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场休息时,程充和问顾之桥要保温杯和薄荷糖,见她不复之前的惴惴不安,塞一粒薄荷糖到她嘴里。
看完戏已是晚间十点,两人没有叫车,在程充和的要求下,走去车站坐地铁回家。看戏时间匆匆而过,看完戏仿佛做了一个大梦,聊一会儿结尾那条咬死克里奥佩德拉的蛇,程充和这才想起看一眼家里的马克吐温。
一条大狗,可怜兮兮地趴在地上,听到主人唤它,没精打采地看一眼监控。程充和向它许诺,回家给它吃狗罐头,明天给它煎牛排。
狗还有牛排吃,待遇好得不得了。顾之桥只好要求,“下次看戏都带我吧,买票的时候算上我。”
“让钱今多买一张票不是问题,时间呢?”
“按照你方便的时间就好。”
“提前买的话,不能来不是浪费?”
“打断腿也去,实在不行你手机调出我照片放在座位上。”
什么话,程充和打她一下。
“不管不管,我们说好啦。”
“说好了,说好了。”
“程女士,你看地上。”
原以为顾之桥要玩三岁小孩子的把戏,不想是要她看影子。明晃晃的路灯,把挨得很近的两人照得极为亲密,好像依偎在一起,携手向前。恍惚间,就见顾之桥咔嚓一下,给影子拍一张合照。
“这是干嘛?”
“愚人节发网上假装自己有女朋友你觉得怎么样?”
程充和的心咯噔一下,说话那人却是大大咧咧,笑得毫无城府。
“愚人节已经过了。”
“明年还会来的。”
“那时候说不定你已经有了新女朋友。”
“也是哦。有备无患,到时候看哪张好看,哪张好看放哪张。诶,可以多拍两张,放到一起比比,找出最搭的那张。”
那人还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继续发挥,程充和只当她是孩子气,故意问:“跟我一起看戏不怕遇到音音?”
顾之桥笑呵呵地说:“她不会来的。”
真的,林涵音不会来。程充和叹气。
“别这样嘛,程女士,女儿长大了有自己的兴趣爱好、生活方式和活动圈子。你呢,也有你的生活方式和活动圈子。没有必要去强拉,主要是强拉也拉不来。你女儿很排斥看戏,她会睡着。啊,对了对了,事实上她看文艺片也会睡着。如果你要找她看电影,要找好莱坞大片,漫威那种她喜欢的。”说这话时,顾之桥洋洋得意。
看到那张幸灾乐祸的脸,程充和就想抽她。这人怎么总是那么欠揍呢。
哪知今次她十分机警,先跳开几步,“不带迁怒的啊,你说你是不是想打我?我会跑的哦。”
说得好像她一个五十岁的人会跟个小学生似的在街上和她打打闹闹。程充和被她气笑,“我见过你跑,看见前面那辆自行车了嘛,你跑到那了不起。”
“小看人。”
“过来,好好走路,马路上别闹。”
说不闹就不闹,顾之桥想起她那份尚未有回复的方案,“我那个方案你看了?”
“看了,我在纠结。”
“不做了???”
“做是一定要做。你方案里写到恐怖悬疑主题,和小说网站合作把剧本杀搬到室内,实景游戏蛮有意思,布置一下成本也不高。”
顾之桥多会察言观色,“你在担心寄存处?”上次说起安德烈和失踪的寄存少女事件后,程充和没再提过,看来还是心存疑惑。
“总觉得有桩心事,可能是我想多了。那小姑娘至今电话联系不上,我打算先放一放,抽空去Y市一次。”
“那你提前告诉我什么时候去。”
“你要上班。”
“我可以请假,新一轮年假可以休,再不行我就病假,这个是小事情。”
住的近有住的近的好,两人说着话一起坐地铁一起进小区。在岔口要分开的时候程充和叫住顾之桥。
“年纪大了记性不好,有件事一直想说老是忘记。顾小姐,你别整天懒在家里面,我们馆的年轻人时常组织打羽毛球,你也可以一起来。说不定还能遇到什么人,发展发展。”
羽毛球顾之桥可以接受,“你也去吗?”
