萨劝说的声音传入所有人的耳朵,他们每个人的表情都很难看,信徒们每一次欢呼,都让人心里一震。
“玛格丽特的尸体在哪里?”他问葛鄞。
“祈祷室。”葛鄞双目干涩,他难受地捏了捏眉心,“伊丽莎白要求的,若你想去看,恐怕是进不去的。”
那些信徒现在一经改口,便咬定了玛格丽特是现世的圣母玛利亚,而她腹中是未来得及降生的耶稣。丽萨恳求所有人不要再打扰她的灵魂,除非还想震怒天神,为庄园引来更多的灾难。
在伊丽莎白的要求下,他们将玛格丽特用洒了圣水的毯子包裹,
明天,棺材就会送来。
秦愈摇摇头:“事到如今没必要去确认她是否曾经有孕,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问题很多很杂,要想理清,很难。”
瞿杉道:“我们都有疑问吧?都来说说?”
她十指交叉,说:“我先说吧,第一,这两个佣人形迹可疑。贝克,到现在都没有出现过,而丽萨在来之前在哪里?”
齐尧尧细声细气道:“我看丽萨脸上很多血,他们当时应该都在伊丽莎白身边,那些信徒冲上去抓走玛格丽特时,也许他们也受了伤。”
“你觉得他们去了哪里?”秦愈问,瞿杉耸肩表示没有头绪。
他看向了那边的葛鄞。
葛鄞靠着椅背,柔软的填充物传来的感觉让他有点昏昏欲睡。意识仿佛快要断开,他从没有这么困过。
强打着精神,葛鄞抬起眼,正好对上秦愈的眼神。对视的一刻,他又默默低下头去,额角的圣痕醒目。
看在眼里的秦愈有点好奇,好像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
还没等秦愈发声,齐敏敏伸出手抢着道:“还有还有,我想知道为什么丽萨的话有那么大的影响?那群人都敢把牧师一起烧死,为什么丽萨两句话就说服的了他们?”
医生也道:“我也很奇怪,基督教认为,凡人皆有罪,死亡不足以畏惧,因为他们会和耶稣同生死。伍德牧师都被激动的信徒烧死,她却毫发未损。”
“也许是因为她以前是侍奉教堂的修女?那更说不过去了,修女的话比牧师还有用?”瞿杉拿起没有喝完的酒,喝了一口:“先放着吧,下一个。”
最后他们列出来几点,存有疑虑的问题。
第一,贝克和丽萨在那段时间去了哪里?
第二,丽萨为何能三两句就把局面彻底翻覆?
第三,那个今日到访的伯爵夫人是谁,楼下喧闹成这般,她又在哪里?为什么一整天都没有见过有关她的任何事物?
第四,地下室里到底有什么,玛格丽特是否通过此路与那个骑士见面?
众人讨论了半个多小时,期间齐尧尧很担心伊丽莎白的情况,提议要不要前去看望,眼睁睁看着女儿在自己面前被迫害致死,是谁也承担不了这样的哀痛。
然而三个人都否定了这个想法。
秦愈咳了一声道:“她并不需要任何人的探望。”
连葛鄞都少见地发了言:“除非你想见证这个庄园是怎么没有主人的。”
“今晚也许还会发生什么。”瞿杉严肃道:“以我的经验,一旦有人含冤死去,她的魂魄定然会回到这里。”
齐尧尧只得悻悻闭了嘴,男生悄悄安慰她:“我们知道你是好心,但是他们说的确实很有道理,不要在意。”
她明白地点点头,陷在椅背里去了。
大门打开,丽萨走了进来,于是所有人都终止了讨论。
“他们都走了。”
她神色平静站在那里,情绪转换快到不可思议,直到她走向餐桌,秦愈开口:“你做的很好。”
仿佛仍是那个卑微恭敬的小女佣,丽萨垂下眼:“夫人还需要我照顾,各位客人也累了,就请早些休息吧。”
“请为我们带去不能探望的歉意。”医生站了起来,微微倾身诚恳道。老人的脸上是真切的惋惜:“生者幸福,就是对死者最大的安慰。节哀。”
丽萨面色一痛,点点头,然后就朝楼上走去了。
秦愈长长吐出一口气,痛感刚从短暂的麻痹中释放出来,就迅速占据了他的半个上半身。
“秦先生,要不你先回房间去?我看你很难受,万一感染了不好了。”齐敏敏看到他痛苦的神色,担心道。
其他人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全都看着秦愈。
秦愈挥挥手说不妨事,没想葛鄞也道:“你要是想伤口恶化死在这里,大可就这么晾着它。”
“你——”秦愈半天没说出话来。
见状,瞿杉眼珠子转了两转,心里起了一个鬼主意。她将残羹剩菜堆到一起,大声说道:“是呀,让你同伴帮你换个药,咱们心里好受一些,这么大点地方还让你一个伤患来帮忙,那还是算了吧。”
她又道:“诶,医生就不用去了吧,房间小人多,您一去人都站不下,秦先生放不开。”
医生随即停了下来,竟然没有发觉有什么不对劲,他认真思索道:“那我去借一些纱布和碘酒,你们知道怎么换对吧?”
