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晴岚僵硬地“嗯”了一声,直接问道:“你现在说话方不方便?关于衔尾蛇任务的一些细节我记不太清了,现在需要问你。”
季雨时一人一猫在家,没有什么方不方便。
宋晴岚的态度不像询问,倒像是不容置喙,听上去要是季雨时敢拒绝的话,他就会教训人,简直比任何时候都更像一名严厉的队长。
季雨时:“现在?”
这可是凌晨。
宋晴岚说:“嗯,现在。”
虽然奇怪宋晴岚为什么要这么赶着写报告,但是季雨时反正也睡不着,便应了:“可以。”
宋晴岚还真开始问了。
别说宋晴岚,连季雨时都觉得这一次的任务报告很难写。所谓的“所有时代意义上的天穹”已经很难解释,但那至少已经有天穹的专家在着手分析。而丧尸的出现与能量源的出现都不在他们的专业范围内,也会有专家根据任务报告进行分解研究。
面临天穹七队的第一个难题是,他们将作为首次在报告里描述关于“时间锚”的概念。
如先前所说,时间锚一项一开始研发就被明令禁止的技术。
它以某个时间坐标为锚点,插入另一个必要条件,在检测到该必要条件被触发时,让时间回到原点的锚点。它会引发严重的时间悖论,例如,让某人在某个时间段内永生或者让某历史事件永远不会发生,它产生了基于当前时间线的时间气泡,超出时间线之外,影响正常时间线的进行。
这项被禁止的技术是怎么被研发的?它又存在了多久?它会引起哪些连锁反应?
这些问题都需要季雨时的记忆力来重现,他们得把每一个循环都事无巨细地写清楚。
第一个难题便罢了,他们面临的第二个难题,便是平行宇宙中那无数的殖民地。
PU-31他们已经了解得有限,PU-18更是除了遇见大胡子他们以外一无所知,而地球为什么毁灭的原因才是当局会想要了解的重中之重。
这两个难题一比较,最后一个关于时间裂缝的难题,反倒容易得多了。
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三个月的假期说起来是让他们调整状态,其实是给了大家充足的时间写这份厚厚的报告。
宋晴岚与季雨时尚且焦头烂额,李纯等学渣怕更是要哭出声了。要是再让他们知道队里的两位学霸不睡觉正在互相抄作业,他们怕是要开始怀疑人生。
两人一边电话沟通,一边打开全息投影做笔记。
连季雨时都记了不少东西,理顺了如何开始,那么这分有史以来最冗长的任务报告要完成也就不难。
中途宋晴岚停下来,怪怪地问过一次:“我们讲这么久,会不会影响别人?”
季雨时说不会。
这个电话讲了好几个小时,等他们讨论得差不多的时候,天都亮了。
窗外,黎明到来。
看着云朵边缘逐渐亮起来的金边,季雨时终于察觉到了一丝困意。
小橘重新回到床上,肉垫在床单上踩出一个又一个浅浅凹下去的脚印,然后倒下去,露出雪白的肚皮撒娇。
季雨时听着宋晴岚讲话,伸手轻轻地挠它肚皮下方,他奇怪地记得小橘喜欢他这样做。
也许是疲劳与困意让人变得更容易倾诉。
季雨时忽然开口:“宋队,我身边有很多事都不一样了。”
一旦开了头,剩下的话便容易得多,他继续说:“你说,我们是不是还在时间锚里,从来都没有真正走出过那个世界?或者说,我们是不是在一个新的副本里,其实从来都没被拦截成功?”
聊了这么久,宋晴岚的声音是和刚接通电话的时候有点不同,带着一股属于清晨的喑哑。
他问:“你为什么这么想?”
其实话一问出口,季雨时就有些后悔了。
他们都知道,天穹再怎么有自我意识,也不可能构建出一个天衣无缝的世界,他甚至无法证明他所以为的“原始记忆”是真的。如果是真的,那么大家都被改写的时间线覆盖了记忆却只剩他一个人还记得,算不算是一种不幸。
季雨时改了口,转而问道:“宋队,你有没有听说过缸中之脑?”