“员工活动,我去她们会不自在。”
顾之桥立刻没了兴致,“你不去我也不去,名不正言不顺,我又不是你们公司的人。”
“没关系,钱今会带你的。”
那个醋坛子,还不晓得怎么给她白眼。
“不要,你们馆好些人见过我。去了她们会怎么看我?哎呀呀呀,这不是程总的小狼狗嘛。啊,不对,是小走狗。不要不要。”
“……”
作者有话要说:顾之桥:哎,就当是追星了。(谁说我没法自欺欺人
评论的同学很有才啊~~~~老灵光了,来,笔给你们。
大家也很细心哦~~~看得很仔细。
第44章 温柔乡是英雄冢
没等程充和安排一个晴朗温暖的好天去道左山庄,那位引起涟漪,自称是失恋博物馆用户的朋友再次打来电话询问。电话转到程充和手中,是个声音清润温和,用词礼貌的男孩子。在得知他所报出的手机号码主人确实在博物馆寄存东西之后,对方问道:“请问巧智寄存的东西是什么?”
浅浅,原名陆巧智。
程充和没有回答,反问对方是否知道寄存人所用的名字。对方想了很久,说他只晓得寄存人本名。
“很抱歉,博物馆和寄存人之间有保密约定,我们不能随意将寄存物品告知他人。”
“是她的男朋友也不可以吗?”
“不好意思,我们也是为了保障寄存人的隐私。无论是男朋友、丈夫、家人,人总有不愿意让他们知道的秘密,不是吗?”
对方沉默一会儿,没有预想中的抗议大闹,反而轻笑几声,“你说的对。男朋友没有法律上的身份,何况我连她寄存时用的名字也不知道。唉,如果我想要取回她寄存的物品,需要办什么手续要什么证明?”
“这位先生,既然陆小姐选择寄存,可见对她来说是一件不愿意放在眼前的东西,你又何必执着。我们这里的规定仅限本人领取。”
这年头什么不多,假冒男朋友的最多。大街上把女人拖走,女人喊救命引来围观,就说是对方男朋友。随便哪里见到个女人,要找她联系方式工作地址家庭住址,发网上号称是爱慕者要做她男朋友。
程充和见多了以男友、丈夫、家人之名行凶,心下始终警惕。哪怕电话那头声音始终和煦,给人好感。但,行凶者不乏衣冠楚楚人面兽心,谁知道人皮之下是个什么东西。
“取回寄存物品一般有两种途径:一是寄存人凭寄存卡领取,二是寄存物到期后我们联系寄存人领取,如果寄存人将卡片遗失,需要在我们这做一下身份核实。”
“她寄存的东西还有多久到期?”
“八年。”
“程女士,如果遇到寄存人不在人世的情况呢?”
死了?程充和呼吸一滞,很快说:“流程不变,需要遗产继承人操办。”
短暂的沉默过后是黯然的叹息,对方自嘲道:“男朋友这种身份,好像的确有些尴尬。”
“实在不好意思。”程充和略一停顿,假装不经意地问,“你刚才的意思,该不是说那位陆小姐已不在人世了吧。”
“巧智她,去世有一段时间了。”
“可前几天我打她的电话始终是无人接听状态。”
对方苦笑,“无人接听也无人应答是吧?巧智去世之后,她手机卡在我这里,24小时保持开机状态。这样的话,当我想她的时候给她打电话,就可以假装她在忙,而不是永远接不了电话。嘟——人还在,只是巧智很忙,嘟——巧智现在没空理我,嘟——她真的好忙,又不理我。总好过机主已关机或是号码进入流通,接电话的变成另一个声音,我不想抠脚大汉用她的号码。”
悲戚之情自电话传递过来带着撕扯之意,仿佛电波信号也被攀上哀伤的枝藤。
程充和感同身受,“这位先生……”
“啊,叫我王富就好,三横王,富裕的富。请不要笑我,我只是太过伤心,悲哀无处排遣,别人不会理解。”
“我明白。”一个永远没人接听的电话有时也代表希望,电话会响,好像有朝一日总有人接起来说你好。半年之前,她和这位王富一样,靠着虚无缥缈的无人接听汲取力量。王富声音听来年轻,没想到如此深情,程充和还以为年轻人的爱恋不过短短一瞬,几个月就像是一辈子那么漫长。
“王富,我应该能明白你的心情,你所经历过的痛苦,我也感受过。那位陆小姐刚去世?”
