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到半夜便停了,天还没亮,傅长陵便看秦衍面上表情逐渐缓和,似乎是梦到了什么很高兴的事情,他笑起来,抬手给秦衍施了道法咒,他盯着秦衍看了片刻,最终还是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
而后傅长陵整个人便消失在床上,等再出现时,就已经到了他自己的房中。
他简单收拾了一下行礼放入灵囊,将江夜白留给他的最后一张封印卷轴认真看了一遍,确认无误之后,便提剑下山。
他刚走到半路,就看见云羽,他站在山门前,静静看着傅长陵。
“哟,在这儿等着我呀?”
傅长陵笑起来:“你这是来和我一起私奔的,还是给我送行的?”
“修凡……”云羽开口,说话声音有些哑,“对不起,我……”
“没关系。”
傅长陵提前开口,打断了云羽的话,云羽有些诧异:“你……你不怪我吗?”
“怪你什么?”傅长陵笑起来,云羽结巴道,“那天,我把你是蔺家人的身份抖搂出来……”
“我信你不会害我。”
傅长陵直接打断他,他没提他帮他的事情,神色里全是了然。
云羽抿唇不言,傅长陵走上前去,拍了拍云羽的肩,话里有话道:“云羽,好好保重,我都明白。”
云羽说不出话,他看着傅长陵,目光里似乎藏了许多话,可他不能说,也说不出口,傅长陵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笑起来道:“我先走了,你可得帮我好好照顾师兄。”
“好。”
云羽低哑出声,傅长陵从他身边擦肩而过,挥手扬声道:“别送了,我自个儿走了。”
“我还是……”
云羽回过头去,迎面就是傅长陵的剑抵在他身前,傅长陵似笑非笑:“别送了,若你要送,可别怪我多想。”
云羽盯着傅长陵,好久后,他勉强笑起来:“你开什么玩笑?不要送就不要送,我也不稀罕。你走吧,我懒得管你。”
傅长陵矜雅颔首:“多谢云师兄谅解,山高水远,”傅长陵利落收剑,转身道,“后会有期。”
傅长陵说着,便出了山门,出山门之后,他几乎是毫不犹豫便甩出一个传送阵,随机传送出去。
他传送阵刚刚打开,身后便有十几个黑影冲了出来,只是黑影终究慢了一步,冲到传送阵面前时,阵法已经彻底关了。
传送阵法,定点传送阵法的制作费时费力,距离极短,而且除非高阶修士费力描画,不然大多不能随身携带,需要用大量灵石支撑。比如傅玉殊迎娶蔺尘时,数十个高阶修士绘制的传送阵,便是傅家财大气粗的标志。
而随机传送的阵法相对容易绘制许多,而且传送地点不受空间所限,还能画在符纸上,便于携带。傅长陵身上常带着的传送阵便是这种。
但是他对这种随机传送阵法做了优化,不能确定传到哪里,但可以确定不传到哪里。
傅长陵把云泽自己目前不能过去的地方都在这个随机传送阵法中禁止掉,如今他要去哪里自己也不知道。
因为不知道,所以在这种追杀的时候使用才十分安全。
傅长陵一走,十几个黑衣人扑了个空,他们急急回头,看向站在门口的云羽,用阴阳难辨的声音道:“他去哪里了?”
“我怎么知道?”
云羽声音冰冷:“他发现我了。”
黑衣人听到云羽的话,互相对视一眼,一时不知所措,云羽等了片刻,只道:“赶紧回去禀报主上吧。”
傅长陵跑得干干净净,他们呆着也没有价值,得了云羽的话,其中一个人点了点头,十几个人的人影瞬间就化作十几道黑烟,消失在夜色之中。
云羽站在山门前,许久后,他垂下眼眸,转身离开。
傅长陵在在法阵中一路下坠,等见到光亮传来时,他连忙调整了姿势,从空中直接落到地上。
到了地上之后,他稳住身形,便开始打量四周。
这里是个破旧的村子,整个村子里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居住,草木旺盛,只有几座空荡荡的木屋,显出过去有人居住的痕迹。
这些木屋年久失修,有些窗户都塌了,木屋上爬满了蛛网,在风里随着风的动作发出“嘎吱”的声音。
“嘎吱”声清脆悠长,在整个村子里回荡,伴随着风铃叮铃铃的声音,显出几分诡异来。
傅长陵用神识探查了一周,确定周边的确没有什么东西,他便拿出了罗盘来,稍稍确定了一下方向。
罗盘拿出来后,转得飞快,傅长陵皱起眉头,不由得又抬头去,扫了周边一眼。
这里的确什么都没有。
傅长陵确定下来,但罗盘的异象,也彰显着此地不同寻常。
傅长陵不想过多惹事,也不想追究,直接御剑而起,升腾到了半空,用神识一路延伸出去,神识一路查探到十里之外,才发现有人活动的痕迹,傅长陵也不多加停留,直接往人多的地方过去,打算先问个路再说。
十里路不过顷刻之间,他便到了方才所探查到的人烟之处,他一到这里,便有些愣了。
原因无他,只因此处立着的酒楼,正是上一世他到轮回桥附近时,见到那一座。
此时枯草连天,那一座酒楼立在荒野之中,对映枯草,显得越发富丽非常。
傅长陵隐约有沸腾人声从里面传来,和这荒野形成鲜明对比,傅长陵有种隔世而来的恍惚,让他有几分茫然。
只是片刻后他便反应了过来,既然见到了这座酒楼,那此处便是轮回桥了。
而他,本也是要来轮回桥的。
第108章 那个孩子叫秦衍
傅长陵定下心神, 他便提步朝着那酒楼过去, 既然已经来了, 便先过去喝杯水酒。
他走向酒楼, 掀开帘子进去, 酒楼中人来人往, 十分繁华, 傅长陵这时才想起来,轮回桥四面冷清,为什么这里就建了一座酒楼,而酒楼之中又时时有这么多人呢?
