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朝明也扭过头来,视线与苏炳的视线相对。
“我就随便问问。”
“随便问问?”
顾朝明点头。
苏炳犹豫一小会,说:“我觉得人挺好吧,挺帅,就是喜欢讨好别人,容易被欺负,不过现在好点了,也破天荒听见他拒绝。”
“那你觉得我们和他是什么关系?”顾朝明紧接着苏炳的话尾追问。
“同学?也算朋友吧。”苏炳说。
“是朋友啊。”顾朝明似有些失落地重复到。
“怎么?朋友还不够,还想往下再发展啊?你想通了?”苏炳一脸八卦地凑过来,果然他今天晚上故意磨磨蹭蹭等到这么晚才去见顾朝明是对的。
“想哪去了你。”顾朝明一把推开苏炳,继续望着房顶的吊灯。
“你觉得他会觉得我们是他的朋友吗?”顾朝明望着刺眼的吊灯又问。
“你说什么绕口令呢?”苏炳问,“你今天怎么这么多奇怪的问题?我没来的时候林见樊和你说了什么吗?”
顾朝明摇摇头:“你别问那么多,你就说他觉得是不是吧。”
苏炳觉着奇怪,他没来的时候肯定发生了什么。思考一会苏炳回答:“林见樊应该把我们当朋友吧,我觉着。”
说完苏炳反问他:“你觉着他没把你当好朋友吗?”
顾朝明也思考一会,望着吊灯轻轻嗯一声。
苏炳照片也不找了,问顾朝明:“怎么这么觉得?”
顾朝明靠着沙发,眼睛定在一点,像是在发呆又不像是在发呆:“我觉得我把他当朋友,他却没把我当朋友。”
一听这句话苏炳大概明白了顾朝明问这个问题的意思,刚刚的“我们”后边这个“们”只是顺便连带的,问题出在顾朝明的感觉上,他其实想问的是“林见樊有没有把他当朋友”,而并不是“林见樊有没有把我们当朋友”。
苏炳以他对顾朝明的理解,猜测顾朝明问出奇怪问题的原因是因为他内心已经把林见樊划分到自己圈内,而自己的划分并没有得到林见樊的回应。
苏炳问顾朝明:“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就这么觉得。”顾朝明说。
“怎么觉得?”苏炳一抛他平时逗趣的样子,又问:“他是做了什么让你这么觉得的事吗?”
顾朝明想想林见樊也没做什么,所以摇了摇头。
“我就觉得吧,在他眼里我们和我们班那些同学都是一样的,没什么差别。嗯……也不是说我们班同学不好,怎么说呢……”顾朝明内心复杂,他想描述清楚自己内心这种让他怪异不爽的感觉,这种感觉困扰他整整一个晚上。
顾朝明收回黏在吊灯上的视线,坐起身,用正式的语气面对苏炳说:“我也不知道我说不说得明白,你听不听得懂。就是我觉得林见樊表面上和班上很多人都是朋友,表面上他都会去讨好他们,比如说跑腿啊扫值日、顶包啊这些,但我觉得他肯定没把那些人当真正的好朋友,就只是表面朋友而已。他和我说他不是讨好别人,他是不懂得如何拒绝,我说没事,我们都是朋友,你拒绝不了别人,对我们可以不用那么拘束,有话直说就行,可他还是这样,今天我叫他吃饭,他吃了饭说没吃饱,还怕我生气跑过来。我觉着他就是对我和对让他跑腿的人一样没差嘛。”
顾朝明省略掉林见樊趴在他怀里戛然而止的哭声,戛然而止的哭声让顾朝明隐隐觉得自己是不可能和林见樊走得像苏炳、岑西立那样近。
苏炳听顾朝明说完这一大段话,看着他:“顾帅,我觉得是你想多了。林见樊不会拒绝人,我觉着他也没把那些让他跑腿的人当朋友,反倒我觉得他更把你当朋友。你说他对你和对我们班同学一样,这是让你不舒服的点对吧?”
顾朝明撇过头看向苏炳,苏炳接着说:“你不要总是按照你的固定思维来想,你反过来想想,林见樊也许是真的把你当好朋友,所以才会对于你的邀约已经吃完饭还是不愿意拒绝你,想和你一起吃饭,这也是一种原因啊,你不用觉着他是在讨好你啊。还有你说他怕你生气跑过来,说明他还是很重视你这个朋友。你可以把重点放在林见樊是想和你在一起,是重视你,而不是对我们班同学一样想讨好为前提,这样也是一种答案啊。”
顾朝明听完垂眸,因为林见樊讨好人的印象过于深刻,让他从未如苏炳这般反向想过,他总是只有一条路,想让林见樊学会拒绝,不想林见樊将讨好用在自己身上。
“你会问这种问题,说明你也把他当很好的朋友,你真的很在乎他对你的态度,或者说他对你的态度不是你想要、你认为的那一种,所以心理上会有些不平衡,而你心里是想他怎么对你呢?对你只要不用撒谎?不用讨好?还是别的?你想的只是你想的,也许别人并不一定是把朋友的界限这么分,这只是在你自己心里希望自己对于他是特别的,对于他人是不一样的。而你一旦开始这样想,他对于你来说就也是特别的,因为你希望自己在他心中是特别的。明白了吗?”