“不,她离开我已经有一年零十个月。”
也即是两年前的七月,程充和说:“我丈夫前年五月去世。”
“啊,对不起对不起,你们的网站上有过讣告,我忘了。”
“不用在意,听你的声音应当是个年轻男孩吧,我不知道你们的感情有多深,也不知道她去世前你们俩发生了什么。但是我知道她会希望你走出这团阴影,希望你过得好。知道哀伤处理五个阶段?你得要从行动上接受她已经去世的事实。很艰难,可是你会做到的。”
“谢谢你,程女士。”年轻的男声带上了鼻音,“巧智她因为抑郁症自杀,这是我难以接受的……在她生命的最后关头,将我们的关系全都否定。”
自杀。
程充和的心整个儿放下,“我想,抑郁不是她能够控制的事情,她一定经历过挣扎。”
“程女士,你真是个好人,谢谢。但是我不想那么快放下她。”
王富也是好人,至少他没有继续纠缠索要陆巧智的遗物,否则程充和会为难。
人情是人情,规则是规则。
然而王富的一通电话让她对自己产生疑问。同样不到两年时间,对方仍在痛苦思念,而她已经开始新的生活。她会笑,会哭,吃得下,睡得着,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想过要打那个永远不会有人接的电话了。
那么快放下安德烈,这样的自己是否太过薄情。
晚上和顾之桥一起遛狗,程充和很自然地告诉她今天那通电话和自己的疑问。听人说话时的顾之桥很安静,像那天她说的那样——不哑的哑婆婆。
“顾小姐,如果换做是你,爱人死后多久会开始新的生活?”问完想到她曾经的爱人是自己女儿,程充和忙补充道,“假设,只是假设。”
“我只经历过分手,没法想象真正的死亡,天人永绝那种感受。但是我想,时间的长短并不说明长情或是薄情,如果按照时间来算,我根本就是个渣渣嘛。和涵音分手后,我很努力地使自己过上新的生活,安排新的作息,培养新的爱好。坦白说,我很满意现在的状态。”说到这里,她看一眼程充和,像是要确认她是否会为此不高兴。
程充和表情认真,回看她一眼。她怎么会跟她计较这个。要是分手后顾之桥哭哭啼啼、吵吵嚷嚷要复合或是骂骂咧咧控诉,说不定她会瞧不起她。
“程女士,其实生活很艰难。我想在失去安德烈的这段日子里,你一定度日如年,悲伤难耐,毕竟你失去的不止是丈夫,还有一个深爱你的人。安德烈也曾是你生命里的一道光,光突然寂灭,一定很辛苦。”
“是啊,光寂灭了。曾经一度以为自己会陷入黑暗绝望里。”
“像你这样的人,会强迫自己振作起来,不光是为自己,也为了安德烈。安德烈应当是个快乐的人,他会把那份快乐传递给你。真正的爱,不会让人在失去爱之后否认爱拒绝爱,因为那些爱所带来的美好,你切切实实经历过感受过。而程女士你,是个懂得感恩的人。不会抱怨命运待你如此不公,痛斥老天,你会感激命运让你曾经拥有。”
程充和曾被人善待过爱护过,已觉是上天恩赐,没想到眼前还会有人懂得她,她不禁为女儿与顾之桥分开感到惋惜。与顾之桥多日相处,不难发现她的天真赤诚。她是个本质上追求快乐的人,也会给人带来快乐,能说出这番话,更见她的聪慧可爱。
两人早已停下脚步,面对面站在梧桐树下,春风吹送草木清香,狗在两人之间转圈,夜比她们的话题怡人。
“每个人处理哀伤的方式不同,每个人需要的时间也不同。别人沉溺其中,一不能说明那就是深情,二不能以此来鉴定你是否薄情。感情是无法比较的,或许他只是想用自己这种方式来塑造自己深情的人设。再说,李碧华不是说嘛,至死不渝只是没有找到更好的。可是有一点是一样的,你也跟那人说过,逝者若是对生者惦念,必然希望她好。你越好,逝者在天有灵越高兴。程女士,安德烈是那种死了也想拖个垫背的人吗?”
正经不过五分钟。程充和白她一眼,“他不是。”
“所以咯。上次我们就说过,就是我……”
“嗯?”又要说死不死的了么?
在程充和威慑的目光之下,顾之桥马上改口,“就是我,也希望你能过好自己的生活,有爱的人,有爱你的人。”说到这里,她有些心虚,“只要不是林建学都会这么希望吧。”
程充和皱眉,“说他做什么。”
“实验组和对照组,他是对照组。”
程充和笑了一下,踢踢树下的鹅卵石。“人真有灵魂吗?为何他从不入我梦乡?”
“可能是你的梦乡太美太好,一经抵达,永志不忘,还怎么去投胎转世。唔,只要去过,就不会舍得离开。”
被她向往憧憬的语气讲得鼻子一酸,险些落下眼泪,程充和才想说她肉麻,却见她嘴角蕴藏伤感的温柔,眼底深情一片。待要看个分明,那人又是一副戏谑模样,“啊,毕竟温柔乡是英雄冢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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