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之枔看了他一眼,“没什么……就开个玩笑。我们另外找个地方钓鱼玩儿吧。”
整个下午基本就是这么过去的。之后另外找的那个地方水流稍急,汩汩的水声时时环绕耳边。拎着空桶回去也没什么失落感——主要是很多时候起码有一半注意力都放在了许之枔身上。
因为凳子只有一个,所以另一个只能坐地上,但许之枔不满意于这种解决方式。
因此许之枔提议两个人都坐地上。付罗迦挨着他坐下的时候也没有多想,然而不到半分钟就感受到了许之枔逐渐移过来的重力。
付罗迦偏头看着他。
“我好累啊。”许之枔终于把头点到了他肩上。
付罗迦没说什么,转过头继续观察浮标。
许之枔头发还是湿的。水汽绕着他脖子慢悠悠地溜过去。
许之枔继续以同样懒散的语气说,“我好想吃鱼啊。”
付罗迦握紧鱼竿,“我尽量吧……”当然,希望不大。
过了会儿许之枔突然伸手横搂过他的腰,他吓得鱼竿都没拿稳。
“不钓了。”
“可是鱼——”
“农家乐有。点杀吧。”
“……”
晚饭吃完之后把车停到他们面前的还是林焱。回去的路上付罗迦接到了他妈的电话,全车人瞬间屏气凝神。
他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寻常:“……喂?”
“我在医院看你姨婆,顺便问了下医生,”他妈那边倒是挺嘈杂,“你那个疤破了的话就要特别注意,等会儿你打个车过来,最好方面给医生看一下情况——”
“没事……用不着看了。”
“这开不起玩笑!感染了是要出大问题的!你马上过来!”
“……好。”
挂了电话后他跟许之枔解释:“她让我直接去医院。”
许之枔点点头,往他身上看了看。“没多大问题,看不出来出过门。林哥直接开过去吧。”
“……麻烦你们了。”
第48章 第 48 章
林焱笑笑,“这有什么麻烦的。”
许之枔没说话,把手搭在了他肩上。
紧绷着的肌肉过了很久才放松下来。
“到了。”
付罗迦看向许之枔。旁边救护车上的警示灯让许之枔的脸被红蓝两色同时盘踞,一个再简单不过的笑被分成两半。
“周一见。”
付罗迦点点头,又听到他说:“今天怎么样?”
付罗迦其实是有些不明白一直跟自己呆在一起的人为什么要问出这样一个问题。自己的“今天”跟他的“今天”有什么不同吗?
“今天……今天很好啊。”他想不出什么词。“景色很好,很漂亮。”
“你呢?”看到付罗迦困惑的眼神许之枔轻轻补了句,“你感觉怎么样?”
“……很好啊,为什么这么问?”
“关心你嘛——那就是还可以有下次的意思?”许之枔用了跟提问时完全不一样的调侃语气,漫不经心地揭过了这一页。“我记住了哦。”
付罗迦打开车门下车。
一天的户外活动还是留下了痕迹:走到水泥地上还有些不习惯脚底的平坦、看到一对瘦削的脚踝总是忍不住抬头确认是谁、耳边总会出现幻听——潜藏在看不见的石堆草丛里的水声一直在汩汩作响。
还有放开声音嬉闹的小孩子们。
他们从病房外走廊的另一头飞快地跑过来,无拘无束,肆无忌惮。
付罗迦猛地退向墙边,险些撞翻一个废纸篓。
一个帮病人举着输液瓶的护士看向他,眼神有些异样。
等呼吸平复,他才把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恐惧勉强压下。
没走几步有人忽然走到他面前拦住他。“哎——是不是付罗迦?你是清清的那个小孩付罗迦吗?”
他抬头看见一个鬓角花白的中年男人。男人耳朵后边夹了根烟,手里拿着个一次性杯子,披着件薄外套——应该是要在医院里陪床的家属,刚在洗手台那边刷了牙打算回病房。
他看着男人的脸回忆了一会儿,“三舅。”
“诶。老天爷,上次见你你才这么矮呀——”男人态度热络,伸手在胸前比划了一下,“现在就这么高了!有没有一米八?”
