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长陵点了点头,忙道:“那你师兄呢?”
“哦,我师兄正和苏少主下棋,我这就叫他过来。”
云羽说着,便跑出门去,吩咐了守在门外的弟子去叫秦衍。而后他折了回来,拉了个蒲团坐在傅长陵床边,好奇看着傅长陵:“傅道友,你和我师兄在那密境里是遇到什么际遇,你这么快结丹?有没有得到什么宝贝?拿到什么秘籍?有没有高人指点,收你为徒?你和我说,我绝对不会告诉他人的。”
傅长陵听着云羽说话,一时语塞,好久后,他真心实意劝了句:“云道友,话本子少看。”
“你叫我云羽就行了。”云羽摆了摆手,接着道,“那话本子,都是前人总结的经验,也是可以参考的,不必这么排斥。而且呀,从密境出来,我师兄就心事重重的,看上去像是遇到大事儿了。你说你们没遇到事儿,这不可能吧?”
“那心事重重,也不是什么拿到秘籍遇到高人的喜事儿表现啊?”
傅长陵一面指出云羽逻辑上的错误,一面起身去穿衣服,装作漫不经心道:“你师兄怎么心事重重了?”
“就喜欢发呆。”云羽看着傅长陵穿戴,叹了口气,强调道,“老发呆。”
傅长陵听着,心里情绪翻涌复杂。
他期望快一点见到秦衍,可是又不知道见到秦衍了,他该说些什么。
他有太多话想说,可这些话,任凭那一句拎出来,似乎都不该说。
他克制着情绪,梳整好头发和心情,这才坐到桌边去,同云羽聊起天来。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便传来了人的脚步声。
先传进来的,是玉仗敲打着地面的声音,哒哒哒,发出脆响。
而后便有一根青色玉杖出现在门口,随后先进来的,是一个用白绸覆眼的盲眼青年。
这青年穿了一身雪色长衫,长衫上绣着大朵盛开的曼珠沙华,看上去艳丽又诡异。他生得极为俊美,气质温和清雅,周身上下俱是一派优雅姿态,明显自幼便是受到过极好的教养,出身清贵人家。
他身形映入众人眼帘之后,秦衍旋即跟在他身后出现。秦衍就在他身后半步,倒不是因为两人地位有别,他一直关注着前方青年,明显是因为担心对方,所以稍稍落后,方便照顾。
傅长陵目光黏在秦衍身上,等两人走进房门来,傅长陵还发着呆。为首的盲眼青年含着笑容,对着傅长陵行了个礼,开口声温和有礼:“在下苏问机,久仰傅公子大名。”
“苏少主。”傅长陵听得这声问候,才回过神来,但他情绪调整得很快,问候之间,他已站了起来,朝着苏问机行了个礼,随后又朝着秦衍行了个礼,迟疑了片刻,才道:“秦道友。”
“傅公子感觉如何?”
苏问机说着话,用玉杖敲打着地面,寻了个位置坐下。秦衍跟着坐在了他手边,替他倒了茶,而后放在距离苏问机手边三寸的位置。
傅长陵之所以注意到三寸,是因为,他记得上一世,有一年仙盟和秦衍试图谈和谈,当时苏问机随他一起去,秦衍见了苏问机,给对方倒茶,而后茶杯所放的位置,连着几次,都与今日一样,皆为三寸。
傅长陵看着这三寸的距离,终于确认,秦衍放杯子的位置不是随意定下,而是苏问机的一个习惯。
他对谁都惯来是这么好的。
“傅公子?”
苏问机见傅长陵不答话,重复了一声,傅长陵这才回过神来,故作镇定将目光从那杯子上移开,带了几分歉意道:“抱歉,初初醒来,还有些恍惚,还望苏少主见谅。”
“无妨,”苏问机摇摇头,随后道,“我们已让医修给傅公子看过,傅公子外伤倒没什么,就是金丹上……怕是受了损伤。”
苏问机说着,语调里带了斟酌之意,似乎是在思考着如何描述,傅长陵用扇子敲打着手心,平淡道:“苏少主但说无妨。”
苏问机听到这话,也不再迟疑:“那我便直说了。傅兄乃九品金丹,天纵奇才,但金丹上有了裂纹,以后怕是不能动用太多灵力,否则裂纹渐深,金丹怕是不保。”
“那傅道友是不是不能修炼了?”听到这话,云羽赶忙插嘴。秦衍凉凉扫了过去,云羽忙捂着自己的嘴,赶紧退了一步,以示自己不会再乱说话。
傅长陵朝云羽笑了笑,安慰了一句:“无妨。”之后,转动着手中小扇,又看向苏问机,“劳烦苏少主告知这些,此番受伤,让苏少主受累,这里长陵先谢过苏少主,”说着,傅长陵又看向秦衍,“以及秦道友。二位日后若有用得着长陵的地方,二位大可开口。”
苏问机点头应下,两人客套一番后,苏问机似乎是觉得有些疲惫,带了几分歉意道:“昨夜观星太久,有些疲惫,阿衍,”苏问机说着,转头看向秦衍,嘱咐道,“你好好招待傅公子。”
“你去睡吧。”
秦衍淡声开口:“本不该来。”
苏问机笑了笑,倒也没多说,同傅长陵行过礼后,便转身离开。离开之前,傅长陵突然叫住他:“苏少主。”
苏问机停住步子,傅长陵垂着眼眸,只道:“昨夜观星,天象可有变化?”
