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凑近, 祝深不由得有些发愣。
今天钟衡穿得很正式, 深色西服看起来考究而沉稳, 像是要去参加一个极其隆重的晚宴,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反观祝深棉T短裤, 简单随性,则像是要串一个普普通通的门子。
祝深扬起了唇角,看见钟衡的微微绷紧的领带,问道:“你很紧张?”
钟衡皱眉:“没有。”
抬头对上钟衡刀刻一般锋利的下颌线条, 往下看, 是他微微滚动的凸起的喉结,这一次, 祝深轻笑:“钟生在紧张哦?”
语气笃定,像是亲眼撞见了什么秘密。
钟衡的眉头皱得更深,合握着掌心, 狠狠压住情绪,迈步绕开祝深。
刚走了两步, 却被祝深给拉住了袖子。
像是一个定身咒,食指中指夹着袖子轻轻一晃, 祝深一抬手,钟衡便动不了了。
他浑身僵硬,背脊却愈发挺得笔直。也正因如此,他所以看上去,仍好像是镇定的。
祝深慢慢松开了手,缓缓迈腿走到了钟衡面前,堵住了他的路,又轻轻地唤着他的名字:“钟衡。”
钟衡深深眉目凝望着他,眼神深邃,不知此时有什么情愫正在暗自涌动。
祝深伸出了双手,绕到了钟衡的颈间,钟衡屏住呼吸,鬼使神差地,竟低下了头。
祝深的指尖故意擦过钟衡露出的那截脖颈,缓慢向下爬,抵住他绸质的衬衫领沿,隔着这么层朦朦胧胧的布料,他的指尖便如飞鸟穿林般一滑而过。
随后,便停在了领带上。
人也靠得越来越近。
钟衡一动不动。
“不好看。”祝深扯着他紧勒的领带尾端,佯作不满意地扫了一眼,说:“拆了。”
钟衡一愣,呼吸渐渐发滞。
想要完善没系好的领带有无数种方式,拉一拉,扯一扯,本不算困难,可祝深偏要动手将钟衡的领带给解开。
重新系。
微微抬头,他离那凸起的喉结更近了。
而那喉结滚动的频率也更快了。
“仰头。”祝深捏着领带柔声说。
钟衡竟真任由他拿捏,顺从地仰起了头来。
祝深一笑,没再磨蹭,捏着领带,轻轻跨翻绕拉,那看似普通的领带便仿佛被他注入了灵魂一般,乖顺地贴在了钟衡的颈间。
大领穿过衣领,虚虚驻在了钟衡喉结下几公分的位置,祝深说:“低头。”
钟衡略一低头,祝深便扯着领带,轻轻往下一束,使得钟衡的头不由得更低了,低到与祝深鼻尖相抵,两人交错着彼此的呼吸。
一秒。两秒。三秒。
乱了。
啪地一声,祝深脑子里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电光石火,他什么都顾不上想,恍惚地退了两步,低头说:“好了。”
钟衡也低下头,嗓音喑哑,“谢谢。”
祝深捏捏指尖,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
真没用。
倒是钟衡,轻轻挽住了他的手,“走吧。”
祝深别开头,直到出了白屋,才变得稍稍镇定了些,问他:“我的结好看么?”
如果细心看,不难发现被祝深打了领带的钟衡,步履持重,头上如顶着一碗水。眼下他正浑身僵硬,生怕一个不慎,打好的领结便散了。
其实结哪是那么容易散的,只是他同祝深的缘分太浅,好像风一吹来,手中紧握着的那零星半点的交集便从指缝中溜走,散至四方了。
他需得大起十二分精神沉着痴守,不敢有半点马虎。
“好看。”他低低地说。
祝深听了这话,不免有些得意,悄无声息地擦去手心的薄汗。
这是他第一次给人打领带,虽只得了这么两个字的夸奖,课成就感倒不逊于当年斩获某奖。
正走着,忽听钟衡问:“你从前也常给人打领带吗?”
祝深不明白他问这话是什么意思,其实心里对这个领带并不满意,所以想问问自己是否有打领带的经验?
钟衡实在太小瞧他了!
略一皱眉,他说:“实践出真知。”
钟衡抿唇,心里骤然一缩,那么不知自己是他实践的第几个了。
他是实践,那真知又会是谁?
