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死死盯着顾涛身后的行李箱想要逃脱,激励他逃脱的不是谁的鼓励,而是顾涛的谩骂与无端的暴力。
他想离开,他想逃脱,但他又能去哪里呢?
一直等待的新生活没有他的位置,顾涛说得难听,但说的没错,母亲就是抛弃他了。
心如死灰的顾朝明在顾涛的碎念中手掌悄悄伸进口袋,宽大的手掌触摸到口袋里冰冷的手机。他想给母亲打电话,可窗外的夜色、房内的黑暗都在无声地提醒他——曲盈逸已经睡了,打电话只会打扰到她。
自知被抛弃的顾朝明放弃打电话的念头,手指在口袋中像抚摸初生婴儿的脸颊一般抚摸着一直未被点亮的手机。
空气中只有顾涛的碎骂声,顾朝明一句话也没说,直到顾涛走出房间,他也靠在床边一动不动,只有顾涛看不到的口袋里,顾朝明手指温柔地抚摸着黑暗的手机屏幕。
被顾涛砸烂的房门失去门锁,和门板上愈合不了的伤口一样再也关不上。
顾涛走出房间,顾朝明靠在床板上好一会。
他在发呆,盯着不远处立起的行李箱发呆。
他在思考,思考自己该不该踏出这一步,踏出这一步的后果会是什么?
自己的生活会变得更好吗?会过上不用每日担惊受怕的生活吗?
顾朝明的答案是肯定不能,可人生并没有那么多的理智与正确的思考,更多的是冲动与知道结果却并不会因为害怕改变而退缩的一意孤行。
结果不能改变又怎样,千军万马又何妨,只要心中有一杆锋利的枪,一意孤行就敢只身上路。
靠在床边思考出答案,沉静的黑夜里顾朝明像是加满油的冲锋车,他从地板上起身,身体的疼痛无从顾及,像是从未存在,脸上不见一分疼痛之色。
顾朝明快步走到行李箱前,上次被顾涛掀翻的行李箱顾朝明重新收拾。
拉开行李箱拉链,顾朝明打开衣柜,将衣柜里常穿的衣物一股脑塞进行李箱。
照片、作业……一样都没落下。
顾涛的千里耳听测到顾朝明收拾东西的动静,手握啤酒瓶再一次出现在顾朝明的房间,见顾朝明又在收行李,脸上露出一丝嘲讽与不屑的嗤笑:“哟,这是又想走啊?去哪啊?哪留你?”
顾朝明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离开这个家,离开眼前这个男人。离开是霸主,其他的想法没有丝毫能力占据一席之地。
顾朝明不去理会从顾涛嘴里吐出的话,不听也不回应,一如既往的沉默。
“出去睡街啊?”顾涛还在笑。
“不关你事。”顾朝明收拾着行李忍不住还一句嘴。
“哟呵,长脾气了呀。”
顾朝明劝自己别和顾涛对着来,别理顾涛说的话,可顾朝明还是忍不住还口,还口的后果就是再次被顾涛一脚踢翻行李箱。
神经脉络出卖顾朝明,直往顾朝明心脏灌输秋夜的寒冷。
顾朝明眼睁睁地看着行李箱里的东西在空中起舞,散落。
顾朝明强制自己不要再理他,将顾涛踢翻的东西捡起。
顾朝明不予理会,顾涛笑得更加狂妄:“走啊,你走啊。”
黑夜中,顾朝明行李箱里的物品再次在空中起舞,落下,顾涛又一次掀掉顾朝明的行李箱。顾朝明强忍住满腔即将烧腾而出的怒火。
自然世界中水与火是天敌,无法相融,可在顾朝明心中成冰的冷意与烧腾的怒火是如此和谐地存在。
他们共同存在于顾朝明小小一隅的心脏,冰的刺骨,烫的灼烧。
顾朝明忍住心中怒火将顾涛掀翻的行李捡起来。
不要回嘴,顾朝明告诉自己。
行李箱被顾涛反复掀翻两三次,心中积压的怒火已是烧灼到最旺的时刻,将身体的寒意驱逐,热血涌上头顶。
热血涌出,顾涛嘴脸丑恶,顾朝明终于忍不住站起身。
还未站直身体,一声清脆的耳光像是顾涛送给顾朝明的饯别礼。
响声清脆,回荡在夜色中。
顾朝明的头歪向一边,脸颊火辣,嘴里越发苦涩。
无端的苦涩黏附在顾朝明十七年的生活中。
一声清脆的巴掌响,点燃顾朝明的怒火,挑断顾朝明的理智。
接受到暴力是只能以暴制暴,只能用暴力还击吗?
顾朝明在理智与解脱之间来回徘徊。
顾朝明的理智再一次按耐住顾朝明欲举起挥向顾涛的手掌。
他最终选择放弃,因为他知道如果他打出那一巴掌,他就和顾涛一样。
暴力,野蛮,冲动,无可救药。
那只是继承着顾涛的暴力因素,继承他最讨厌的东西。
顾朝明最不想变成和顾涛一样的人。
被扇耳光的顾朝明没有还击,蹲下身继续收拾行李,顾涛不知道他离去的决心,打完人还毫无愧疚一边嘲笑一边看着顾朝明收拾行李。
“想走啊?快走快走,眼不见为净。”
“走了还是得去小卖部替我付账啊。”
“怎么收拾得这么慢?”
