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的铝盆又响了起来,向街的那头响过去,我的胸腔就随他顿挫顿浮的身影而摇晃起来。
男人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溢出了晶莹的泪水,他激动的对雁十三一行人笔画着什么,却因为发不出声而捂脸痛哭。
程长安和梁修竹连忙安慰他,而雁十三呆立在街边,想着,或许在某一个层次上,世间大部分的人都是无脚的人。
原主学过的佛法在这一刻喷涌而出。
不管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当见到了令自己同情的人而布施于他们之时,也等于在同情自己。
同情自己生在这苦痛的人间,同情所以不能离苦的众生。
倘若布施能使众生得一丝喜悦温暖之情,这布施不论多少就有了动人的质地,因为众生之喜就是自个之喜。
所以佛教里把布施、供养称为——“随喜”。
随喜,有一种非凡之美,不是同情、不是悲悯,而是因众生喜而喜。就好像在连绵冗长的阴雨之间忽而见了一道绚烂的彩虹诞生,不知那些在阴雨中看到彩虹的人是否会有随喜的心情。
因为知道有彩虹,所以在布施时应怀着感恩,不应稍有轻慢。
雁十三想起了经典上记载的那位伟大而庄严的维摩诘居士。
在一个动人的聚会里,有人供养了他一些精美无比的璎珞,他亲自将璎珞分成两份,一份用来供养佛祖,而另一份却布施给了聚会里最卑下的乞者。
有人提出疑惑,维摩诘居士用一种威仪无匹的声音说:
“若施主等心施一最下乞人,犹如如来福田之相,无所分别,等于大悲,不求果报,是则名曰具足法施。”
维摩诘居士甚至警策人们说,那些人们身旁一切来乞求的人,都是住于不可思议解脱菩萨境界的菩萨来示现的,他们是来考验人的悲心与菩提心,让人从世俗的沦落中超□□。
若只因乞求而布施来植福德,那布施的人也只是乞求的人,若看乞者也是菩萨,布施而怀恩,便能使自己走出迷失的津渡。
他走了,木盆的咚咚响从这里慢慢响到了街那边。
雁十三牵着程长安的手,突然开口嘱咐他们道:“觞溯,修竹,长安,你们日后一定要好好读书!”
秦觞溯嗤笑,他以为雁十三也会像那些供了读书人的家里人一样说——‘你们一定要好好读书,不然就要成为这样的人’等等之类的话来让他们认真读书。
却未曾想雁十三是这样说的——
“只有这样,你们才能施展才华,成为人上人。让百姓过上好日子。然后让这些人以后也可以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也能吃饱穿暖。”
与秦觞溯以前听的完全不一样。
他让他们好好读书,不是为了让他面上有光,也不图他们能给他带来什么,他就如同一开始对他说的那样,只是希望不浪费他们的天赋。
只是希望他们能成为人上人,然后造福百姓,让这些可怜的乞讨者有房住、有衣穿、有饭吃。
程长安懵懵懂懂的点点头,他年纪小,他读书出来就是想着成才,考个名头回来光宗耀祖,让娘亲过上好日子。但雁十三是他的夫子,是绝不会欺骗他的。所以,他虽不能懂雁十三这话的深层含义,但也将这番话牢牢记在了心里。
这也是在多年后,有了“御史大夫程长安两袖清风”的美谈流传千古。
而梁修竹也将这话记下了,他经历的比程长安多,他自然是明白雁十三是希望日后的他们不贪污受贿,不鱼肉百姓,成为一个为民请命的好官。
这是原主对他们的期盼,也是雁十三对他们的期盼。
第64章 第六十章:一川修竹雪霜寒(6)
一行人齐齐来到河边,灯火通明,不少的年轻公子与小姐携手一齐来这里放花灯。当然除了这些小情侣外,也有一家子一起来许愿的。
雁十三看着手里的花灯,又看了眼钱鸢儿这几个捂着写愿望不让看的样子,摇头笑了笑,拿起摊主赠予的柳炭笔,行云流水般写下了一行字在花灯上。
其实是可以不用写的,只是这群小孩却觉得只有像在寺院的那棵灵验的祈愿树一样,写一个愿望的布条挂在树上,这样愿望才能实现。
所以,他们把愿望写在了花灯的灯身上,毫不顾及被他们弄的丑了的花灯。
雁十三是第一个放花灯的,燃着点点火星的花灯顺着河水与其他来许愿的人们的花灯,带着众生美好的祈愿缓缓向前流去。
梁修竹是第二个,秦觞溯是第三个,程长安和钱鸢儿是拉着手一起放的。
“雨湖先生,你许的是什么愿啊?”钱鸢儿歪着头,问雁十三,而其他人也朝雁十三望了过来。
雁十三左手食指抵唇,眨了眨眼,笑道:“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哦!”