季雨时学过的东西太多了,看过的书之多,涉猎的方向之广,让他提出什么问题都有可能。
宋晴岚有些跟不上,一时无法回答。
但季雨时好像也不需要他的回答,问完后几乎没什么停顿,而是结束了话题:“我困了,你不困吗?都讨论的差不多了,不如今天先就这样,如果你还有什么问题或者想法,可以随时再打给我。”
宋晴岚还没说话,季雨时就说了“再见”,然后挂断了电话。
季雨时躺回柔软的床铺里,盯着天花板。
另一头,宋晴岚听着盲音,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他无权对季雨时的私生活指手画脚,除了工作也没什么好聊。但即便是聊的工作,与人打电话到天亮这种事,他也还是第一次做。
宋晴岚敲击虚拟键盘,在全息网页搜索:缸中之脑。
这是一个名为希拉里·普特南的哲学家提出的假想。
假如一个人被施展手术取出了大脑,并被人将这颗放进了能维持大脑存活运作的缸中。缸外的人通过计算机对这颗大脑进行操纵,输入五感、记忆、甚至任意代码,让这颗大脑认为自己仍然活着,在操纵下感受操纵者想让他感觉的一切。
一个人要如何去分辨自己活在现实中,还是活在幻想里?
这个假想,类似于“庄周梦蝶”,更深层次的谈讨,其实是——我们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
宋晴岚点燃一支烟,深深吸了几口,然后掐灭了烟头。
他拿起手机,几乎就要给季雨时打过去了。
可是他还不能。
一夜没睡,宋晴岚下楼时眼里有红血丝,宋父已经在喝早茶,问道:“去哪?”
宋晴岚走得很快:“我走了一个月,回来还没见过外公。”
宋父:“要去宁城?”
“是。”
落地窗外,宋晴岚长腿三两步就跨过草坪,到车库开车走了。
*
季雨时睡到下午,开着他的黑色越野车回季家吃饭。
那栋熟悉的别墅愈来愈近,庭院中风信子、紫藤花,都和他的记忆中没什么不同。门廊前放了一个手工雕刻的兔子,刀法稚嫩,是他小时候刻的。往里走,玻璃上贴了窗花,是今年春节苏阿姨的作品,大年初一他们一起贴上去的。
进门去,家中一切如旧。
苏阿姨系着围裙走出来,看样子是为了他回来又在亲自下厨。
刚一见面,她就心疼得不行:“囝囝,怎么真的瘦了?他们江城天穹都不给饭吃的哦?”
熟悉的关切让季雨时心中一软:“阿姨。”
两人抱了抱,苏阿姨拍着小儿子的背:“老师在楼上,一个月不你,反倒这时候拿起了架子,乖,去哄哄。”
季教授果然在书房里等着,见他回来,却不像苏阿姨与季旻越母子俩所说,并未提什么长篇大论。如同以往一样,他关上面前的全息投影,扶了扶老花镜,第一句话却是:“我听林部长说,回来的时候你还休克了?”
师生俩背着那母子俩做一些在他们眼中看起来危险的事,向来都是你知我知。
但这次,季教授怕是也不能想象到季雨时究竟有多危险。
当然,季雨时不会说。
“没有那么严重。”季雨时眉目沉静,“就是强度大了点,身体不适应,小队里的队友都出现了这样的反应。”
“这我倒也听说了。”季教授点点头,他并没有询问任务内容,只道,“上面说话算话,这次任务的分数会给你叠加……我得到消息,你们这次的任务可能会重新评级,只会比A级任务更高。”
季雨时知道老师的意思。
他原先的89个B级任务,加上一个计划中的A级任务,已经能凑够99分,距离他的目标本来就是一步之遥。可是这个A级任务重新评定以后,分数将远远超过他的目标,也就是说,他想要的马上就能实现了。
季教授说:“回去那一天,了结了你的心结,就从天穹退出吧。”
季雨时沉默着。
“老师。”过了一会儿,季雨时认真地问,“如果一个人,在未来的世界不小心改变了历史,然后再回到现在,会怎么样?”
季教授疑惑:“不通过回到过去的方式,在未来如何能改变历史?”
可是它实实在在发生了。
“例如,从不同时间段出发的人被困在同一时间点,无意间他们对彼此的时间线造成了影响,得到了在未来的世界不小心改变历史的后果,然后他们回到了现在。”季雨时说,“我知道这不符合逻辑,可是我们先假设它成立——如果它真的成立了,会怎么样?”
