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将一人的行踪置于股掌之下,才能在最关键的时刻将其抛出。
只有将一人的姓名道出,才能在有人寻访时找到证人。
也只有派去一些不是特别强的保镖,才能令此人平日安稳,而遇到真正厉害的杀手时,便只有……
死路一条。
丽贵妃找了十八年都没有找到娘亲,或许并非是她找不到,而是有人阻挠她。
因为时机不对。
若丽贵妃早些年便找到了娘亲,将她就地杀害在隐居之处,或是设计一些更加巧合的死法,又有谁会注意、谁会重视呢?
唯独在京城,在能够被谭瑛甚至建平帝知道的情形下杀害了娘亲,丽贵妃才有可能获罪。
所以……
是君后。
委托无名剑客等人保护娘亲的人……是君后。
丽贵妃与宁姑姑死前拼命拉君后下水,固然是心有不甘,但亦有可能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现在君后联络无名剑客,是眼见事情平息,准备杀人灭口?!
夏焉越想越害怕,连忙道:“不行!你能不去!我、我去找宋总镖头商议!”
喊来了宋益,夏焉讲了想法,宋益略一思忖,道:“我倒觉得无名兄得去一下。”认真看向夏焉,“公子为报仇付出了那么多,如今仇没报完,难道不想继续吗?无名兄前去,正好可以帮你。”
夏焉道:“我固然想报仇,但我不能让无名叔叔去送死!”
“那么公子以为,无名兄不去,就不会有人追杀他了?”宋益反问。
夏焉一愣。
“无名兄去了,可以麻痹敌人,我们再多做一件事,就能保证他的安全。”
“什么事?”夏焉抱紧茶杯睁大双眼。
“给韩梦柳发信,让他在旁相助。”宋益胸有成竹道。
“那又要拖阿梦哥哥和……大哥哥下水。”夏焉蹙眉,“这样不好。”
“哎。”宋益无奈一叹,“怎么公子对你家中势力纠纷的掌握还远不如我一个江湖人?难道你不知道,韩梦柳他们与你的仇人只是表面和气,实际早已暗流汹涌势同水火了。”
“啊?!”夏焉大惊。
“不信的话,可以问去你的夫君。”宋益轻松道。
夏焉懵了,原来宫中争斗竟如此激烈,唯独他像个外人。
无名剑客跟着道:“若能为月瑶复仇,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于是当下决定按照宋益的计划,给韩梦柳发信,无名剑客进京,里应外合,想办法揪出君后这个大罪魁。
无名剑客离开时,夏焉将娘亲的竹笛赠给了他,无名剑客郑重地收下,珍惜地藏好,认真地与他告别。
夏焉想,无名剑客心中一定是喜欢娘亲的吧。
虽然没有直说,但他说起娘亲的时候面上带笑眸中有光,想到娘亲遇害又那般愧疚,在娘亲去后守着她的住处和遗物,为了给娘亲报仇,亦不惧生死。
如果娘亲的人生能重来一遍,那么即便这世上再无自己,他也希望娘亲能与像无名剑客这样的一个真正喜欢她、关怀她、珍惜她的人结缘,读书习武,吹笛纵游,平静幸福地过完一生。
夏焉在镇远镖局住了下来,每日细心安胎,间或看镖师们练武。
板凳兴致勃勃地跟在一旁学,他也想学,但身体不便,只好只练射箭。
宋益怕他无聊,每日与他讲讲江湖趣闻,说说走镖门道,又教了他几招不太费力的擒拿手。
两个多月过去,无名剑客传回消息,说与韩梦柳联络上了,也拟定了计划,无奈委托人始终不露面,一直只是令他等候。他们怕打草惊蛇,便暂且按捺,准备看情形再说。
夏焉等得心焦,开始茶饭不思,更产生了些许初孕的不舒服。
宋益担心他,请了个戏班子来给他换心情。却不想戏唱完了,夏焉也不见了。
三日后,一位风尘仆仆头发蓬乱脸上抹得乌七八糟的女子敲响宣梧县衙外的登闻鼓,大声状告夫君抛妻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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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你不许过来
衙役列队,属官就位,威武声中,年轻的县令升坐高位,着褐色官服,戴双翅乌纱,乌纱下是一张如白芍药般精致漂亮的面庞,神情谨慎肃然,一脸端方雅气。
“带原告。”惊堂木一拍,县令朗声道。
两名衙役挟着一位“女子”进来。
“女子”中等个头,穿一身脏兮兮的水蓝色袄裙,背着个同样脏兮兮的大包袱,蓬乱如鸡窝的发丝遮挡着向下耷拉且抹满灰尘的脸,脚上两只黑乎乎的白布靴一高一低。
一股异样涌上县令心头,县令定了定神,道:“堂下何人?怎不行礼?!”