颓然的挫败感将它围绕,面对祝深,他好像总是使不出半分力气。
正出神,却见祝深蓦地停下脚步,钟衡不由得也停下了脚步看着他。
祝深眼里的光藏都藏不住,微抬下巴,像只骄傲的孔雀,“可我啊,就是天赋异禀。”
钟衡一怔,定定地望着他。
“你是独一个。”
有什么,从心底慢慢绽开了。
直到走到Moeen家,钟衡忍不住因这五个字唇角上扬。
Moeen今天状态很好,正在窗边画一幅素描,见到了钟衡,深蓝的眼眸一亮,朝他微笑了一下。
莉兹明知故问,偏忍不住揶揄祝深:“旁边这人是谁啊?还不快跟Moeen说说?”
“Moeen。”祝深低下了头,用L国话轻声道:“他是我的丈夫。”
钟衡喉结滚动了一下,“您好,我叫钟衡。”
祝深回头看了一眼钟衡:“你什么时候会说L国话的?”
钟衡道:“现学现卖。”
祝深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Moeen慈祥地对祝深笑了,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得见的声音问他:“这就是你的缪斯?”
“是吴绪还是爱丽丝又乱说了?”
Moeen笑笑,“真的是乱说吗?”
什么都逃不过Moeen的眼睛。祝深也不答,只说:“我去看看菲娜做什么好吃的了!”
说着便跑去厨房了。
Moeen毕竟在中国待过几年,勉强还是能和钟衡交流,于是两人便说起了话来,聊的还是有关祝深。
Moeen拍拍钟衡的手说:“他是一个任性的小孩,希望你以后能一直包容他。”
钟衡摇头,低声对Moeen说:“我希望他能一直任性。”
Moeen一愣,回过神来时止不住笑意,只因这么一句,他便认定了钟衡。
“真是太好啦。”Moeen说。
莉兹见到Moeen在和钟衡聊天,职业病犯了似的拿起画笔开始画他们。
祝深从厨房走来时眉头一皱,当即便坐在了钟衡边上,将莉兹的视线挡得严严实实。
“噢!深!拜托让一让!”
祝深恍若未闻,一边干扰莉兹视线,一边偏头佯作专心致志听Moeen说话。
Moeen不由得摇头发笑,看看钟衡,唇角也挂着笑意。
不多一会儿,莉兹还是把速写给画好了,祝深便赶忙跑去抢。
霍然从沙发站起,祝深的腿不由得一痛,钟衡护住他:“慢点。”
祝深朝他一笑,“没事。”
继续去追抢莉兹的画。
莉兹到底是心疼他的腿伤,没跑两步便被缴了画。
祝深捧着画轻轻赞叹:“你又进步了。”
捕捉的细节与神韵实在惟妙惟肖。
莉兹微笑。
哪是她画得好,钟衡的眼神还需要费心捕捉吗?
即使是信手而就的速写,也能折出他眼中的深情。
不过却只能折出他深情的万分之一二。
实在因有人当局者迷,才看不见罢了。
祝深将画捧在怀中,霸道宣布:“我的了。”
莉兹作势要抢,祝深便像小时候一样同Moeen撒娇。
莉兹也不依不饶跑到Moeen身边。
手心手背都是肉,这时Moeen往往会转移话题,“今天人都在,我们来照相吧。”
真是不高明的话题,可祝深这才想起,撇去应付人的婚纱照和滟城记者们的偷拍,他好像还从来没有和钟衡拍过照片。
莉兹已熟门熟路地找来Moeen的相机架好了。
菲娜也跑出来帮忙:“我来照,我来照!”