如果是放在过去,他是绝对不会问这话的。他不信命。
可如今,他却对命运一事,开始有了几分忌惮。
苏问机听着他的问话,背对着他,许久后,他慢慢道:“随心即可。”
说着,他用青玉杖敲打在地面上,唤了旁边云羽:“云羽,扶我回去。”
云羽听得苏问机的话,面上露出几分疑惑,可他还是走上前去,扶住苏问机,直直道:“你不是认识路吗,还需要我扶?”
苏问机凉凉开口:“闭嘴。”
等两个人走出去后,屋内就留下秦衍和傅长陵,两人坐在小桌两边,傅长陵低下头,给自己再续了一杯茶,声音不咸不淡道:“秦道友和苏少主感情甚笃。”
“自幼相伴。”
傅长陵倒茶的动作顿了顿,他很想聒噪说些什么,却一句话说不出来。
他觉得胸口有些发闷,好久后,他才勉强笑起来,抬眼看向秦衍:“你此番留下,是有话想问我吧?”
“的确。”
傅长陵抿了口茶,他点了点头:“也是,我也有问题,想要问你。”
“什么?”
“密境里,”傅长陵抬眼看他,“你为什么对我使出一剑春生?”
第25章 这一世,你会是一辈子的云泽天骄,秦衍
问出这话后, 傅长陵心跳得飞快。
当时他是没想这些的, 可如今停下来, 他梳理着之前的事, 不免有了几分疑惑, 秦衍那一剑, 出得太恰到好处, 也出得太不合时宜。他为什么会恰恰就在那时使出那一招能让他清醒认知到晏明便是他的一剑春生?
一件事若有了苗头,不免就会多想。纵然在上一世,这个时间段里,他和秦衍并没有接触过, 可仔细想想, 纵使秦衍天纵英才, 不过十七岁,这与人交战的手法也太过利落了些。毕竟修为可以闭门造车, 可真正实战技巧,却必须在一场又一场生死相逼的交战中打磨。大多数修士的十七岁,还在宗门中受长辈庇护, 出去历练也有前辈领队,根本没有真正面临生死的时候。可秦衍的剑法, 却似是已在血海刀山中走过了一遭一般。
种种苗头, 让他不由得有了一个荒谬的猜测, 如果他能重生,那秦衍……
“你既然知道一剑春生,”秦衍在问完之后, 伸手去端了面前沏好的茶杯,声音平淡,“就该知道,它有清心凝神之效。”
傅长陵得了这话,不由得愣了愣,秦衍神色如常,抿了口茶道:“当时你被心魔所困,我欲为你驱除心魔。”
“这样么?”
扇子在傅长陵手里打着转,他思索着,慢慢开口:“你既然早知晏明不是真的晏明,为何不提前告知我?”
“不确定的事,我不开口。”
傅长陵点点头,这倒的确是秦衍的风格。他只觉得晏明有问题,就只提醒有问题,他发现晏明是心魔,就告诉他是心魔,过多的猜测,他不会什么都告诉他。
“不确定的事你不开口,秦道友必定是个谨慎的人。那么,”傅长陵抬眼看他,注视着他的神情,“秦道友说奉苏少主之命而来,在上官家就救我,到璇玑密境就杀我,最后又准确无误指出璇玑密境封印有问题。天命推演,能算个大概便是不错了,苏少主竟能算到这样细致的程度吗?而这中间,秦道友又没半点怀疑?”
说着,傅长陵加重了声音:“杀我,毕竟是一条人命。”
这件事傅长陵早有些怀疑,只是过去他没有深想。如今他有了那个荒谬猜测,便突然觉得一切顺理成章起来。
如果秦衍和他一样,都是重生而来,那么秦衍的一切举动,就都有了理由。
秦衍之所以来上官山庄救自己,是因为他知道自己会在上官家遇险,然后坠入璇玑密境,接着在璇玑密境里打开业狱封印,他为了阻止这一切,所以提前来到上官山庄,一心一意保护他,试图带他离开上官山庄,他在上官山庄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阻止他进入璇玑密境。
可最后他们还是进入了璇玑密境。这件事或许让打算改变命运的秦衍觉得命运不可违背,于是下定决心杀他。但因同心咒的阻挠,以及其他的原因,或许是他内心的道义,又或许是他还保留着上一世的情谊,最终选择和自己合作,让自己答应不开璇玑密境。
可如果他真的是重生……
傅长陵心里又有了些波动,以上一世秦衍那般决绝的态度,他怎么可能又这么心无芥蒂来救他,和他如此平和相处?