“我很擅长。”葛鄞回答,医生放下心去。
瞿杉一个人偷着乐,秦愈瞪了她好几眼。
“那咱们就明早见。”秦愈对着剩下的人道。
葛鄞越过秦愈,走到了他前面去。
“哎哎,你怎么关心人也这么冷冰冰不近人情?既然来照顾我搭把手总行吧?怎么还一个人就走了。”秦愈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无所谓道:“还是说是想躲懒?”
葛鄞没有搭腔,脚步却慢了下来,同他一个频率。
走出餐厅,两人并肩走在长长的走廊里。
秦愈看着他的侧脸,说:“我真好奇,你这样的人,为什么有时那么招人讨厌,却无时无刻不在讨人喜欢?”
“我有话要对你说。”葛鄞直视前方。
秦愈道:“我知道,回去再说吧。”
两人走回了3号房间。
关上门,蜡烛都没来得及去点燃,葛鄞就一把将秦愈拽到座椅前,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下。
葛鄞微重的呼吸在黑暗寂静的空间里听得十分清晰,他尽力想让自己冷静下来,但是又无法不去想那个从一开始就缠绕在他心上的疑惑。
秦愈看着他这副模样,沉心问道:“你要和我说什么?”
窗外的皎洁月光,透过玻璃将两人的影子投到地毯上,秦愈抬起头看着葛鄞,此情此景让他想起两人第二次见面。
说起来也就是两天前的事情。
葛鄞坐在一堆纸壳里,手里夹着烟,那时候看着自己的眼神,就和现在一模一样。
“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葛鄞靠着书桌坚硬的角,面前的男人,给他一种无比熟悉的感觉。
“你问。”
“出生年份?”
这算什么问题,秦愈很快回答:“1990。今年虚岁三十。”
末了他又加上两个字:“公元。”
“家里是否有成员从政或者从军?”
葛鄞的声音在微微颤抖,秦愈不明白他在想什么,诚实回答:“从政没有,但是我有个远方亲戚参过军。一年都见不了一次的那种。”
他笑了笑:“怎么像是在审讯我?”
葛鄞拧眉,这个回答好像不符合他的预想。他不死心又道:“你对我这张脸,有没有一点熟悉感?”
