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抱歉。”
“没事。大家都觉得没什么,没几个人伤心。”
“最近觉得怎么样?”
“还好。”
“你脸色很白,觉得不舒服吗?”
“没有。挺好的。”
“那下周一去学校吗,我过来接你。”
付罗迦回,“我不知道。”
……
那部手机在之后的存在感比付罗迦想象的要低很多。他在白天几乎就不会想到它,尽量使自己沉溺于冗长的电视购物广告、敲出清脆声音的碗筷和花洒雾气腾腾的水幕里。只要关注到这些,时间将不再成为敌人。
然后在晚上的时候以拿出手机替代拿出刀片,找些同样也能使人投入的事情做,譬如录下一段音频再播放。然后他发现原来在他听来震耳欲聋的狂风啸叫声在手机听来只是一阵若有若无的窸窣,让他听来心惊肉跳的刺耳刮擦声在手机里也只是遥远得几不可闻的车辆行驶声。他乐此不疲地做着这种对比,直到这些声音再次淹没他。
许之枔的消息他每每都按时回复,大多数时候他都能做到游刃有余。但是当许之枔说“想见他”之类的话的时候,他还是只能牛头不对马嘴地回一句“对不起”。
以防万一,他已经在学着不再需要许之枔。
第56章 第 56 章
星期一的早晨付罗迦照着上课时间睁眼了,但睁开眼后也只是躺在床上不动。
这天起他妈的假期就结束了。
也许会有什么不同。
……也许不会有什么不同。
他妈在出门的前一分钟才进卧室招呼他,“早饭在桌上。”一分钟之后门口毫不意外地传来了锁门声。
他这才翻身坐起,检查了被子和床单,确认上面没沾什么东西后走到窗前,把窗户开到最大。
不知什么时候就已是盛夏了,清晨七点的风都是温热的。他沉下心来静静听了会儿,有些艰难地在各种失真的声音中辨认出了一道近在咫尺的蝉鸣。
他原本对“近在咫尺”这个距离上的判断不抱有信心,但很快他就在窗台枯萎的花枝中间找到了声源。
一只蝉。
不清楚它究竟是怎么进来的,但可以看出它现在迫切地想逃出去。可它好像不明白自己面前是块玻璃,一下又一下往前撞着。
付罗迦在床头柜上摸来了一把印着小广告的团扇,打算用这个把它抬着送到窗外去。那只蝉自然不清楚他的意图,甩着头左右闪躲。
莫名其妙的,他就是想做成这件事。下一秒他觉得自己成功了——团扇碰到了它。
但蝉鸣声却突兀地断掉了。
他缓缓挪开扇子,蝉从半空重重坠落下去,几截残肢和一片薄薄的翅膀留在了白色的墙面上。
他盯着由撞玻璃改为撞地板的蝉看了会儿,然后把手里的东西一把扔开,若无其事地进了卫生间。
他拧开水龙头,在哗哗的水声中面朝着镜子摘下眼镜。
一抬手就在镜子里看见左手掌侧沾着点儿黑褐色的粗颗粒。他把那只手摊到眼前,上面多出来了几条掌纹,纹路更规则,颜色更深沉一些,黑褐色就是从其中之一晕开的。
——看来昨晚他是真的失眠了,天亮时分做过的唯一一个梦根本就不是个梦。
他“梦见”手心里有些湿润,像有什么动物在舔——譬如狗。再譬如,德牧。或者干脆说,叫黑咪的一只德牧。当时他拢了拢手指,还以为自己可以摸到这个漂亮东西的温热唇吻。
可能是那个屏保连续几晚在视野里晃过,留下了莫名其妙的心理暗示。
在“梦醒”之后那迷迷瞪瞪的一两秒里,他又轻轻划下了一刀——在潜意识里他清楚这个“梦”是怎么来的,意犹未尽想再重复一次。
但这毕竟不是小女孩和她的神奇火柴的故事,第二个“梦”没出现。于是付罗迦兴致缺缺地等来了早晨。
他打开电视机,首先看起了新闻。
新闻的文字看着头疼。有时候需要文字的时候字幕又不知哪儿去了,他看着主持人的嘴张张合合最终忍无可忍换了台。
纪录频道正播放的是冰盖上的帝企鹅群挤在一处御寒。解说词语速很慢,能让他听明白,于是他放下了遥控器。
这是一个系列纪录片中的一集,播完整个系列刚好能耗完一个上午。
开锁的声音随着片尾曲同时响起。
“你——这什么声音,哪儿的水龙头没关?”
付罗迦如梦初醒。
……
“明天来吗?”