他怀揣了几分好奇, 但也没做声, 提着剑穿过人群, 寻找了靠了窗边的位置。
窗边的位置正好可以看见不远处的轮回桥,如今并非冬日, 那轮回桥上,一半冰雪一半晴,桥下流水也是如此, 一半冰封一半流动,看上去颇为怪异。
傅长陵将罗盘和剑放到桌上, 手搭在剑边上, 一手撑着下巴, 抬眼看着不远处的轮回桥。
小二肩上担了抹布,手里提了茶壶和碗筷,利索穿过人群, 来到傅长陵边上,将茶壶碗筷一放,热情道:“客官要点什么?”
傅长陵听着小二的招呼,转过头来,认真打量了小二片刻,认出这人和他上一世来这里时那人眉目有几分相似,左思右想才想起来,这便是当初给他伞那个掌柜了。
如今他还当着跑堂小二,没想到四十年后,便就成了这家店的掌柜。
“客官?”小二见傅长陵看着他发呆,不免有些疑惑,傅长陵回过神来,笑道,“上你们的招牌吧,尤其是酒。”
小二听到傅长陵如此豪气,立刻眉开眼笑,高兴道:“客官放心,我们家的米酒醇香,远近驰名,多少仙家慕名而来,绝不让失望!”
“行。”傅长陵笑着点头,拍了拍小二肩,“你好好干,你有前途。”
小二愣了愣,随后有些不好意思笑起来:“客官您可是仙家,您这么一说,小的都不好意思不送您点东西了,多送您一盘花生米,听书喝酒吃花生,惬意!”
说着,小二便转过身去,傅长陵听周边传来稀稀拉拉的掌声,他抬起头来,才发现一位青年走上台。
那青年穿着一身青衫,朝着众人拱了拱手致谢,傅长陵辨认了片刻,发现这人就是当年说书那个老头子。如今他还在大好年华,看上去意气风发。
“谢过各位捧场,各位应当也知道,在下已经得了鸿蒙天宫的招考令,明日就要启程,赶赴天宫考试去了,这一去或许就不回来,诸位莫要挂念。”
“先生,您要是不回来了,谁给我们说书啊?”
有人在下面大声发问,青年笑起来:“我能说的也差不多都说了,你们还想听什么呀?”
“说个大事儿!”有人高喊道,“没听过的!”
大家说话间,小儿将酒菜花生端到了傅长陵面前,傅长陵靠在桌上,夹了花生米,有些好奇起来,这个青年会说些什么。
那青年认真想了想:“说大的……不如你们问吧,想听什么,我知无不尽。”
说着,青年坐了下来,扇子一开,颇有几分潇洒味道。
“说说旁边那个无人的村子呗。”
傅长陵大声开口,一听这话,所有人都看了过来,那说书先生摇着扇子,笑眯眯道:“这位公子外地人吧?”
“你怎么知道?”傅长陵撑着下巴,懒洋洋道,“我口音和你们也没区别呀?”
“因为我们这儿的人都知道,这周边不是一个村子无人,是除了轮桥附近,就没有村子有人。”
听到这话,傅长陵微微一愣,那说书先生缓慢道:“怎么,仙家不知道吗?这附近自从越思南建血池之后,灵气枯竭,除了轮回桥这附近还能有植物鸟兽存活,早已住不得人了。”
“种下的植物会死,人兽待一阵子,就会快速衰老死去,年轻人该离开的都离开,只有离不开的,还留在这里。”
“为什么会离不开?”
