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嘉泽对于林小松的后天敌意,也许是从男朋友家的书房渐渐萌生的。那些埋在箱子底的小说和诗集,纸页新,墨香味儿重,每本的扉页上都留着相同的一行字——“林小松购于XX年X月X日。”
他能接受三十几的男人有过去,甚至不止一段过去,他独独不能释怀,为什么是跟这样一个人。
一个社会底层打打零工,说难听点,行为举止甚至还有几分粗鄙的人,楚毅跟他在一块能谈什么呢?
大概是天天剥光了,探讨人体生理学吧。
“你们先上去吧,我一会儿就来。”陈嘉泽对同伴说,然后冲林小松笑了笑,“还记得我吧,咱们碰见过好几次了。”
林小松怔住,有些不明所以:“记得。”
陈嘉泽又问:“你家住这儿?”
林小松有一说一:“不是,有户人家结婚,我来帮忙的。”
陈嘉泽挑挑眉,言辞间并无惊讶:“不会是1802吧?”
林小松轻轻“嗯”了声。
“那真巧了,那户人家是我朋友,他凌晨两点要去接新娘子,我也是过来帮忙的。”陈嘉泽敛住笑,“你这是要回去啊?”
“我女儿困了,吵着要回去睡觉。”
陈嘉泽低头看看乐乐,说:“他家房子大,随便找个房间睡一睡就好了,回去干嘛。”
林小松知道他是误会了,忙解释:“不是的,我是来帮忙布置新房的,拿钱的那种。”
陈嘉泽了然一笑,依然客客气气的:“那也不用急着回去啊,上来坐坐嘛,结婚多热闹啊。”
“不用了吧。”
“来嘛。”陈嘉泽又将视线转向乐乐,“要不要跟叔叔上去吃好吃的?”
乐乐眈眈注视着他,点点头。
去了又返,许胖子讶异:“怎么又回来了?”
林小松还未开口,陈嘉泽替他解释:“孩子睡觉又不是什么大问题,随便找个地儿就行了。”
许胖子没好当面问林小松这人是谁,不过猜也猜得出,无非是这家人的亲朋好友。
乐乐困意散去,陈嘉泽拿了糖果点心给她,她便乖巧地坐一边撕包装。
既然回来了,林小松继续帮他们布置现场,埋头干活时没注意,稍一抬头,猛地发现陈嘉泽在背后盯着他看。
他错开眼神,有些尴尬。
那人倒是一点不避讳,似乎是夸赞:“你干起活儿来真卖力,一定很能吃苦吧。”
林小松讪讪地笑:“哪有,我这人很懒的。”
客厅宽敞,水晶吊灯绽着光,光线明晃晃如白昼,陈嘉泽注意到林小松两颊的笑窝,以及鼻尖上那枚十分秀气的痣。
生的位置好,不在眉心,也不在嘴角,偏偏是那最小巧的一处鼻尖,很有一种娇滴滴的媚态。
他稍稍回过神:“太谦虚啦,我看你忙的活儿挺细致的。”
许胖子心想这人谁啊,尽往他们这儿凑,他拍了下林小松:“去我包里再拿点双面胶。”
林小松屁颠颠地过去,陈嘉泽没继续跟着,正好新郎那边在商量一会儿去接亲的流程,从哪条路去,接完新娘子还不能走回头路,得再另选一条路……诸如此类。
陈嘉泽心不在焉地参与进去,没多久,正经事商量完,几个男的就开始色咪咪地讨论洞房花烛夜。
陈嘉泽觉得没意思,寻了处稍微安静点的房间,关了门,坐在飘窗上,拨通楚毅的电话。
不等对方开口,他先说:“楚大夫,帮我个忙呗。”
楚毅正在做病例讨论,摘了眼镜,往椅子上一靠,声线暗沉:“你说。”
“我有个朋友明天结婚,我这会儿在他家呢,他们几个要通宵去接新娘子,我不想去了,你一会儿过来接我,好不好。”
楚毅闭眼,揉捏几下太阳穴:“把地址发过来。”
“那就说定了,你大概十点钟到这儿,行吗?”
“嗯。”
差不多接近尾声,新郎官的父母给他们每人发了小红包,林小松学着别人,先摆手假装说不要,然后开心地揣进兜里。
去卫生间拆开一看,嚯,真不少,里头包了两百大钞。再加上自己干活挣的一百,他这一晚上轻轻松松进账三百。
这一趟来得真值。
他们一伙人准备撤了,许胖子见缝插针问他:“刚才领你进来那人谁啊?”