一个枕头砸在顾朝明头上,顾朝明没有闪躲,他认真而快速地收拾行李,怕顾涛又发疯掀翻他的行李箱。
没有顾涛的阻挠,顾朝明很快收拾完行李,拉上拉链,提起收拾好的行李箱。
一直在嘲笑并且劝他快点收拾、快点离开的顾涛等顾朝明真正收拾好行李准备走,又突然变卦不让他走。
“长本事了啊。”
顾朝明狠狠瞪一眼堵路的顾涛,抢过顾涛手上的啤酒瓶用力摔在地上,以此明示自己的决心。
绿色的啤酒瓶从中部碎开,玻璃渣飞泻,啤酒瓶切口碎成锯齿状。
顾朝明弯腰捡起碎裂的啤酒瓶,握住啤酒瓶上半部分,他去意已决,用啤酒瓶锯齿状的切口对准顾涛。
“让开!”顾朝明抓上行李箱把手,对着顾涛怒吼。
顾涛被顾朝明突如其来的反抗有点吓住。在厨房不断逼他,是因为顾涛知道顾朝明没这个胆量,但现在眼前的顾朝明,眼睛里闪着血色的光,握住啤酒瓶的手没有丝毫颤抖,完全不是在厨房害怕的样子。
顾涛知道自己年纪大了不是十七岁顾朝明的对手了,他倚仗着顾朝明的懦弱与道德理智横行,现在这些通通消失在顾朝明眼里。
顾涛心里一惊,一时还真怕顾朝明会向他捅来。
顾涛退开,却还强硬着嘴:“你有本事走,有本事就别回来,让我看到你在家,你就别想再去上学。”
啤酒瓶再次碎裂,碎裂得更彻底,玻璃渣在地板上四散,顾涛让开后,顾朝明将手中威胁顾涛的啤酒瓶狠狠砸向地面,而后拖着行李箱绕过后退的顾涛走出家门。
他从未走得这么毅然决绝,头不曾回,眼神也不曾给顾涛一个。门板被狠狠带上,是他离去的宣告。
心中怒火未灭,高温灼烫,顾朝明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在如此愤怒的情况下保持冷静举着啤酒瓶对准顾涛,并且一点也不露怯色的。
他在厨房时害怕得发抖,害怕得扔下菜刀跑回房间,可刚刚的自己举着啤酒瓶对着顾涛冷静得出奇。
那是丧失理智的自己,顾朝明拖着行李箱对那样的自己感到害怕。
一个从未见过的自己毫不知觉地操控着他。
理智的弦还是崩断了吗?
拖着行李箱下楼,头顶感应灯亮起,天边甚至有点太阳升起的迹象,灰蒙的空气中只有天边一点白。
走到外边,放弃思考的顾朝明才觉得感冒又重新回到自己的身体。昏沉与疲累后来者居上,顾朝明还是想睡觉,身体上的疼痛不容他忽视。
箱子里的东西一塌糊涂,但基本要带的顾朝明都收拾好,连挂在椅子上的书包也急忙中记得背在背上。
离开生活十七年的家的顾朝明被顾涛说中——他没地方去。
冲动离家的顾朝明拖着行李箱走在空无一人的路上,他想打电话给母亲,却不能打。
几近天亮,秋风萧瑟,只有他一人。
顾朝明漫无目的地游走着,他只想逃离那个家。顾涛的话难听,但有些是对的,好比如现在的顾朝明。
实在不想再走的顾朝明在路边坐下,一路走来只见一家包子铺开门。顾朝明全身疲累可以就着电线杆睡着。
坐在路边划开手机,想看看有什么办法。
点亮的手机屏幕上显示顾朝明又有一笔钱进账。
是知道他离家出走,需要钱花吗?
身体疲累顾朝明还是有心情自己和自己开冷玩笑。
钱是林见樊转来的,林见樊说:“医药费不用这么多。”
顾朝明看着手机屏幕上林见樊的信息皱眉“啧”一声:“这小子怎么这么执拗,这么说都还要转给我。”
顾朝明又将林见樊转给他的钱,按照自己在出租车上说的加上一定的增长转回去。
没想到钱刚转完,林见樊秒回,顾朝明坐在路边握着手机震惊一下,看一眼只有早点铺开门的空荡路边,再看看手机上的时间:“这么晚了还没睡?还是你已经起来了?”