“……差不多吧。这几年没量过。”
“哎呦,看着你们这些小辈我才觉得时间真的是过得快啊,这么一晃眼,就那么多年了过去了——”
付罗迦漫不经心地附和了一声。
“……外婆她们都在吗?”他姨婆这病估计问题有些严重,出动前来探望的亲戚阵仗还不小。
“在,都在。你妈现在应该在一楼放射科取片子,等会儿就上来。”
病房里里外外有几圈人,现在到的连站的地方也没有了。他没去看病床上的姨婆,抬头看向天花板——日光灯灯管里沉积着厚厚一层黑色的污渍。
怪不得即使所有灯都亮着,却始终还是这么暗。
他很容易地就辨认出了他妈的脚步声,看向门口。
她手里提着两个方形的塑料袋,与以往没什么不同,抿着嘴唇皱着眉毛。
一个付罗迦不认识的中年女人从一张空床上站起来迎过去,“片子都取啦?”
“取了。”
“没什么问题吧?”
“能有什么问题?”他妈看向他,眉毛稍作舒展,“都是小毛病根本用不着专门去拍片,白花钱。”
“胸痛也不一定是小问题啊,这不是正好在医院吗,每次单位体检你又不去,这次顺便给自己也好好看看呗。没毛病当然好呀,早作预防嘛,花钱买个安心——”
付罗迦有些意外,他还以为取来的是姨婆的片子。
“行了行了。”他妈伸手拽过他胳膊,“我还要带他去看医生。姨妈这边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没问题啊,你们娘俩先走吧。”
……
现在付罗迦困惑于为什么明明快好了的脚要缠上一圈更宽更厚的纱布。这就导致了一个后果:伤本身不再是阻碍行走的因素,但纱布是。
也因此在许之枔又一次一路负重上楼并把重物塞入其座位上时,上周还看到付罗迦一个人安安稳稳下楼上体育课的同班同学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你脚这是……受到二次伤害啦?”
“……没有。”他不太会解释这个,所以就没有解释。
“那是许之枔背上瘾了,还是你被他背上瘾了?”
“……”他提醒自己周临涯不过是说者无心。
“诶对了,赵敏她室友直接问了。”
“啊?”话题之间的跨度有点大了。
“也没直说,给她点面子嘛。就问她,项链为什么不带了,还问了她是哪儿买的,你猜她怎么着?”
几本英语作业本砸了过来,付罗迦默默把它们码齐放到桌子左上角。“……怎么?”
“她说:‘你们之所以考不好就是因为从来没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周临涯卯足劲翻了个白眼。
付罗迦没说什么。那个银链子还没人催着要,加上他也想好了后路——大不了自己照价赔钱。所以在他那里这个事的紧急性还没高到能让他集中注意的程度。
“真的是有病。后来她们直接揭穿她偷东西,她还哭天抢地的,嚎得几层的人都睡不着。宿管去问,她还说她被室友欺负排挤,还被污蔑成小偷。”
付罗迦头疼了:“没必要吧……”
“是没必要啊,本来就几个人知道的事,现在所有住校生基本都知道了,谁让她自己作。”
“我的意思是……没必要直接去问她吧?挺让人……呃,可能真的是一开始就搞错了吧……”
“百分之百就是她。你用不着不好意思,又不光是因为你的事,很多人本来也不喜欢她。”
“不要再找她了,”付罗迦抬手遮眼,“就这样吧。”
“她不松口我们也不能怎么样啊,那个,”她手指点了点那一摞作业本,“清没交的名单的时候别写我名字啊。”
他没说什么。
这一周他都在努力准备叶老师扔给他的新任务:讲题,上讲台面向全班同学的那种——本来没给他准备时间,只是因为他的脚又活动不便了所以才延迟到下周开始。还不是一次,是长期。
他从小——从初一到现在还从没到讲台上讲过题。一是很多老师不会设置这个教学环节,二是这种任务一般轮不上他。
叶老师说,“那正好,锻炼锻炼嘛。”
他觉得发作业已经非常锻炼人了,反正他站起来光是草草环视一周就会昏脸。
而且他不觉得英语阅读有什么好上台讲的。他自己选了个选项,很多时候是讲不出选这个选项的道理的,更别说向别人解释其中的思路。
没办法。
“要让其他人知道,思维上的差距在哪里。”叶老师拿起习题册,“下周一就讲第一课时,每节课给你五分钟可以吧?”