林小松看看陈嘉泽,想想因为他才多赚的二百块,不觉顺眼了点:“不太熟,他是新郎的朋友。”
“你怎么认识的?”
“楚毅的对象,之前碰过几次。”
许胖子稍微愣了下,大概是被他的态度惊到了,想当年这孩子可是天天把楚毅挂嘴边,迷恋到近乎病态的地步:“你跟楚毅碰过面?”
林小松边收拾边说,一点看不出当年的伤痛:“早就碰过了。”
“他都有对象了,你也要抓紧找个啊。”
林小松笑笑:“在找呢。”
陈嘉泽走过去,给他俩一人递过去一杯热茶:“外头怪冷的,喝完茶再走吧。”
差不多快十点了,没等那杯茶喝完,陈嘉泽的手机及时地响起铃声。
“下来,我没门禁卡。”男人说话向来简明扼要,没一个字的废话。
陈嘉泽看了眼林小松,对着电话说:“你等着,我这就下去。”
挂断电话,他朝林小松笑了笑:“那边桌上还有吃的,你们歇会儿再走吧。”
许胖子正好饿了,一口答应下来:“那就歇会儿吧。”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好妈、白色的乌鸦、~~~的手榴弹!
谢谢好妈,凉凉夜色为你思念成魔的地雷!
第37章 (二)
林小松的笑是在看见那个男人进来后,一点点收拢在脸上的,他抿抿唇,搁下了手里的杯子。
许胖子也瞧见了楚毅,神色颇有些惊讶。
“你看沙发上那是谁。”陈嘉泽随后便至,嘴边噙着笑,“小松今天正好在这儿帮忙。”
说得亲热,其实两人没熟到喊小名那份上,不过几面之缘罢了。
楚毅朝林小松看过去,眸子里淡漠凉薄,他素来都是这样一副事不关己的神态。
林小松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刚才围着唠嗑的几个男的走了过来,撺掇着陈嘉泽给他们介绍介绍,气氛逐渐推向暧昧的边缘。
陈嘉泽有些不好意思,一手挽着楚毅,低头笑语:“介绍什么呀,明知故问。”
其中一人说:“哟,藏着掖着,都到这时候了,还不赶紧引荐引荐。”说着将话锋转向楚毅,“嘉泽平时天天念叨你,我们快被他磨得耳朵起茧子了。”
“哦?”楚毅敛住余光,反手握住陈嘉泽的胳膊,不经意道:“他都怎么念叨我的?”
“这个嘛,你回去自个儿问他。”
“烦不烦,光逮着我问,今天又不是我结婚。”
喜欢招致感性,陈嘉泽此刻只觉得手腕上像缠了千万道棉絮,温柔缠绵,连那一点紧握的力道,都被他感受成了轻抚。
“那你俩什么时候结婚?”那人顺着往下说。
陈嘉泽偏着个头,眼睛微微上挑,笑看楚毅:“这你得问他。”
楚毅是那种不喜欢将私事摆在明面上的人,看戏的人越多,他越是嫌聒噪,干脆一句话堵住悠悠众口:“看缘分。”
陈嘉泽尴尬地笑笑,有一点无所适从。
其实,同样的问题,六年以前就已经摆在男人面前了。
那时候林小松可没这么一帮促狭起哄的朋友,他单枪匹马,直白笨拙地闯进了那个亘古的话题里,可想而知,结局有多惨烈。
说起来,这个男人本身就没有心。
众人差不多摸清了楚毅的性格,就坡下驴让他坐下来先喝杯喜茶,一会儿再回去。
楚毅去餐厅坐着,简单润润嗓子,目光有意无意扫向另一处,却是不着痕迹,旁人看不出什么。
期间,新郎父母又给他添了茶水,他颔首冲老人家笑笑,客气道谢。
其他人回归到接亲的话题上,眉飞色舞,讨论着破门而入时,如何接住女方亲友们的刁钻考察。
陈嘉泽坐到旁边,撑着脑袋看楚毅,百无聊赖的样子,跟男人说起自己白天在单位的事,又说起他母亲最近心血来潮,在家里鼓捣玉石。
楚毅心不在焉地玩打火机,撩了他一眼:“走吗?”
“再坐一会儿吧。”陈嘉泽看看表,“还不到十点呢。”
想起个人,陈嘉泽劲头挺足:“你还记不记得我那个同事小夏?”