秦觞溯望了雁十三一眼,他离雁十三最近,也依稀看到了雁十三花灯上写的是什么。
他也说不准是不是在那一天,见了雁十三的玉般风姿,听了水般缠绵的声音,但那是在好久之前的事了等秦觞溯发现的时候,他的眼里已全是雁十三了。
秦觞溯看着离他近的一伸手就可以触碰到的雁十三,握拳,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开始在意雁十三,等他回神的时候,他早已将雁十三的一举一动镌刻心中。
他们认识快半年了,只是却没什么亲近的机会。
雁十三是一名合格的夫子,他教导他们尽心尽力,对他也极有耐心,哪怕他闹事、逃课也不会对他太过严苛,更不会骂他“孺子不可教也”这种话。
秦觞溯不否认他对雁十三的心思与对其他人的不一样,可他也不过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郎,虽从小在这市井之中爬摸滚打,但也只是少年郎。
他可以称雄斗狠,也可以打架拼命,也可以戏耍旁人。却无法在这个年纪,认清自懵懂的少年心思。
所以,当他看到了雁十三的花灯上那个陌生的名字时,心底就很不舒服。
只因为这个人雁十三从未与他们任何一个人提起过,连他也一样。
——“愿初见安好”。
“初见”——不知是谁的名字,这般的诗意,让他的先生如此牵肠挂肚。
秦觞溯没有跟着雁十三他们回来霜寒居,因为他与港头的那位约好了今天要去一个地方商谈事宜。
曾说:世间所有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贾宝玉初见林黛玉时,见她两弯烟眉,一双秀目,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当时便说:“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
贾母笑道:“可又是胡说,你又何曾见过他?”
宝玉笑道:“虽然未曾见过他,然我看着面善,心里就算是旧相识,今日只作远别重逢,亦未为不可。”
秦觞溯与雁十三便是如此,他们真正的相见并不是那追逐街头。而是秦觞溯受伤倒于小巷深处,雁十三温柔抚摸着他的脸庞问他是否愿做了他的学生。
秦觞溯以前并未认真的看过这位曾经追着他让他念书的年轻先生。
却在那一天,在小巷的转角见到那抹绿若翠竹的身影时,心底有了莫名熟悉的感觉。尤其是看清楚那张美艳却带着寺院中佛的慈悲的脸庞时,隐约觉着他们应是见过的。
不是追逐着跑的时候迷迷糊糊的时候的见过,而是那源自于心底的熟悉,让他觉得他们过去许是见过的。
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一个小流氓,突然就答应了要做他的学生的原因。
他来到一处灯火通明的充斥着女子欢快的笑音,四处飘溢着脂粉气息青楼。
“秦老弟,你来了!”一个长相凶狠且虎背熊腰的大汉搂着三四个衣着暴露样貌美艳的女子大大咧咧的坐在房间的大床上。
“王大哥,请小弟商议大事却为何要来这寻欢作乐之地?”秦觞溯垂眸走进房间,似没看见王大虎与那些女人的模样,自顾自的坐在茶桌前为自个倒了一杯冷却掉的茶水。
只见那王大虎拍了拍手,一个大约只有十三四岁面容稚嫩却打扮暴露的小姑娘被推了进来,“秦老弟今年也十七了吧?也改开开荤,尝尝女人的滋味了啊!”
说着,那个长的嫩的小姑娘便巧笑嫣然的走到秦觞溯面前,伸出一只柔若无骨的玉手轻轻搭在秦觞溯的胸前,轻声道:“公子,让奴家莺儿来侍候您吧!”
秦觞溯一把抓住莺儿在他身上作乱的手,邹眉道:“王大哥,小弟是来与你商议事宜的,非是来寻欢作乐的。且先生教导,不得耽溺女色。”
王大虎哈哈大笑:“秦老弟!你那先生虽读圣贤书,却是个书呆子,却不知这男女之事又多么美妙!你虽是他的学生,可也是我这港口的一把手,怎能跟个和尚清心寡欲!”