“这太矛盾了。”季教授思考了一阵,摘下老花镜,捏着眉心说,“‘历史’既然改变了就没有所谓的‘现在’,更没有所谓的‘未来’,如果它一定要成立,只可能会产生蝴蝶效应后的平行世界,否则完全不能逻辑自洽。”
安静的书房中。
季教授说:“囝囝,不改变历史,不谈论现在,不迷恋未来,这三条天穹定律还是我当初看着你父亲撰写的,这世界上没有人比你更清楚它们的含义。我希望你能很快结束心结,不要变成时间的囚徒。”
晚饭后,从季家出来。
季雨时收到了宋晴岚的信息。
宋队:[我查到了一份关于“汪晓骞”的资料。]
季雨时睫毛猛地一颤,几乎是同时就给宋晴岚打了电话过去:“宋队?是什么资料?”
汪部长还没有消失吗?
那太好了。
宋晴岚说:“资料不齐,我暂时还不能确定她是不是你说的那位汪部长。另外,看资料的过程中,我好像也察觉你说的哪里不一样了。”
宋晴岚也察觉到了?
季雨时捏紧了手机:“那我可不可以看一看?”
宋晴岚问他家住哪。
季雨时下意识地报了住址,然后才觉得奇怪:“宋队,为什么问这个?”
宋晴岚好像笑了一下:“我在来宁城的路上。”
第44章
季雨时问:“怎么突然来宁城了?”
“不算突然吧。”宋晴岚说,“走了一个月,过来看看我外公。”
季雨时问宋晴岚什么能到,还说:“我现在正好在外面,可以来车站接你。”
那份关于“汪晓骞”的资料,现在对于季雨时来说很重要,他没想那么多,已经顾不得对方方不方便了。
实际上,宋晴岚开跑车走超高速,从早上挂断电话到现在,早已经到了宁城。到了宁城以后,他后知后觉他们都熬了一个通宵,季雨时说不定还在休息。
想到这一点,宋晴岚才忍住了马上想要去找季雨时的冲动,先去了外公家里。
资料他也刚收到,只看了一遍,便给季雨时发了信息。
他没想到季雨时会直接打电话过来。
电话接通后,未免表现得太过急切,宋晴岚便随口扯了个淡,说自己还在路上。
这会儿被季雨时一问,他看了看时间圆谎:“我八点左右到。”
季雨时发动车子:“那你在休息室等我,我马上过来。”
电话挂断以后,人还在外公家里的宋晴岚草草收拾一番,开车就往宁城北站赶。
一路风驰电掣,堪堪赶在八点之前停好了车,人往北站休息室走。
悬浮列车站里人来人往,休息室里人也不少。
宋晴岚扫视了一圈没有发现季雨时的身影,确认他比季雨时先到以后松了一口气。忽地,心中又是重重的一沉,暗自骂了声“操。”
他什么时候也干起了这种自欺欺人的傻逼事?
有必要吗?
这番体验宋晴岚人生二十六年从未有过,更不曾为谁的情绪低落而焦躁得非要亲眼看看对方才放心。
季雨时的精神状态不对,宋晴岚察觉到了。
他不知道是不是有超忆症的人都会忧思过重,但季雨时提出的“汪部长”这个人与他产生的记忆偏差、见过齐部长以后冷静的态度、以及电话中“缸中之脑”的言论,其实都非常负面,完全不像是一个脱险后回到现实世界的人该有的状态。
不知怎地,季雨时打开药盒、吞下药片的情景总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在公园管理处、书店里、病房外……季雨时记忆上的混乱,都是通过那些药片来遏制厘清。
对方脆弱的面庞,微微颤抖的睫毛,还有刚被吸入裂缝时在太空舱里无意识的呢喃,都与他逻辑分明、聪慧理智的表象形成了反差。
无论季雨时有多完美的心理评估报告,有个词叫过刚易折,人的精神一旦坚持到了再也坚持不了的时候,可能就会完全崩溃掉。
按理说,借调结束后季雨时回到了宁城,除了任务报告他们不会再有什么交集。
季雨时精神状态的好与不好,都自然会有人关心,且从他的表现来看也不缺人关心。
但是,宋晴岚不受控制地想。
既然有可能同时展开几段感情,那么也很有可能每一段都不是认真的。
那些人,会真的关心季雨时?
“宋队。”
宋晴岚坐了没几分钟,就听到一道清冷的嗓音在他面前响起。
他抬头,就看见了季雨时的脸。
分开不到两天,季雨时自然没什么变化。
简单的一件白色短袖T恤,和宋晴岚在PU-31给他找的那件类似,却硬是被他穿出了一股翩然的气质,光是往这公共场合一站,就引得了旁人目光的注意。
让宋晴岚注意的,却是对方眼皮下方那两道淡淡的青色。
宋晴岚站起来,自然道:“你来得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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