楚毅答得敷衍:“没印象。”
“就上回拜托你办住院手续的那个啊,他老公不是出轨了嘛,前天刚被抓了,好像是因为挪用公款。出轨嘛,总不会有好下场的。”
楚毅大概听出一些言外之意,无趣地笑了笑,稍一错手,从烟盒里抽了根纸烟出来。
“我去抽根烟。”
陈嘉泽默然,懊恼自己太过心急了。
乐乐双脚悬空坐在人家沙发上看动画片,林小松给小丫头敲了好几次警钟,让她别把脚碰到沙发垫。
乐乐不管不听,看得全神贯注。
楚毅经过他们,忽然顿住了脚,三分玩笑的口吻:“小小年纪,不能这么盯着手机看,容易近视。”
乐乐撅嘴,这会儿像是不怎么怕男人了,居然敢跟他对视上:“我没有看手机,我在看动画片。”
楚毅低笑一声,视线不经意瞥向林小松,没说什么。
北市光污染严重,霓虹灯、广告牌、LED屏闪烁绝伦,塑成所谓的“人工白昼”,五环以内,几乎看不见星星。
不过,快入冬了,冷空气似乎将这片城市洗劫过一般,抬头可见郎朗苍穹。
约莫半支烟的功夫,楚毅听见客厅里有人问:“这孩子几岁了?”
林小松一板一眼地回答:“四岁了。”
“是周岁吗,那该上幼儿园了。”
“还没送去上呢。”
“有没有教过古诗啊?”成年人对于娃娃念诗这事,总有股强烈的执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童音稚嫩,会令人忍俊不禁,常常能博个满堂欢笑。
倒是挺喜庆的,与今天的日子也搭。
“只会一首。”林小松摸摸女儿的脑袋,诱哄似的,“乐乐,你给叔叔念一遍那个大鹅。”
小人儿骨子里还是很怕生,眼睛大大睁着,呆呆傻傻地开口:“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黄掌拨清波。”
“是红掌拨清波。”林小松纠正他女儿。
“就是黄掌,大鹅的脚就是黄的呀。”
众人都笑。
楚毅扯了扯嘴角,伴着几声轻微的咳嗽,他捻了烟,走过去。
居高临下,故意逗乐乐:“谁跟你说,大鹅的脚就是黄的啊?”
乐乐今晚格外不怕楚毅,跟他顶着干:“我爸爸说的。”
“哦——”楚毅尾音拖得长,完全是那种哄小孩的口气。
陈嘉泽适时地走了过来,伸手帮楚毅理理微皱的衣领,眼睛一抬,又一低,“少抽点烟吧,人家还有小孩在这儿呢。”
楚毅越过他,神情复杂地望了眼林小松。
“你这毛病也该改改了。”陈嘉泽又说。
楚毅抽身出来,无所谓地撂下一句,“改不了了。”
“他是不是上次去我家吃西瓜的叔叔啊?”乐乐忽然冒了这么句话。
林小松咯噔一下,捂住嘴已是来不及,怕的事还是来了。
许胖子察觉出异样,赶紧往孩子嘴巴里塞了块小蛋糕:“对啊,我就是上回去你家吃西瓜的叔叔啊。”
陈嘉泽弯起嘴角:“你女儿以后肯定聪明。”
林小松十分理解他,换做是以前的自己,肯定要跟楚毅闹上天去,因着些许歉意,说话声也不敢大:“她跟我一样,很笨的。”
“怎么会,我看你就挺聪明的啊。”陈嘉泽挑着眼尾,冷眼看他。
林小松低了头,不再说话了。
许胖子打第一眼就不太喜欢陈嘉泽,说不清为什么,也许是觉得这人太假。
“松松,来,尝点这个。”他抓了把松子给林小松。
林小松默默接到自己手里,一粒一粒地剥开吃,始终是那见不得光的姿势。
歇了一会,时间差不多消磨够了,许胖子对大家伙儿说:“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工具箱刚才已经收拾妥当,提上就能走,林小松拍拍乐乐的肩膀,柔声道:“乖乖,不吃了,咱们回家啦。”
乐乐懂事地扔下零食,跟上大人们的脚步。
许胖子代表大家伙儿跟新郎一家打了招呼,左右是一些客套的场面话:“祝新婚快乐,我们就先走了,以后你们要是有朋友结婚需要布置新房的,帮我们介绍介绍。”
新郎说:“一定的,你们慢走。”
林小松弯身,给女儿裹上自己的外套,衣摆罩到膝盖以下,活像只小企鹅。
乐乐仰头盯着楚毅看,怯怯地喊了声:“叔叔。”
林小松愣了一愣,给他女儿拉好拉链。
楚毅冲小人儿笑了笑,垂下目光:“要回家了啊,冷不冷?”
乐乐傻住了,先是摇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
楚毅脱了外套又给孩子罩了一件,“小孩子不可以这么晚睡,快跟你爸爸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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