一听这话,“女子”抖开左右衙役,抱着包袱就地一坐,想了想,手撑地面将屁股一转,背向大堂双臂抱起。
“你……”县令眉梢一挑,静了片刻,终是不愿多言耽搁,便一拍惊堂木道,“罢了,说吧,你状告何人何事?”
“状告我的未婚夫君!他太坏了!不止打我,还抛妻弃子!”“女子”捏着嗓子悲愤道。
县令闻声一震,发着抖向前倾身,“你、你姓甚名谁?不,你抬起头来,让本官看清你的模样。”
“女子”不屑哼道:“看就看。”扭头,两手一撩乱发,冲堂上扬眉吐舌头,说了声“略”,接着放下头发,继续抱臂。
全程速度极快,唯有县令与“她”四目相对,瞧了个彻底。
县令坐不住了,极力忍着跑下来的冲动,强自镇定道:“你……原告一路奔波情绪不稳,不便问案,先、先往后堂休息,再行审理,退堂!”“啪”地拍过惊堂木,起身走了。
衙役属官们面面相觑。
片刻后。
县令推开安置证人的静室房门,急不可耐地冲向缩坐在角落里的“女子”。
“……焉儿!”
他伸出双手要抱,“女子”却跳向一边,抱着包袱愤愤道:“焉儿?哼,你自个儿不就是焉儿吗?!”
凌乱发丝后,“她”的脸脏得五马六道,生气而委屈,对面的脸与“她”一模一样,却十分白净,神情更是错愕与欣喜交织。
一瞬间,两人仿佛同照着一张奇怪的镜子。
县令摘下官帽,手指在右耳后一撵一拉,扯下一张薄薄的面皮,接着“磕磕”几声,他的腿节向上攀高,官服下摆随之短了,只搭在小腿,显得有些滑稽。
他再度上前,穿着女装翻山越岭前来寻夫的夏焉靠墙站着,一手抱包袱,一手向前推,满脸警惕与怨怒,道:“不要过来!我问你话,你先回答!”
程熙心中焦急,但夫人正闹情绪,他只得顺从,便退一步道:“好,你问。”
“你是不是那天清晨在城外抓我手腕的时候发现我有小宝宝了,就故意敲晕我?”夏焉道。
程熙点头说是,夏焉双眉倒竖,一撇嘴道:“你竟然敲晕我!你知不知道我疼了好几天,你就不能轻一点儿吗?!”
程熙忙道:“我已经轻了。”
夏焉不服道:“不能更轻一点吗?”
程熙诚恳地摇头,道:“再轻就晕不了了。”
夏焉:…………
僵持片刻,程熙满脸愧疚道:“焉儿,你问过问题了,能不能也让我问一个?”
夏焉有点犹豫,但瞧着他低声下气的模样,更有点心软,便凶巴巴道:“想问什么?”
他一松动,程熙便欣喜了,道:“你和孩儿好么?还有,你如何突然来了?宋益他们没拦着你吗?”
夏焉扁嘴道:“不是说只问一个问题吗?”
程熙一愣,“你方才问了三个,那我是否也可以……”
夏焉憋气摇手,“随便随便,三个就三个吧。”
程熙一笑,抱拳躬身,道:“那么,辛苦夫人回答。”
夏焉不忿地瞪着他,语气不善地说:“第一,我和小宝宝好得很。第二,宋总镖头当然要拦我,我是偷跑的,在戏班子来唱戏的时候,借口打赏,去了伶人们上妆的地方,给了些银钱,换了他们的衣裳画了他们的妆容,很轻易地就出来了。然后我买了身姑娘的衣裳换上,故意把自己弄得脏兮兮,以防被镖局的人找到。”抬眼瞧了一下程熙,“我最初的确是安心住下没想逃跑的,因为怕影响你救板凳的娘亲,也怕给你带去其他麻烦。但我一直观察着板凳,一开始他经常念叨他娘,时不时就说几句担心的话,但最近他不了,天天高兴得很,好像已经把他娘和你都忘了,我就明白是你把他娘救出来了,传信告诉了他,但不叫他告诉我!而且两个月过去,我想你一定把这里安排妥当了,我应当不会再添什么麻烦,所以就来喽。”
程熙垂眸,明显是被夏焉说中了。
夏焉再道:“宋总镖头势力那么大,手下又都武艺高强,我为了躲他们,特意曲折了路线!该走水路的地方偏走山路,该走直道的地方专门拐弯,一路上不敢住正经客栈不敢吃正经酒楼,来回折腾了许久,多走了一倍的路呢!累死我了!”扁起嘴,眼眶都有点泛红。
程熙听得难过,又欲上前,夏焉立刻再躲,道:“不许过来!我还没有问完问题!”