特别的?
顾朝明心中重复。
不知不觉,自己已经期待自己对于林见樊来说是特别的吗?顾朝明似乎明白了。
苏炳接着说:“以我的角度来看啊,只是以我的角度,我觉得林见樊其实挺在乎你的,在我们仨中他最好的朋友就是你。我听别人说他刚来的时候吴善和他说过我们的坏话,但林见樊不信。虽然我和他坐的近,但我和他的交集是平面上的,而你和他的交集是由上而下的,不是和我们一样停留在浅层的。”
苏炳说着还用手势笔划,就怕说不明白:“我觉得他也和你在乎他一样在乎你,这么想的具体原因我也没啥原因,就这么觉着,第六感。还有你开学说把他让给我,我觉得倒是你更合适,如果你们俩在一起了,我一点也不惊讶。不过你既然说你们还是朋友,那你们就是朋友咯。”
顾朝明没有告诉苏炳汤店里发生的事,还有抱着安慰林见樊的事,这就是苏炳说的深层的交流吧。
他也是一样在乎你,他只是想和你一起吃饭,他会面对你说出他的心事,会在你怀里哭泣,他相信你,你想自己对于他是特别的。
种种思索如洪水冲开堵路的巨石,利剑劈开层层阴云,压在心底一晚上的郁闷被解决,迷雾破除,世界都清明了。
顾朝明被苏炳一大段话说明白,苏炳看着顾朝明原本无神的眼睛中闪出亮眼的光,苏炳知道自己说的话没白费。
顾朝明不自觉地嘴角微微勾起,一晚上的闷闷不乐一下子烟消云散,像卸下一个背了很久的包袱。
顾朝明想通了,不再为自己虚想出来的问题困扰,他轻快地从沙发上站起身来,拿过准备好的衣服,小跑着去浴室洗澡。
苏炳咧起嘴笑,朝走掉的顾朝明喊:“我刚都乱说的,还有方妮雅的照片你还看不看?”
顾朝明已经走进浴室,声音隔着浴室墙壁闷闷传到客厅:“你找到我就看。”
随后浴室里响起水声,苏炳笑了笑,腿一抬,拿过一个枕头垫着,悠闲地躺在沙发上继续找照片。
最终顾朝明也没看到苏炳说的方妮雅的照片。
第59章
从苏炳家出来时刮着小风,顾朝明打开手机,看看顾涛有没有给他打电话。
经过一番思考,顾朝明决定去见老妈之前先回家看一眼,如果家里开门就找顾涛要钥匙再去配过一把。如果顾涛没回来,就打电话找个开锁师傅把门打开换把新锁。
上楼时特意留意墙上开锁师傅的小广告,顾朝明拿出手机拍张照。
刚拍完照楼上传来一阵尖锐的哭声,是小孩子的哭声,响彻云霄,一下贯穿整栋楼。
顾朝明踩着小孩的哭声上楼,没走几步就见下楼的成姨。
“哭哭哭,就知道哭,作业还没做完就跑出去玩。”成姨扬起手,听到有人上楼的声音,转过头来看到正想悄无声息走过的顾朝明。
一看到顾朝明,成姨脸上教训自家孩子的厉色一下转为和蔼的笑意:“朝明回来啦?好多天都没见你,听说你爸最近发财啦?”
顾朝明原本只想礼貌地笑笑应付成姨后上楼,一听成姨这话顾朝明停住脚步。
“发财?”顾朝明语气里只有疑惑,没有丝毫别的东西。
顾涛发哪门子的财?
