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坐坐。”许胖子指着椅子示意林小松坐,他自己一屁股沾到床边上,掀开几盒现切的水果给乐乐,“来,乐乐,你看啊,叔叔这边有这么多好吃的。”
乐乐舔着嘴,腼腆地凑到许胖子跟前,捏起一块哈密瓜就往嘴里送。
“小馋猫,哪天被人拐走了都不知道。”林小松总这样羞他女儿,声调里却是为人父的自豪。
许胖子觉着这孩子走起路来越来越像林小松,吃东西的神态也像,就是模样迥然,心里一合计,可能是长得随妈。
这么想着,倒是对那个从未见过面的女人越发的好奇,松松回北市也有一年多了,怎么孩子她妈都不过来看看自己的女儿。
“你家这小姑娘真能吃。”许胖子打量着乐乐说。
林小松看在眼里,目光慈爱,像一汪融化的水,“是啊,跟我以前一样。”
“马上就能上幼儿园了吧。”
林小松垂眼“嗯”了声,不大愿意提这个话题,乐乐嗦完手指头,嗓门跟个小喇叭似的,插了一嘴:“我爸爸给老师打过电话了,老师说我还有半年就能上,我爸爸已经给我买好书包了。”
许胖子朗声大笑,心说这孩子的性格可比以前活泼多了:“嘿,小丫头片子,不大点,懂得倒挺多。”
看向林小松,无心问道,“上幼儿园还好办,等到上小学,估计就要回去上了吧,孩子户口是跟着你,还是跟着她妈啊?”
林小松有意无意地回避,“跟着我。”
“那得回东北了。”
“嗯。”
许胖子笑笑说:“还能在北市再玩个几年,等上学了,就不能天天这么跟在你屁股后面晃了。”
林小松看着自己的女儿,内心忽而生起一股相依为命的漂泊感,嗓音渐渐变得柔情百转:“我们家还小呢。”
时间还早,林小松坐着陪许胖子聊了会儿天,能看出他胖哥这几年讨生活不容易,两边头发冒了白丝,谈话间也没有了当年的壮志豪情。
即便以前是在吹牛,那也吹得挺有水准,现在说不到三句话,就总要感慨一句“要是早知道”。
林小松劝许胖子平常心,没必要想那些有的没的,“你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嘛,家里人都在身边,挣的钱也够花,我还羡慕你呢。”
隔壁床是个头上缠着纱布的病人,年纪不大,家属给他喂了粥,短短几分钟以后,整个人突然抽搐了起来,意识丧失,口吐白沫。
林小松立时用身体挡住孩子的眼睛,不让她看,“乖乖,你陪爸爸去趟厕所好不好?”
乐乐说:“好啊。”
许胖子也是这个意思,朝林小松挥了几下手,让他赶紧带着孩子出去,然后帮着那身娇体弱的女家属把病人按倒在床上,伸出一只手按响了床头的呼叫器。
值班护士赶过来,看了下情况,叮嘱他们几个:“让病人平卧,我去喊医生。”小护士踢踢踏踏地跑了出去。
楚毅下班之前处理了点事,忙到将近七点还没能走,他现在恢复单身,时间比较自由,晚一点回家也无所谓。
当护士小美急匆匆地跑到值班室时,楚毅正好也在。
“孙、孙医生,65床好像癫痫发了。”
楚毅看了眼还在跟新婚妻子通电话的孙伟宁,过去几步,伸手按住了他,“你忙你的,我去看看。”同时交代那护士,“准备急救车和氧气。”
楚毅大步流星跑过去,简单查看情况后,抬起病人的下颌,将床头柜上的一条毛巾塞进了上下齿之间,以防他咬伤自己。
很快,两个护士推着急救车和吸氧机跑过来。
女家属看得揪心,一直在旁边问“我老公没事儿吧”,楚毅没功夫搭理她,直接吩咐来的护士:“安定10mg,静推。”
一针下去,病人状况渐渐平稳,楚毅对那两护士说:“口腔分泌物一定要清理干净,他这种情况很容易误吸。”
女家属惊魂甫定,明显是被刚才的突发状况吓得不轻,面带愁容地问楚毅:“我老公怎么突然这样了?”
楚毅用纸巾擦了手,弯腰挤了点床头的免洗洗手液,揉搓几下,安抚面前的女人:“他这个就是外伤手术后脑内软化灶引起的癫痫。”
“怎么会这样啊,是不是前天做的的手术有问题啊。”女家属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很快反应过来这话太得罪人,连忙转圜,“医生,我的意思是,会不会我老公体质特殊,前天那手术对他有影响啊?而且,他现在这个样子,要不要再动个什么手术啊?”