“我睡得浅,你不也还没睡?还是起来了?”林见樊问。
顾朝明不知该怎么回答,并不想找林见樊诉说自己现在正在空空的路边抱着手机和他聊天。
顾朝明随意说一句:“我睡不着,就到现在了。”
“你失眠吗?”林见樊问。
顾朝明又随意回一个“嗯”。
毫无意外,顾朝明说的话林见樊全盘相信,林见樊一时没回,顾朝明以为他不会再回复,在手机里寻找哪里可以住宿。
正翻找着五花八门的页面,林见樊的信息狂炸,炸到顾朝明烦人,被逼着点进去看。
本想回复他“你烦不烦”,可一看林见樊发来的信息,顾朝明冰冷内心仅剩的柔软部分被林见樊的关心舔咬一口,像小动物的牙齿一般咬在心上的麻痒,又如强劲的风席卷的落叶,借着风的威力,割破刺穿顾朝明最后一道防线。
林见樊发来的信息都是关于如何治疗失眠的,林见樊还叮嘱他记得吃药,嘱咐后还跟着一串语音。顾朝明点开来听,林见樊好听的声音轻柔,但说的内容又像老妈子一样重复啰嗦:“记得吃药,那个………”
顾朝明听着手机传递过来的林见樊的声音,眼泪并非忍不住,而是根本无法去忍,不容顾朝明忍耐地一下决堤而出。
漫过山河野川,浸过田梗小路。
有人关心他,在黑夜里,在冷风中。
顾朝明一个大男人,手机听筒对着耳边,眼泪顺着脸颊流淌。顾朝明知自己情绪无法控制,低下头,埋在□□,努力吸鼻子平复自己的心情。
顾朝明你太没出息了。
无法控制的眼泪滴在路边,顾朝明双肩因抽泣抖动。顾朝明无法控制自己,从未如此恸哭过,像积忍的情绪全部爆发。
手机还在震动,顾朝明没有回复,内心的冰冷与怒火在泪水的冲击下不堪一击。
不堪一击的同样还有顾朝明。
他忽然很想蜷缩成一团,像婴儿蜷缩在母亲的怀里,像小兽蜷缩在温暖的窝里。
他好像与世间一切切断关联,只有痛哭的自己。
顾朝明抱住自己良久,直到眼泪退潮,情绪回归正轨。
深呼吸一口气,抹掉脸颊上的眼泪,顾朝明抬起头,全当这只是一场情绪的意外失控。
擦掉眼泪的顾朝明怕语音会暴露自己,他打字撒谎:“你快睡吧,我也睡了。”
“好,晚安。”
顾朝明笑笑,回复他一个早安。
天已破晓,是时候迎接新的一天。
第44章
等到天已大亮,路边行人渐密的时候,顾朝明拖着行李箱站在车站后的一颗大树下。被顾涛掀翻无数次的行李箱立在脚边,顾朝明拿出手机给苏炳打电话。
挂断林见樊的电话后顾朝明在路边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坐到感觉脑袋中的胀痛感都经不住如此空寂的时光选择离开。顾朝明坐在路边望着天边渐渐升起的朝阳,很亮的橘黄,中间是最明亮的明黄色。
想起上个星期苏炳来超市看他,说想他们仨可以一起住,说他有空余的房子,坐在路边无处可去又没地方洗脸刷牙的顾朝明想问问他空房子能不能让他住上一段时间。
别看苏炳平常怼天怼地、油嘴滑舌,但真正做起事来还是很靠谱的一个人。顾朝明拨通苏炳的电话时,苏炳还在睡梦之中。
顾朝明不好意思直说他现在落魄得像个乞丐,先和苏炳扯东扯西地闲聊,像是没事无聊打个电话给他而已。通过没有主题的闲聊,顾朝明知道苏炳昨天又打游戏熬夜,没睡几个小时就被他一个电话吵醒。
没话找话地闲聊上快两分钟,顾朝明不合他性格的兜兜绕绕引起刚从睡梦中挣脱的苏炳的怀疑。
苏炳直接问:“顾帅,你是不是有啥事?”
顾朝明那边有些嘈杂,听这声音应该是在路边,苏炳又问:“你在去兼职的路上啊?”
兼职顾朝明已经请假,他没洗脸刷牙不可能去上班。苏炳直接开口问,顾朝明也不想兜圈子了。
“你上次说你家有套房子没人住,能让我先住一段时间吗?”
“当然行,”还在床上躺着的苏炳一口答应,“不过你怎么了?怎么突然搬出来住?”
“一句两句说不清楚。”
“你爸回来了?”苏炳问。
“嗯。”顾朝明轻声应一句。
隔着电话一句“嗯”苏炳听出顾朝明的心情非常不佳,并不想谈论顾涛。顾涛回来可不是小事,苏炳一下从床上腾起:“卧槽,你在哪?我收拾一下就去找你。”
不出半个小时,苏炳光速赶到顾朝明身边。从出租车上下来,看到站在路边树下只有一只磨掉漆的黑色行李箱陪伴的顾朝明,苏炳赶忙跑过去,心疼地抱了顾朝明一下。
一清早突然的拥抱,顾朝明冰冷的心脏瞬间暖和不少,血液从暖和起来的心脏慢慢流向四肢,整个身体在被拥抱的那一刹那都暖和起来。
顾朝明拍拍苏炳的背,在苏炳看不到的地方低头抿嘴笑起来。尽管温暖,顾朝明还是装模作样地拉开苏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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