如果一定要说成是对自己的一种锻炼的话,对班上其他人来说其实不过是耽误时间。付罗迦想到了这一点,但遵从与老师往来的某种默契没有说出来。
没什么可说的那就照做。
大概六点左右许之枔就会提着一盒外卖过来,坐在周临涯的位置上跟他一起吃。周临涯其实有时候也会在教室里吃晚饭,但为了“让许之枔在那个位置上多坐会儿”,在这一周里强行让自己健康了起来。
“话说你们一般都聊什么啊,每次我吃完了上来你们都还在边吃边聊天,难道你们很有共同话题吗?”
其实他们的对话向来是提炼不出来什么主旨的。一般是许之枔提问他回答,双方态度都很随意——至少看上去是这样的。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每次许之枔的开场白都是“今天感觉怎么样”。
他对一切回答持包容态度,哪怕是“不太记得了”。他会朝他笑,然后说下一件事。
那些没出口的问题像是把他们笼在一起的网上的窟窿眼,增加危险系数的同时却又增加了透气性,在网绳断裂前让人能够畅快呼吸。
回答周临涯的问题就容易多了。他记得许之枔对周临涯的文具品类之丰盛表达了惊叹,于是丝毫不添油加醋地复述了他的原话。
周临涯于是心情雀跃。
这倒是点醒了他。
他看向自己笔筒边的一只“鸡”——纸比草叶更好塑型,因此做出来的成品看起来不再那么像鱼了。
不知道许之枔是怎么学会的,又是哪节课上得无聊过头有了这个念头的。不论如何,收到这个东西时他应该让自己显得开心才对。
许之枔应该想看到吧。
第49章 第 49 章
再上了两节课收来的作业本也没见变多,照往常的话他就该抱着这摞本子去办公室交差了。但现在的问题是——虽然办公室说远也不是很远,但还是要下两层楼。
“找个人帮你带过去呀,”周临涯抬高嗓门转头喊,“唐诚——!!差不多别睡了,抱作业去办公室!对,就是你,别看了!诶我说你怂什么啊,办公室又没鬼!靠,不去是吧?不去你就别——”
“……不用了。”他赶紧拦住她。“我慢慢下去,应该可以。”
周临涯瞥他一眼。“可算了吧,那就我去呗。”
她站起来也没把手机放下,在忙乱中匀出一个胳肢窝来把那些作业本夹稳,盯着手机屏歪歪斜斜地走出了教室。
途中在经过某人的桌子的时候还状似不经意地往桌腿上踹了一脚。
李文嘉对着她的背影哼哼哧哧骂了句,“神经病。”
他这才注意到李文嘉一只眼睛上有青肿,额角还有干涸的血块,整个人的形象更加往平日的作风靠拢了。
他想起了许之枔不久前的那个晚上迟到的十分钟。这是很无厘头的一种联想——或者干脆说是一种猜想。猜想本身意义不大,留下的作用仅仅是让一分钟前刚从脑海里淡出的人又一次出现而已。
……也许以后会成为习惯。
随后他平静地移开视线,继续看面前的习题册。
……
雨从周三开始下,缠缠绵绵很多天也没有放晴的意思。可能是受湿气影响,疤痒得越来越厉害。但隔着厚厚一层纱布挠效果也不大,所以只能忍着。
好在现在能拆绷带了。不再干净的白布一圈圈松开落下去,里面青红交织的皮肤终于得以重见天日。
那种药涂得太久了——现在连他校服的领口都是那股味道。
这种味道比伤疤本身更能让人联想到溃烂。
“雨这么大,你那个同学不会来接你吧?”他妈打开窗户,风一下子送了不少水珠进来。“你自己打车去,钱从我包里拿。伞也拿上,别把身上打湿。还有别忘了跟人家说以后不用来了——这么多天,估计人家早不耐烦了。”
他拿了钱拿了伞,趁他妈没看到还往书包里塞了条干毛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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