程熙吃瘪,着急却无可奈何,只好道:“那你问。”
夏焉闪着眼睛瞟他,“你回来以后都做了些什么?全部告诉我,事无巨细,不许隐瞒。”
程熙点点头,“我告诉你,但在这之前……”心疼地瞧着夏焉,“你一路辛苦,坐下说话吧,再喝点水,小心嘴唇又裂开了,我保证绝不过去。”
夏焉没有拒绝,程熙便拎起桌上的茶壶,发现二人站得有点远,递不过去,便将壶放在地上,伸出长腿,用脚尖向前送。
夏焉也伸脚尖去够,明显发现自己的腿比程熙的短了一大截,又想起他易容成自己时要想办法变矮,自己易容成他却要给鞋底塞东西,不由地生出一股气愤。
放下包袱抱起茶壶,他咕嘟咕嘟地灌了好几大口,而后抬袖抹嘴,横眉怒目地坐在椅上。
程熙心想有身孕了果然脾气大,温声再问:“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不要。你快说正事。”夏焉不耐烦道。
程熙便道:“我回到宣梧以后,找到被关押的板凳娘,与她约好,让她假意受不了折磨威逼,答应下毒,这样她自然就被放了。然后我易容成你的模样,大肆宣扬真正的我中箭染毒不能行走,还派了许多人前去寻找,结果自然是找不到,便做成了生死未卜的假象。”
“是为了麻痹二皇子他们?”夏焉心想果然与他想的差不多。
“接着,被收买的前任县令将毒药给了板凳娘,让她下在饮食中……”
“你吃了吗?”夏焉急切地问。
“吃了。”程熙平淡道。
“你吃了?!”夏焉惊地站起。
“嗯。”程熙点点头,“他们不敢做得太明显,用的是慢药,据板凳娘听来的意思是说,一年后才会毒发。”
“什么?!”夏焉大惊失色。
程熙十分平淡,竟笑着解释道:“是啊。用了那药之后的第二日我起了风寒,前任县令很热心地请了个大夫来看我,想必那是他们的同伙,诊治是为了确定下毒是否成功。”
“成功了吗?!”夏焉提心吊胆,多希望他只是故意说得跌宕起伏。
不料程熙道:“成功了。又过了几日,他们要杀板凳娘灭口。这一层我早已想到,提前找了个死囚掉包。他们自以为得逞,眼线纷纷撤走,前任县令缺的任期也补完了,再次致仕离开。而后,我继续易容成你的模样治理宣梧。先前因为你在镖局,我不便送板凳娘过去,便将她送到了我那位爱建园林的朋友府上。如今你回来了,我稍后便派人将她挪去与板凳团聚……”
夏焉此时根本听不进别的,满脑子都是程熙一年后会毒发的事,一下扑上去,攥着他的衣裳急切道:“别说这些了,一年之后怎么办?!”
程熙笑道:“先前我能化解毒性,想来一年后也能。”
“这都是你想的!万一不行了呢?!”夏焉急得要哭。
“那还有一年的时间可以寻找解毒之法。”程熙不紧不慢道。
“万一找不到呢?!他们要害人,难道会选个好解的毒么?!”
“事在人为,我始终笃信没什么不可解之毒。”程熙依旧从容。
“你笃信你笃信你从哪里来的笃信?!”夏焉简直要崩溃了,使劲儿推着程熙。
程熙搂住他的腰,低头道:“每次做决断,只要是对的,我的脑海中就会有个声音,这回也有。”
夏焉一脸不信地看着他,整个人快要冒烟了。
程熙却十分轻松,说:“就算真的不行,那也还有一年,足够看到我们的孩儿出世。”
“程熙!”夏焉气死了,抬手要打他。
程熙一把将他搂紧,拨开他满头的乱发,换上极为深情的神色,望着那闪亮的眼眸认真道:“开个玩笑,不会抛妻弃子的,绝不。”
正跳脚的夏焉一顿。
“你方才连续问了那么多个问题,如今是不是该轮到我了?”程熙道。
夏焉突然混乱了,下意识道:“你要问什么?”
“你终于愿意过来我身边了。”程熙微笑,低头重重吻上夏焉那张脏兮兮的脸,“我想问的是,从敲晕你到见到你的这六十六日两个时辰又两刻,你,可有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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