“非是如此!”秦觞溯反驳。却皱眉,他预感不对。
王大虎抱着他的美人出了这屋子,笑道:“秦老弟,今日就开开荤,好好品尝一番这鱼水之欢吧!”言罢,还贴心为两人关上了门。
这个时代的男子多妻妾,这是礼制,也为民俗。
他们朝秦暮楚,辜负佳人,竟也能是那般的理直气壮。
或尊贵异常,有鸿鹄之志。或为寻常商人,江湖奔走。又或仅仅是棉衣葛布,手中有些许小钱,喝几壶不知名字的糟酒。在他们心中,唯愿身旁有美人做伴,不问世事短长。
秦觞溯再怎样,也是这个时代的男人,他并没有所谓的“一生一代一双人”诗中那般浪漫的专情且守一。
如今的他尚且年幼,常年混迹街头,没有爱过人,亦没有认清对雁十三的心。
便觉得,如果睡了一个女人,便可以得到王大虎的信任,慢慢便可掌控港口的权利,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青楼里的女子,不管再年幼,都是一般的美艳动人,更有一颗善于蛊惑男人的灵巧心。
女子以贤德温婉为美,今时亦如是。所谓相由心生,一个青楼的莺儿,纵然没有良家女子那般的贤德温良,却有着良家女子没有的如桃花般的灿烂。
青楼女子的媚是入了骨子的,秦觞溯是一个正常的男人,见莺儿生的美,便顺着她的引诱,与她□□愉。
窗外明月如水,屋内烛影摇红。
雕花的窗棂掩不住夜色深处依稀的杨柳,厚重的木板亦挡不住寻欢作乐的如野兽发情的声。
这样的美景良宵,隔着朱楼水榭,隔着碧云烟渚,衣香鬓影是属于两个人的,鱼水之欢也是属于两个人的。
秦觞溯抱着软着身子躺在他怀里的莺儿,不知为何,与这莺儿鱼水之欢时,他的脑子里想的全都是他的先生。
“刚刚官人口中唤的人可是官人的心上人?”莺儿不同于青楼其他女子,她虽年幼,却看的透彻。
她自知自个不过一青楼女子,青楼女子的贞操能值几个胭脂水粉钱?
青楼女子虽看着被这些男人捧在手上,若不看清自己的位置,一昧的清高,尤其是青楼这种地方自是美人如云,再美的冠绝群芳,最终也只是昨日黄花。
莺儿喜浓脂艳粉,也爱戴花儿,喜姹紫嫣红。她乖张灵动,却悲喜不形于色。无论与谁,她都始终保持距离,不相亲,也不相远。
她知道这位官人心里有人,她并不奢望秦觞溯能为她赎身,尽管她对这邪魅的男人一见钟情。但她到底还是女儿,再如何玲珑剔透,也只是这凡世间的尘灰一粒。
她只想着将这个男人多留在自己身边一会儿,再久那么一点。
“怎的说?”秦觞溯来了兴致,本是一青楼女子不足以他挂记,偏偏却生了颗七窍玲珑心,在秦觞溯的心里留了个位置。
“官人情不自禁时一直唤着那人的名字,可不就是您的心上人!”莺儿柔若无骨的小手游走在秦觞溯紧实的胸膛,想起之前的欢愉,俏脸一红,看着倒是更加如桃花般灿烂的让人怜爱了。
“真的?”秦觞溯抓住莺儿的手,急切的问道:“这就能说是心上人?”
莺儿忍着痛,笑的如桃花一般灿烂:“官人是不是一见到那人就心生欢喜,一分开就想念的紧。平日里就想着要如何与他亲近,却一亲近就手足无措,慌乱的紧。”
“是!”秦觞溯点点头,语气肯定。
莺儿闭上眼深呼吸,唇色苍白,她的唇微微颤抖,“官人是否见了那人便会兴奋,想着与对方来尝试鱼水之欢的乐趣?”
秦觞溯却沉默了,他看着莺儿,起身随意系好了衣带,“我明白了。谢谢你。”
只留莺儿赤身裸体的躺在床上眼巴巴的看着他一步一步离开她的视线里,没有回头看她一眼,如此薄情。
第65章 第六十一章:一川修竹雪霜寒(7)
尽管认清了自己的心,可秦觞溯还是非常混乱。他有很多的不明白,又不方便讲与他人听,也因此,与青楼的莺儿走的更近了些。
女子生来柔弱,是如水一般的温柔和缠眷。
女子要强不外乎两种情况——为情爱,为母亲。
而女子的爱,却并非如她们生来的柔美那般。她们的爱是壮阔明亮,也是温柔艳丽。
若是遇到心中所爱,便敢于做出惊世骇俗之举,纵是挫败,亦无怨悔。
男女相悦,若岁月花开,有繁闹,也有疏离。漫长的一生,能拥有安静而长情的陪伴,便已是世间有情人的奢望。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在一起,能做到相敬已是慈悲,真正相守相依的,也是世间稀有。
莺儿的爱明媚而艳丽,每一见到秦觞溯,便是满心的欢喜,曾经受过的苦难全都因为这个人的到来而烟消云散。
莺儿对秦觞溯无疑是忠诚的,她知晓秦觞溯对雁十三的心思,哪怕她知晓秦觞溯的感情是不容于世的。
简直可以说是罔顾人伦、狼子野心二词来形容秦觞溯。
喜欢男人或许会被说上一两句,但毕竟这种事不是没有,接受也不是很难。
但千不该万不该秦觞溯喜欢的是他的先生!
学生觊觎先生,这是什么欺师灭祖的想法!
就是连身在青楼长大见过不少腌臜之事的莺儿都有些不能接受,又惶诚论这些世俗礼教之下的百姓。
所以,秦觞溯就更需要莺儿的安慰。去青楼的次数也多了起来。
镇子上也开始传出关于秦觞溯沉迷美色荒废学业对不起雨湖先生的一片尽心尽力教导他的赤诚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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