于是Moeen坐在沙发上,莉兹、祝深和钟衡都站在了他的背后。拍照的菲娜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不断打手势示意两人靠拢。
祝深朝钟衡挪了挪,钟衡索性将他的肩头揽住。
“三。”
“二。”
“一。”
咔嚓一声,照片定格。
拍完了合照,Moeen站了起来,轻轻地对莉兹说:“再给他们拍一张吧。”
祝深微怔地看向Moeen,后者则温和地拍了拍他的手。
这场面很奇怪——两个年轻的男人在家长的注视下,坐在沙发上拍一张合照。可祝深却难得地没有抗拒。
钟衡的手也没有收,仍轻轻地揽住了祝深的肩头。
莉兹:“钟,笑一笑。”
钟衡嘴角一动。
莉兹暗暗朝祝深挑眉。
咔嚓——
两人拥有了第一张真正意义上的合照。
回白屋的路上,两人各自带笑,一人捧着画,一人拿着照片。
夕阳西下,浓郁的粉紫色光辉笼罩着理想的国度,理想国内,人人都得到了自己称心如意的宝贝。
快到白屋,发现一辆黑色商务汽车正停在门口,见到钟衡和祝深,车上的人走了下来,一脸严肃。
“钟总,祝少,该回滟城了。”
余晖黯淡,好梦戛然而止。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瓜子的灌溉
感谢顾顧、柳生家的狐狸的地雷
鞠躬躬~
第49章
祝深第二天醒来时发现钟衡已经随着王秘书回了滟城, 人走得悄无声息,连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他都不知道。
想来也是趁夜离开的,一句告别也不曾有。
祝深一个人静默地站在窗台, 怀中捧着一本深红色的日记, 抬起来一只手,轻轻穿巡过透明的纱幔,拨开一角帘子,抬头望着空中的飞鸟,人看上去竟有些落寞。
昨晚, 王秘书问他要不要一起回去, 他还没说话, 钟衡却道:“他不必回去。”
祝深惊诧地望了钟衡一眼,然后低下了头, 摸着颈间的项链道:“我现在的确还有事要做。”
这本日记,是一个人的尘埃落定,他暂时还没想好要如何处理。
里面是关乎她的遗愿,一桩桩一件件都需要他来完成。
钟衡看了他一眼, 仿佛堪破了什么, 低道:“你忙你的。”
王秘书皱皱眉,欲言又止。
祝深暗暗揪住了纱幔, 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
什么事情竟得劳烦钟衡的首席秘书亲自来L国接人?
这件事定然是和自己有关,不然王秘书不会问他要不要一起回去,可钟衡却说他“不必回去”。
祝深马上给他五姐去了一通电话, 开头一句便是:“滟城还好吗?”
五姐莫名其妙:“怎么就为问这个?滟城最近啊遭透了。”
祝深的心一下就提了起来,“出什么事了?”
五姐抱怨道:“最近天天下雨, 我想出门逛街喝下午茶都没有心情。”
祝深这才稍微松了口气,又问:“除了下雨, 滟城最近还发生什么事了?”
那边顿了一顿,五姐敏锐地察觉出祝深的古怪:“深深,你今天有点不对。”
祝深一哽:“没有。”
“你打电话给我其实是想问钟衡吧?”
祝深低头不语。
“是想问钟氏吗?”五姐说:“我一会儿去打听打听,你等我信儿。”
“谢谢五姐了。”祝深这才变得安心了些,诸位堂姐之中,五姐的人脉是最广的,她要打听的事必然能打听到。
五姐一笑:“现在怎么变得这么乖,都逢人说谢了?说来到底还是你的钟生教导有方啊,就该好好治治你的性子。”
自那天祝宅碰面后,五姐便对钟衡有了极大的改观。
祝深有些无奈:“五姐——”
五姐道:“好了我不笑话你了,你在L国也别担心,钟氏现如今都指着钟衡呢,他能出什么事啊。你该好好照顾自己才是,身边毕竟没人看顾了,得吃饭知不知道?”像是想起了什么,五姐忽然问:“你现在是在哪儿呢?”
“白屋。”
五姐微怔,她自是知道白屋曾带给祝深怎样惨痛的回忆。祝深十五岁那年,傅云织精神混乱,用绳子绑住他,试图带着他一同烧炭自杀,扬言这是在为她自己赎罪。
于她而言,祝深的出生,就是一场罪恶。
还好后来Moeen发现得及时,才不至于酿成大祸。
祝家几乎全家出动,将祝深从L国带回到滟城。那时起,他便是每个祝家人心中最疼爱的宝贝,凡事都由着他的性子来。
大概,是因为险些失去吧。
“五姐,我没事的。”祝深安慰着她,就像在安慰自己,暗暗扣紧了手中的日记,“事情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很多事情我都已经忘记了。”
五姐说:“滟城永远都是你的家,我们永远都是你的家人。”
“当然。”祝深一笑,握日记的那手骨节泛白。
“那你……”五姐低声问他:“还会恨她吗?”
身体像忽然被人抽空了力气,日记本啪的一声掉落到地上,祝深茫然地倚着窗,视线像只无脚鸟,不知该落到何处。
蹲下来,拾起了那本日记,又牢牢握住颈间的那条项链,他哑声说:“我很想她。”
挂了电话以后,祝深决定暂缓手中的安排,订下了最快去滟城的机票。
只是最快,那还得深夜才能出发。
他在房间踱步,等待着五姐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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