“后天有个期末统考模拟。”
“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今天碰见你同桌了,她问我为什么请假这么久。”
“赵敏转学了,下午办的手续。”
最后一条消息让付罗迦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
输了又删删了又输,最后发过去这么句。
“为什么?”
“不太清楚。学校领导不让宣扬,陈锋也只是提了一句。杨琦大概跟我说了下,好像是学校这边要求的,领导怕出事。”
付罗迦眯着眼,因为有不太熟悉的名字,所以他反反复复读了几次才明白意思。
“她爸好像还巴不得——她回镇上读了。”
“……这样。”
他慢慢算了算,有些惊讶地发现这学期还有不到半个月就结束了。理论上来说,他所在的这一届学生马上就要进入高三。
但是问题在于现在他不去上学的原因复杂了一些。
叶老师昨天打来了电话,他妈当着他的面接的。
她说,“付罗迦这几天情绪过激,还需要调整。”
他承认这些都是错误:不该忘了关水、忘了桌上的早餐,不该在室内温度直逼32度的天气里穿长袖坐在没开空调的客厅,不该在她连续叫了自己三声时仍毫无反应;但刺激到他妈的好像不是这些表象,而是表象下的某种预示——
“让你在家里带着你就开始不正常了是不是?”
付罗迦慌乱地垂下眼,努力在餐桌前坐得更端正些。
“你这套是跟付筠学的,还是无师自通?也对,你们姓付的多多少少脑子都有点问题——都怪付筠那个精神病院里的爹,你们一家子的基因就是从那里开始烂的。你毕竟姓付,是不是?
“你们就是想逼疯我是不是?付筠不行,就换你接着来——折磨我,不让我有一分一秒好过的时候——
“——既然你们都想走,为什么在一开始要来?”
她的肩膀在剧烈地颤抖,左手按在上腹部,以一个看上去像是在忍痛的姿势佝偻着脊背。“我究竟是哪一点对不起你们这些姓付的?”
付罗迦仿佛没有察觉到什么——他只是趁她无暇顾及的时候把混进炒饭的芹菜茎拨出来扔了。之后她很早就去睡了,进卧室之前还去了趟卫生间。
付罗迦朦胧间听到了呕吐声,但这声音迅速被马桶的冲水声覆盖了。
他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没管桌上基本没动过的饭菜,也进了自己房间。
可能是因为一天没睡,这次跟许之枔聊完后他就觉得困,努力了那么一小时左右还真的成功入了睡。第二天七点左右他听到了碗碟碎裂的声音,本来想思考一下外面在发生什么,结果翻了个身又睡着了。
碗碟被打碎直接导致了厨房停火,冷透了的饭菜铺在地砖上无人清理。一整天里他妈一句话也没跟他说,也没有任何要做饭或者是点外卖的意思。
他虚掩着门坐在窗边,把地板上干透了的蝉埋进花钵里,然后捞起挂在手腕上的衣袖,在小臂内侧找到片还算光滑的皮肤随意找了个角度划下了一刀。他还是不敢弄脏东西,所以划得依旧不深,像在做小学生的刻字游戏。
细细麻麻的痛像电流一样从手臂窜至大脑,他感觉到了极轻微的兴奋感和一丝清凉——蝉鸣声撕裂了围绕着他的虚幻的喧嚣钻进耳朵,风声重新变得轻柔。
他想起在读初中那会儿的夏天里,爸爸会在每周三买一只三筒冰淇淋带回来,哪怕他们两个人都不是特别喜欢甜食。化掉的巧克力还曾经弄脏过他白色制式衬衣的衣领。女孩子应该会喜欢——如果他还对林果然或者是满满保留着这个习惯的话。
脑海里突兀地出现了爸爸站在柜台前,略显局促地跟店员说话时的情景。
——为什么要买这个呢?
——因为彩色的东西能让人开心啊。
那时他没问出口的是,为什么不开心,因为今天我们去看了爷爷吗?