秦愈的眼微微睁大。
顷刻后,葛鄞得到了回复。
“的确是有的。”
墨水瓶被葛鄞碰倒,浓稠的墨水沿着桌缘滴滴答答流到地毯上。
秦愈还不知葛鄞此刻内心的震惊,他侧身去看那滴下来的液体:“你好像——把墨水碰倒了。”
而葛鄞已经无暇去顾什么墨水了。
第31章 清晨的庄园
世历187年,葛鄞加入预备役,那一年他十二岁。
像他这样父母双亡的孤儿,军盟会根据父母对社会做出贡献多少、是否有感染病菌的可能以及抗体稳固程度给他们安排以后的人生。
提供给他们看的未来有很多种可能:成为上等官员的养子女、军盟备选后继、一般的社会工作人员……葛鄞对小时候的记忆并不太在意,但那时候他最希望的就是成为军人。
然后他成功了。
经过严格的训练与身体机能检验,葛鄞成为了为数不多的“优良基因人种”,进入初级军盟选队。
那一天,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听到了“容体舱”这个词。初选队八个人,上面派了一名老师——李来负责他们的教育。
“Cabin。意义上可以认作‘木屋’或者‘客舱’。不过,作为世历后出生的人类,你们应该知道它的新释义。”
李是个很严厉的人,总是挎着单肩包,大跨步从教室门口走进来,教案重重拍在讲台上,朝着所有人道一声“开课”。
他站在军盟位于地下的基地三层,指着那些半米高的容器道:“我们称它叫做‘容体舱’。”
“我在军盟第三里见过很多被冻结的人。”
葛鄞的声音在黑夜里,像是落入平静水潭的石子,他的手在看不见的地方扳住桌面,用力到掌心发白。
他说:“虽然,我并不确定,但是我总觉得你很眼熟。”
秦愈垂眼:“我想听听你的,呃,你为什么觉得我之前会认识你?”
他慢慢悠悠解开领口的纽扣,漂亮的手指将
衣料摩擦发出的轻响在房间里被放大,空气十分沉闷,他起身走到窗边,让夜风进来。
“你的意思是——我可能被冻结后,一直保存在你们那个地牢里?”秦愈算是明白了葛鄞的意思,但是他觉得这件事非常荒唐。
“在我生活的那个时代,人体冻结就是一个骗局你知道吗?不过是有钱人妄图长生不老,才想出来的法子。没有人可以在任何手段下保存那么久。”
但是葛鄞否认了他。
“我说的是基因冻结。强制切断基因表达并持续降低蛋白质活性,可以使基因在特定条件下保存很多年。我并不确定摇床是否在你活着时就已经研发。军盟保存下来的样本并不多,一个基地只有不到三十份,我见过无数次样本生前的全息影像,我认错人的概率很小。”
说到最后葛鄞的语气带上了不易察觉的不确定,他道:“但是军盟不可能不考虑志愿者的家庭背景,就随意将一个人的基因保留。”
葛鄞侧过头去看秦愈,他已经将衣服脱得只剩下一件非常薄的里衣,被蝙蝠人刺穿的伤口愈合得比他想象的快,至少没有反复血流不止。
秦愈抬手将里衣也脱了下来,光着上半身摸到了放在书桌抽屉里的火柴。
“唉,你现在才认出我,这也太叫人伤心了不是?”秦愈顺着他的话接下去,点燃烛台,走到3号房狭小的盥洗室,用湿润的方巾擦拭着他的胸口。“我没那么大资本去让我这普通的基因保留到几百年后吧?长得像的人那么多,你怎么就能保证没认错?——去开一下门。”
门被轻轻扣响,葛鄞走出去,看见医生提着一个箱子。
秦愈听到了医生的声音。
“这里没有棉签,就只能将就着棉花了。注意消毒,不要感染。”
葛鄞双手接过道谢。
“可是你给我的感觉很熟悉,”葛鄞不肯死心,秦愈的身形、每一个动作就像是刻在脑中一样深刻,而他自从加入军盟之后,几乎没有与其他人接触时间长到能产生如此强烈的熟悉感。“我在军盟基地本部从事样本活性检测和精神试验时……你又为什么会认识我?”
葛鄞及时打住了那句话,转而问秦愈。
“不是认识……我在我家见过你,但不确定是不是同一个人。”秦愈擦了一把脸,看着镜中的自己,同时也有葛鄞的半张脸,那人的眼神太过炽热,不免让秦愈将他平日的态度对比。“你就坐在那里,我的床边。是在我来到这里之前一天发生的事,你要是不提我还就想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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