傅长陵有些疑惑,说书先生笑了:“留在这里,还有些田地,出去能做什么呢?”
“是呀,”旁边人附和,“听说外面也是许多人田地种不下去,个个往着大宗门跑,想去灵气富饶的地方,和外面这么多人抢粮食,倒不如留在这里。”
傅长陵听着,皱起眉头,他这才意识到,原来灵气枯竭这一件事,早在这么久以前,就已经在普通百姓里严重至此。
他想了想,又注意道:“越思南是在这附近建的化血池?”
“对啊,”说书先生抬起手,指向傅长陵来的方向,“就在那附近,快十五年的事了。”
“这事儿我还记得呢。”其中一个中年人叹了口气,转头看向傅长陵来的方向,“当初那边还有一座城,抓了好多人,建了一个巨大的池子,当时我们还在想,她建这么大的池子做什么。”
“你是在场的人吗?”
傅长陵直起背来,颇有几分严肃。
说话人叹了口气:“不错,我那时候正是被她抓起来的人。她让我们修了一个圆形的池子,还让我们雕刻了很多纹路在里面,接着让我们站在里面,然后就放出了很多木偶,一个个把我们砍杀之后吊起来,把血倒在池子里。”
“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旁人疑惑。
“她看到一半,就有其他仙师来阻止他,当时满天都是修士,我就趁机跑了出来。等后来我就听说,那些修士,都被她杀了。”
中年人说得咬牙切齿:“魔头啊。”
说书人听着中年人的话,也感慨起来:“的确,其实当时我也在。”
“先生也在?”
傅长陵有些好奇:“先生那时应当很小吧?”
说书人点了点头:“我与这位老爷应当算是同乡,当时我不过六岁,我家人都在城里,越思南来抓人去修建血池时,我被父母藏在了巷子里的箱子里。说来好笑,当时许多人都会把自己孩子藏起来,我被爹娘放进箱子里时,还认识了一个奇人。”
“这样也能遇到人,”傅长陵笑起来,“当是生死之交了吧?”
“若他还活着……算了,其实我也没管过他,大概率也是没什么交情的。”说书人叹了口气,似乎是有些惋惜,傅长陵奇怪道:“为何,是出了什么不测吗?”
“这个人说是奇人,其实年纪很小,当时比我小两岁。”说书人说着,傅长陵下意识就想起秦衍来。
十五年前的四岁,那倒是和秦衍一个年纪。
“是当年城里出了名的人物,出身城中唯一的仙门秦氏,一出生就是天灵根,听说他父母是打算把他送到鸿蒙天宫学习,可谁知道出生下来,竟然天生缺了魂魄。”
傅长陵听着“秦”这个姓氏,不由得有些敏感,随后道:“后来呢?”
“出事之后,他父母将他藏在木箱里,算是逃了一命。我那时候年幼,只顾着自己逃命,等城里安定了,大人都被抓走之后,我偷偷爬了出来,也没管他。我就在城中四处流浪,回家里翻找东西吃。接着我就听说有仙人来了,我赶紧出城,想去找我父母,这时候,我又遇到了这位秦公子。”
说书人回忆着,面上露出怜悯之色:“他是个缺了魂魄的傻子,当时已经饿得只剩皮包骨头,明显没吃过饭,谁也不知道这么十几天不吃东西,他怎么活下来的,可能这就是天灵根吧。当时小孩子都往城门口赶,他也是,只是他比其他人动作更慢,像是……”
说书人说着,皱起眉头,终于寻找到合适的用词:“像是用丝线吊着往前走,被人拖过去一样,许多小孩到城门口了,他还在慢慢走。我上去同他答话,他也不说话,我来不及管他,就自己跑了。”
“等我跑到城门口,就看见天上的修士一个一个炸开,血肉都落进那个巨大的圆形池子里去,许多小孩子都被吓哭了,哇哇大哭,我也是吓傻了,在城门口呆呆看着那些修士落进血水里,有个一紫衣少女站在池边,还说他们脏。”
“那个孩子呢?”
傅长陵不知怎的,就异常关心那个孩子。
修道人的直觉,都是天道的提示,虽然这种想法来得莫名其妙,傅长陵却也不克制,执着询问。
说书人是个嘴散的,也不刻意隐瞒,回忆着道:“所有孩子都在害怕,那个秦公子却是一点都不怕,他就一步一步往血池走,走得异常坚定,我叫了他好几次,他都不答我。天上剑光到处砸落,下面的紫衣魔女和他们打得难舍难分,秦公子运气也好,谁都打不着他,就看见他走到了血池里,‘噗通’一下,就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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