楚毅并不介意女人刚才的话,“颅内手术发生癫痫的概率很大,一般我们不主张手术。如果超过五年,你爱人还出现这种状况,那时候可以考虑手术治疗。”
女家属眉头紧锁:“我就怕他再出什么事儿。”
“不用太担心,癫痫不是什么大问题,可以药物控制,而且这种情况,以后会慢慢消失。”
女家属眉目舒展,好比吃下一颗定心丸,“麻烦你了,医生。”
许胖子就在隔壁床边看着,见楚毅跟家属说完话,客客气气地冲他笑了笑,想问问他关于明天手术的事,但又想,人家该交代的都已经交代过了,还是别添麻烦的才好。
“楚主任。”许胖子从楚医生改口到楚主任,还是他右边床位上的男病患告诉他的,那天,医生查完房,右边那人就竖起一个大拇指提点他,“刚才那位是他们科的副主任,是这个。”
楚毅颔首,“明天就是个小手术,别太担心,让你父亲今天晚上早点休息。”
许胖子听后宽心不少:“哎,谢谢楚主任。”
楚毅收回目光,抬脚准备离开,忽然发现门口进来的一大一小,他不动声色地转回了身,对许胖子说:“你父亲拍的那个片子拿给我看一下。”
第50章 (二)
许胖子去编码67的柜子里取出他爸的CT片,递给楚毅,余光一瞥,看见了林小松。
林小松没注意到面前这个穿白大褂的医生,还去刚才的椅子上坐着,继续教训自己的女儿:“医院里面全是细菌,以后不许乱摸,听到没!”
“听到了。”
“下次再乱摸,我就打你手。”
乐乐吐吐舌头,满不在乎的样子:“爸爸,你好凶啊。”
许胖子在一旁等着,忧心忡忡道:“今天夏医生也看了,我爸这片子没啥事儿吧。”
楚毅放下CT片,脸上没什么表情:“没事。”
听闻声音,林小松身子僵住,朝那人看过去。
两道目光忽然衔接上了。
年初二之后,他俩已经有几个月没碰过面。
许胖子处在两人中间,着实尴尬,松松是他朋友,楚毅这边又是明天要给他爸做手术的医生,他只能干笑一声,说:“今天还真巧,你俩应该好久没见了吧。”
楚毅说:“上次看你在朋友圈发的照片,是玉潭园那边吧。”
林小松垂眸不语,乐乐这回跟她爸爸同仇敌忾,气咻咻地瞪着楚毅。
孙伟宁赶过来,看见楚毅还在,小跑到他跟前:“楚老师,谢谢谢谢,太感谢了,没啥事儿了吧。”
楚毅避开家属,压低声音说:“情况还不稳定,夜里注意点。”
孙伟宁走过去查看病人情况,女家属又将自己的担忧跟他讲了一遍。
林小松看着男医生和女家属你一言我一语的,反反复复是那几句换汤不换药的话,到后来那医生也嫌烦了,宽慰家属不要想多,好好休息,然后就走了。
刚结束一场惊心动魄的抢救,此刻的病房里,声息渐无,病患们要么闭眼休息,要么靠在枕头上玩手机,彼此缄默,仿佛说话都成了一件劳心费力的事。
林小松倏地咳了一声,不大不小的声音,像水银爆破,美丽而又危险。他最像猫,粘着你的时候性子软绵绵的,会说许多撒娇的话,几时不踩他了,他就能头也不回地离家出走。
楚毅看了他一眼,走出病房。
林小松赶忙捂住嘴,剩余的几声咳嗽掩盖在拳头之中,断断续续。
许胖子关心道:“你这感冒怎么感觉比昨天严重了,有没有吃药啊?”
林小松虚虚地握着拳头,稳了稳心神,说:“没啥事,就是嗓子痒,喝点水就舒服了。“
“你不说我都忘了,我去给你倒水。”
“胖哥,不用,我一会儿就走了。”见许胖子执意要去,林小松忙起身拉了他一把,“真不用了,照顾叔叔要紧。”
“那你吃点水果,润润嗓子。”许胖子拿了一盒切好的香瓜递给他,“一会儿回去,别忘了去药店买点感冒药,你一个人带孩子,更要注意身体。”
林小松暖心接受:“嗯,我知道。”
林小松闲着也是闲着,给小丫头重新绑了马尾辫,刚绑了一边,兜里的手机忽然响了。他拿起来看了看来电显示,脸上露出一抹为难的神色,按下接听键,“喂。”
电话是周宇斌打来的,想约他周五晚上一起吃饭。
林小松下意识想拒绝:“我周五可能有事情,去不了……”
那边轻笑:“那你什么时候有空?”