第57章 第 57 章
/*上一章最后一段对话可能有歧义在这里说明下,那是付和爸爸的对话不是爸爸和店员的,怕了审核了不敢随便改文*/
不同颜色的冰淇淋味道差别并不大,舌头挨上去只觉得冰,来不及尝出里面的甜。等它化掉,沿着蛋筒淌到手指上的时后它就变成暖的了,五彩缤纷,像经过色散后浓得凝成液态的阳光。
他慢慢低头,犹犹豫豫地把嘴唇凑到了刀口附近。
……
毕竟气温高,洒在地上的饭菜只隔了一晚就馊了。带点儿酸的古怪味道散在空气中,一打开门还往卧室里钻。
付罗迦抬头看了眼挂钟,他妈差不多该下班到家了。他想了想,还是去拿了扫帚和撮箕。
碎瓷片掺在饭菜之间,在被拨弄时发出清脆的响动。固体倒是容易清理,黏在地砖上已半凝固的油才是最麻烦的。
他尝试着用纸和毛巾擦,但除了把自己的手也弄脏以外收效不大。
没多久他觉得累,甩开手里的一切东西坐到地上。这很奇怪,但他不是故意的,就像他也不是故意不关水一样。
他试着站起来——这个念头虽然存在,但在化为一个大脑对身体的指令的时候出现了偏差。所以相反,他侧躺着把全身都靠到了地板上。
这个视角里的墙纸,吊灯,挂画和桌椅看起来都很陌生,包括他动动手指就能碰到的一个摔得豁了口的搪瓷盘。
似乎全身的血液都在往脑后涌去。尽管如此,他还是觉得地板很凉。
至少门锁响的时候要站起来,他想。他妈要是开门后看见这幅景象,或许比看见这片狼藉还保持着原状要更加愤怒。
——可是他等到自己都被那味道由里到外腌透了,也没等到门锁响。一块有着锋利边缘的瓷片最终被汗浸湿,从掌心里滑了出来。
他与之缠斗许久的念头顷刻间悄无声息地消失了。随后他确信那个念头只是头脑的闯入者,而非出自自己的本意。于是他再次获得轻松,并且在这一次成功地坐了起来。
时间过去的比他想象中还要久。她还是没有回来。
他摇摇晃晃去洗了个澡,然后上床睡午觉。这一觉睡得很久,醒来后不仅头昏而且肚子还饿到发疼,就进了厨房给自己摊了个不成形的蛋饼。用杯子装着尝了一口,发现没放盐。
还有股馊了一样的酸味——虽然这极有可能是错觉。
冰箱里还有一包碱水面,可是他不会弄。果汁也所剩无几,茶几上倒是还有几个苹果。他不爱吃苹果,尽管难过,他还是咽下去了。
看似那么极致的饿,填到饱也不过就是两三口。
剩下一半的果肉被扔到了垃圾桶,很快变黄变蔫。他又抬头看了眼时间,已经是傍晚了。
也就是说他妈整个中午都没回来,下午下班直到现在也没到家。他走到客厅的窗户前往外看,施工队在那块被轧烂了的地旁边筛沙,应该是要重新铺砖。
他的目光从每一个进出的人身上扫过。他们的衣着变得相似,这让他觉得他妈可能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所以无数次他从窗边退回来在沙发上坐好,但没有一次等到开门声,又重新回到窗前。
等到天彻底黑透他才彻底地接受了这个事实:他妈应该是不会回来了,起码今天不会。
可这是为什么呢。明明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
出差?有急事?或者是……意外?
门有两种反锁。一种是内外都能用钥匙锁也能用钥匙开;另一种只能从房间里锁,锁了以后外边用钥匙是开不了的。现在既然他妈可能不回来了,他索性把里边的那道也锁上了,主动把这件事里的“可能”去掉。
他在沙发上过了一晚,开着电视开着灯,中途没忍住给许之枔打了个电话。
许之枔没接。
他又在微信上留了条没头没尾的消息给许之枔,发了后想撤回结果点成了删除,干脆不等那边回复直接关了机。
他安慰自己可能今天就注定是这么个意外接踵而来的日子,然后去洗了把脸,在镜子里看到一双滑稽的红肿着的眼睛。
挺好的,这样一个人呆着。就是怕哪天他跟沙发或是地板长在了一起,会给上门清理的人增加工作量。
……
他第三次被饿醒的时候听到了狂乱的砸门声,一开始还以为是幻觉,但随即就发现窗户也在跟着哐哐的响。
从把第三格地砖覆盖了一半的阳光来看应该已经是上午九十点钟了。
“付罗迦?”
“付罗迦你在里面吗?”
“我是外婆呀,给我开开门——哎呀我这钥匙开不了锁了!”
“付罗迦——哎哟怎么回事啊,不是在家里的吗怎么叫门怎么久也不应,出去玩啦?”
“以前还打得开呀,是我拿错了还是清清换锁了?”
——事实证明,耳朵不好的人连嘀咕几句都像是咆哮。
付罗迦凑到猫眼上看了看,等到她以为里面真的没人转身要离开的时候才说了句,“……我也打不开。这个门……开不了。锁了。”
外婆应该是听到了动静,停了下来。“付罗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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