“你还不知道呢?他前几天打麻将的时候自己说的,说什么一个朋友带他做生意,赚了好多钱,打麻将还说要打几百的,都笑他吹牛逼不和他打,他就说那些人没见识。”
顾朝明站在那没有出声,成姨又凑过来说:“我看你爸啊是真的运来了,前几年不走运,好运轮番转嘛,你也跟着走运,跟了你爸以后啊好日子不愁了,你爸还说要给你找个新妈,找了新妈就换房子。”
顾涛确实在打麻将的时候说过这些话,成姨只是把后边顾涛骂曲盈逸的话给省略了,怕顾朝明听了不高兴。
顾涛在店里说他发财时喝了酒,成姨在旁边看他们打麻将,听着不知是顾涛的醉话还是真话,今天正好遇到顾朝明便赶紧问一句。要是真的,以前自己这么照顾他们爷俩,赊账也在她那赊了这么多,自己对他俩也是笑脸相迎,这发了财总不能忘了她吧。
成姨还颇为得意,觉得自己有远见,楼道里的人都是些势利眼,见别人家穷就不待见躲着人家,现在人家发达了,一个个都傻了吧。
成姨笑得更深了,谄媚几乎写在脸上,顾朝明不懂这些“人情世故”,并没有从成姨的笑里理解到她的意思。
成姨安抚着小孩又看向顾朝明:“以后你爸打你你忍着点,他就你一个儿子,不会把你怎样,以后……”
成姨抱着孩子还想说,顾朝明看不懂她谄媚的笑,但听得出她话中的意思,顾朝明不想再听,绕过成姨:“我不知道,我还有事,我先上去了。”
成姨话没说完,抬头看看顾朝明上楼的背影不屑道:“有了钱架子都变大了。”
顾朝明停在自家门前,门上他昨天踹的鞋印都还在上边,他的离开与归来仿佛根本无关痛痒。
要给他找新妈?顾朝明哼笑一声。
手机没有来电通知,没有短信,顾朝明不想再给顾涛打电话,昨天给他打电话简直是傻到不能再傻的事。
顾朝明点开那张开锁电话的照片,给开锁师傅打了个电话,告诉他地址。
师傅来得很快,边开门还边和顾朝明聊天。
“我以前见过你。”
“你们这门锁还是去年我换的。”
一听师傅这话,顾朝明想起自己是在哪见过他了。
去年,顾涛喝醉酒不知抽哪门子疯,半夜回来有钥匙也在外边疯狂敲门,顾朝明睡得沉一时没听见,惹成大祸。
等顾朝明被他吵醒,顾涛已经不是敲而是踹,一脚一脚踹得门哐哐直响,顾朝明起来开门时已经有邻居破口大骂。
只有顾朝明一个人在家,打开锁后迎来的是一个响亮的巴掌与顾涛身上醉醺醺的酒气。顾朝明刚醒来朦朦胧胧的睡意在那个巴掌里完全消失,怒气在夜里腾出火光。
顾朝明握紧拳头压抑着燃烧的怒气,顾涛一点也没发觉自己的儿子已经怒火朝天,他淡然地从堵在门前的顾朝明与门框的夹缝中挤过。
顾朝明站在门前,脸上火辣的疼痛还在,他还未将心中火气扑灭,房里悉悉索索一阵声响。顾朝明回过头,客厅里没有开灯,有倾泄进来的月光映在银色的锤头上。
顾涛提着锤头带着满身酒气越走越近,顾朝明吓了一跳,惊慌地几乎下意识自我防卫后退。
银色的铁器砸在骨头上和拳头砸在骨头上完全不是一个层次。
那天月光很大,大到顾朝明可以清楚看到顾涛脸上的神情和挥舞起锤头的手臂上粗壮的肌肉与青筋,青筋如绕树藤蔓紧紧附在顾涛挥舞起锤头的手臂上。
锤头落下,顾朝明后退,后退得匆忙又仓皇,神情无法控制的惊恐,脚下杂乱后退的脚步被门框束缚。
如此深的夜色,顾朝明清楚地看到银色的锤头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也许自己今天就要死在这了吧,这个想法刚在脑中形成就被强制甩出脑外。
重心偏移,身体向后倒去,脑子电光火石间一片空白,什么想法都没有,只在剧烈晃动的视线中看到顾涛落下的锤头。
个子太高,重心不稳,屁/股起到缓冲作用先一步落地,手掌随后,□□上想象中的疼痛却没有跟上。
脑子动荡浑浊,耳朵帮他捕捉到一声铁器与铁器碰撞的响声。
挥舞的铁锤,并没有落到顾朝明身上,而是落到大门的门锁上。
一声一声,门锁在夜里发出痛苦的哀嚎。
顾朝明松开紧皱的眉毛,压制住落下时暂停现在又狂跳的心脏
自己未免太狼狈,顾朝明在顾涛不断捶锁的声音中爬起来。
锤头与门锁碰撞发出的响声是一声声丧钟,惊起楼道中的感应灯,惊起邻居们的抱怨。
有人责骂,还有人冲下楼来一通乱骂。
见言语对这个醉得油盐不进只知道砸门的男人没有用,邻居们便将聒噪的言语对准刚从地上爬起的顾朝明。
“你爸是疯了吧!大半夜砸门不让人睡觉!”
“把你爸弄进去。”
顾朝明无措地站在那,头上的感应灯因为顾涛持续的砸门声和邻居们一句一句不断的责骂声长明不灭。
楼梯上穿着睡衣的男人、女人、老头、老太婆,嘴里话语不断,牢骚不绝。他们站在楼梯上,一张张张开又合上的口,一句又接一句的话,将顾朝明脆弱的自尊心摁压到土壤最深处,将羞耻提出来当众处刑。
一节节堆砌而起的阶梯上人影错乱,下边阶梯的人踩着上边人的影子。
影子晃动,人群杂乱。
顾朝明只是盯着晃动的影子。
满楼道的人中,不灭的感应灯下,一米八五的顾朝明影子却只有小小一团窝在脚下,如同他的自尊心,被外界嘈杂的潮水围拢,不肯向外延伸。
他是可以因为朋友被欺负,提着凳子将尤鑫的手打到骨折的人,他也有十几岁少年的冲动与力量,可现在这些都通通消失,只有羞耻感肆意横行,毫无阻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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