“最近真有点忙……要不这样吧,啥时候我有空了,我请你吃饭……”
那边转了话题:“下班了吧。”
“早下了,我朋友的爸爸住院了,我这会儿在医院……那,就这样,先不跟你说了,拜拜。”说完,赶紧撂了电话。
许胖子一直瞅着他,等他挂断,开口就问:“谁啊?”
林小松说:“一个朋友。”
“男朋友吧。”
林小松低了头,不太好意思:“不是,还没到那个份上。”
“人咋样?靠不靠谱?”许胖子还是当初那意思,松松就适合找个跟他自己差不多的老实人,身份地位悬殊太大的,他脑袋笨,守不住。
林小松实话实说:“他人挺好的,就是……觉得挺奇怪的。”
“哪儿奇怪啊?”
“认识没多久,对我有点好过头了,不太习惯。”
“干什么的?”
“具体干什么的我也不知道,好像是在一家外企上班。”
“那你中不中意啊?”
林小松摇摇头,又点了点头,声音自然地低下去,“还行。”
楚毅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身后,手上拿着一个印有他们医院标志的一次性纸杯,男人俯身将杯子重重搁在床头柜上,看着林小松:“什么时候回去,我送你。”
许胖子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都七点多了,松松,你带着孩子先回去吧。”
林小松置若罔闻,眼睛看向另一处,没说话。
许胖子用胳膊肘怼了怼林小松,尽量劝得婉转一些:“反正都认识,你就跟楚主任的车走吧。”
林小松看向楚毅,眼神里坚硬如冰:“我那天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
楚毅看着没什么情绪,他一向遇事沉稳,处变不惊,极少有动怒或是意外惊喜的时刻,即便像现在这样被以前的小情人当面否决,他的脸上依然看不出任何喜怒。
“说话别老像只刺猬,我没你想得那么坏。“楚毅说。
林小松攥紧拳头,骨节狰狞,“你也不是什么好人。“
楚毅愣了下,短促一笑,说:“把水喝了。”
病房里换水的小护士换完水,没急着走,磨磨蹭蹭地竖着耳朵在听,只言片语拼凑起来就是一个爆炸性的八卦消息。前阵子楚毅分手,听说两家本来都快订婚了,不知是闹了什么不愉快的事,那个小男朋友后来再也没来过他们科室。
乐乐跳过去,气势汹汹地瞪着楚毅,可她胆子小,只敢怯怯懦懦地嘀咕:“你走开。“
楚毅低头瞧着自己跟前的小丫头,想了想上回好像还坐在他腿上,喊他“叔叔”来着,这才几个月,翻脸就不认人了。
乐乐被他注视怕了,抡起拳头打了他一下,打完就跑,躲到林小松屁股后面。
“林乐乐,你干什么!”林小松把小丫头从屁股后面揪出来。
讨厌归讨厌,没有哪个家长能纵容自己家的孩子目无尊长。
乐乐被迫成为众矢之的,低着头,十分委屈的样子。
“跟这个叔叔道歉!”
乐乐抬头眨巴着眼,还没意识到她爸爸是真生气了,理直气壮地说:“是你让我不要理他的。”
许胖子在旁边听得脑壳疼,松松是真的不会教孩子,一时觉得父女俩怪可怜的,什么都不懂,挤在小房子里把日子过得稀巴烂。
“楚主任,你别见怪,这小丫头有时候可皮了。”许胖子瞪了眼乐乐,假装吓唬她,“你听话,快跟这个医生叔叔道个歉。”
乐乐这下子才有点怕了,懵懂地望着大人们。
楚毅拉着小丫头到他跟前,自己慢慢蹲了下来,“叔叔办公室有巧克力,你要不要?”
乐乐摇头,“我不要。”
楚毅逗她:“真不要啊?”
乐乐看看她爸爸,得到一个准许的点头后,她舔了舔嘴唇,说:“我要。”
幸好那护士已经走了,不然准得惊掉下巴,楚毅这个人,怎么看也不像是个有耐性哄小孩的。
“叔叔给你去拿,你在这儿等着。”楚毅说。
“嗯,我就在这儿等你。”乐乐满怀期待道。
再进来时,楚毅已经换了便服,右手捏着一个精致的铁皮盒子。
盒子里是歌帝梵的巧克力,前天一个家里做进口食品生意的病人送的,科室里每人发了一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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