毕竟当年,他那样羞辱折磨他……
傅长陵想到业火中那个身影,他呼吸一窒,慌忙低头去拿了茶杯,想遮掩自己的情绪。秦衍坐在对面,似乎什么都不知一般,平静道:“推演之术我不懂,你可以问问机。既然是问机推演出来的,”秦衍迎上他的目光,没有半分退缩,“我信。”
“若他错了呢?”
“若他错了,我杀你,我便为你抵命。”
听到这话,傅长陵忽地失去了问下去的兴趣。
他大概是太过多疑,重生一事如此诡异,他一人重来也就罢了,秦衍也重头开始,哪里有这样的巧合?
他也不想追问,久久不语,秦衍见他无言,便催促道:“可还有其他想问?”
“也没什么了,只是颇有些惊叹,”傅长陵最后一个问题,问得意兴阑珊,“你如今年不过十七,其剑意却堪比大能,似乎久经生死交战,不知道友贵为鸿蒙天宫首徒,”傅长陵抬眼看他,“是怎么有这样的剑意的?”
这次秦衍没有回答,他看着他,眼里全是戒备。
傅长陵这才反应过来,这样直接质疑他人修炼功法,在修士中算极为无礼了。
他笑了笑,低头道:“抱歉,一时好奇没了礼数,还望见谅。”
两人沉默下去,只有傅长陵沏茶的涓涓水声,响在耳边。
周边云雾缭绕,飞舟似乎穿梭进云层之中。秦衍在短暂沉默后,却还是回答了傅长陵:“我师父修炼,本就要求于实战中悟剑。我曾随师父剑挑百宗。”
剑挑百宗。
当年江夜白便是少年成名,如今年不过三十四,却已是修真界四位渡劫大能之一,秦衍在他的教导下能有如此剑意,倒也的确不算奇怪。
听到这解释,傅长陵终于彻底放下。
他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既有庆幸,又有酸涩,百般滋味在心头,一杯苦茶尽压。
他给秦衍倒了茶,不愿再问了,便换了话题道:“秦道友方才是有什么想问我?”
“密境里的封印,你最后……”
“我重新封上了。”
傅长陵知道他要问什么,立刻开口,秦衍得了这话,点头道:“做得极好。”
“可是没有什么用。”傅长陵扭头看着窗外流云,声音平淡,“我法力微薄,设下的封印并不牢固。这件事背后有高人操纵,他破解阵法,最多不过几个月的事情。”
“高人?”
秦衍皱起眉头,傅长陵点点头,他拿起小扇,摩挲着刻着符文的扇柄,梳理着思绪:“你可记得在上官家,我们在上官月敏背后看到的符文?”
秦衍听得傅长陵的话,他认真想了想:“有几分印象。”
“我在破解璇玑密境阵法时,再一次看见了。”傅长陵脑海中再一次闪过璇玑密境的阵法,他感受着小扇上光滑冰凉的手感,接着道,“若我没猜错,从两个符文的形式来看,它们应当不是符文,只是一个阵法的阵眼,而这个阵法,是个召唤阵。”
说着,傅长陵抬眼看着秦衍:“上官家是子阵,璇玑密境是母阵,上官月敏并不是死于无尸罗之手,她是作为开启母阵的祭品而死。母阵开启之后,它会召唤子阵中的人进入母阵之中。但一个密境无法承担这么多人进入,所以他们原本的计划,可能是要利用无尸罗,杀光上官山庄其他人。”
“如果说无尸罗本就是他们控制,那么在上官鸿已经被你杀了的情况下,她还要杀我们,也就能说通了。”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麻烦?”秦衍有些不解,“若只是要你我二人进入璇玑密境,在我们脚下布召唤阵不就可以了吗?”
秦衍一本正经说这话,把傅长陵逗乐了,他坐在秦衍对面,一条腿盘在身下,一条腿微微曲着,握着折扇的手轻轻搭在膝盖上,扇子随意坠在半空。
他忍不住微微起身,往前探了过去,凑在秦衍面前,小声说了句:“秦衍,你是不是傻呀?”
秦衍抬眼看他,面色如常,两人距离很近,秦衍抬眼那一瞬,傅长陵就感觉到他们气息交融起来。傅长陵愣了愣,秦衍一双如冰的眼只是静静看着他,傅长陵不由得僵住了,目光稍稍一偏,便落在秦衍眼角一抹微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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