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墙之隔,犹如两个世界。
墙内中央空调开放,四季阴寒,一砖一瓦都带着某种深入骨髓的消毒水气味。洁白无垢到了极致,便比深邃暗沉的黑色更令人感到恐怖。
外面烈阳高照,灼热的光芒透过层层叠叠的树梢洒下,让他脆弱的眼瞳一瞬间感到刺激性的疼痛。他下意识的抬手遮挡,停住脚步。
停车场前的林荫道上,一个高大男人缓步走来。
正午的阳光洒落他的身上,给他染上了令人无法直视的耀眼光环,犹如一尊来自天国的金色神灵。
那神灵走到他面前,拉住了他的手。宽大干燥的掌心包裹住他,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渗透进来,融化了冰冷的血液里。
他从光中走来,将他拉出黑暗泥沼。
第19章 垃圾分类,从娃抓起
秋风飒飒无情,落叶飘零凄凉。
11月11日,单身狗节,这是一个适合断舍离的日子。
人迹罕至的街角,年轻美貌的母亲,温柔告诫自己的孩子:“乖宝,听妈妈的话,站在这里不要动,等妈妈回来接你,好不好?”
三四岁大的男孩,白嫩可爱的像油画中的小天使,穿着平生第一件崭新衣服,小口咬着从未品尝过的奶油面包,眼中充满信任:“嗯嗯,听妈妈的话。”
年轻母亲眼眶通红,在眼泪即将落下前,狠心离去。
寒冷的街道是一列没有归途的火车,孤独的孩子望着远去的背影,眸中黯淡下去,犹如暗夜中的湖面一样死寂。
“宝宝是乖宝,听妈妈的话……”
“宝宝记得回家的路,但宝宝不会回家……”
“不会让妈妈为难……”
他在这个阴暗逼仄的角落呆呆站着,没有太阳的日子,难以察觉时间的无声流逝,但肚子是最标准的报时器。“咕噜噜”的警报声越来越大,宣告早上的奶油面包已经彻底消化。
有几个穿着警服的人谈笑走过,他把自己缩进了更隐蔽的角落。
又有个中年妈妈,牵着自己孩子的手路过。女孩儿扎着漂亮的双马尾,一跳一甩,嘴里咀嚼着香香的肉包子。
吧嗒,包子掉地上阵亡了。女孩子嘴巴一扁,下意识的就要哭,但被妈妈隐含怒火的目光吓住了。
中年妈妈收入不高,这可以从她粗糙的手掌和过时的旧衣服看出来。但她的女儿不一样,全身上下干干净净,在幼儿园绝不会被其他孩子取笑。
二百块的衣服都舍得,何必为了一个二块钱的包子,伤害孩子的自尊。
中年妈妈叹了口气:“今天老师怎么教的,掉地上的食物属于什么种类的垃圾?”
女孩儿偷窥她的神色,很快明白妈妈不生气了,重新无忧无虑的笑起来:“脏食物属于厨余垃圾,老师教的我都知道。”
母亲指了指小路对面的四个垃圾桶:“垃圾应该怎么处理?”
女孩子捡起地上的脏包子,快快乐乐奔过去:“妈妈,你等等,我去扔进垃圾桶。”
中年妈妈看着漂亮伶俐的女儿,慈爱之情溢于言表。母女俩手拉手,女孩铃铛似的欢笑声渐渐远去。
谁也没有发现,角落里那矮小的身影。
白昼的车轮驶过,黑夜的长袍笼罩四方。清洁工驾驶着垃圾车,在对面的垃圾桶旁停下,机械手臂用力举起,将散发腐臭的垃圾全都倒入了车厢。
清洁工用钳子拨拉了一下,不满的骂道:“现在的人可真没道德素质,政府天天都在提倡垃圾分类,垃圾分类,怎么一点都不注意,给我们增添了多少工作量!”
尽管生气,但他给垃圾桶换上新垃圾袋的动作,还是一如既往的仔细。
垃圾车载着一车腐臭渐渐开远,孩子从墙角慢慢挪了出来。
垃圾必须分类,不能给清洁工伯伯添麻烦。尽管没有上过幼儿园,但以往小区里也时常播放垃圾分类小广播。他记性很好的哩,怎么分类记得清清楚楚。
他走到四个垃圾桶旁,蓝色,绿色,红色,灰色,印刷着一行行的注释,有点懵了。
他忘了关键点,他不识字。
厨余垃圾对应什么颜色?可回收垃圾对应什么颜色?有害垃圾呢?
孩子咬住嘴唇,努力想了一会,最终选择了蓝色垃圾桶。他喜欢蓝色,就像天空一样自由自在的颜色。
垃圾桶一米多高,比他还高那么一点,他费了点功夫,搬来几块砖垫脚,才爬进了蓝色的垃圾桶。
“吧唧”,落盖。
鼻腔里弥漫着陈年的腐臭味,但他并不嫌弃。
身为垃圾,哪有资格嫌弃垃圾桶呢。要感谢垃圾桶,让他拥有最后的归宿,不至于在街头飘零,死了都没有埋葬的地方。
黑暗中,不知道又过去多久,他不知不觉昏睡过去。
再次醒来时,是被头顶上的开盖声吵醒的。
“嗬!!!”
外面传来极度震惊的抽气声,声音沙哑,像变声期的十三四岁少年,“这……这是什么垃圾?”
孩子尚有点迷糊,奶声奶气的说:“我是有害垃圾。”
少年把头探进来,打量了他一会:“可是,这是可回收垃圾桶。”
孩子懵了:“……”
少年笑了起来,他的皮肤有点黑,但笑起来格外帅气洒脱,就如正午刺目的阳光,容易灼伤别人的眼睛:“出来,你被我回收了!”
他有一双比同龄人更健壮的臂膀,轻轻松松的就把孩子捞了出来。
孩子也不挣扎,漆黑的眼珠子定在他身上。
少年拍了拍他的衣服,脏污不可避免,但他并不嫌弃,反而很习惯的样子:“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在这里,爸爸妈妈呢,家在哪?”
孩子语气平静,成熟的不像个孩子:“妈妈遗弃我了,我是多余的小垃圾。”
少年的手顿住了,蹲下来认真的看了他好一会:“遗弃是犯法的,哥哥送你去警察局,你肯定能回到妈妈身边。”
孩子转身,努力想要爬回垃圾箱,这回他终于对了,认准了红色。
少年叹气,有力的臂膀将他抱了起来:“得了,跟我回家。”
没办法,捡都捡了,只能负责到底。
少年也是个被人遗弃的孤儿,收养他的老头姓周,文化水平不行,当时瞧见他正在烧火做饭,随便起了个名字叫周炎。
其实他本想起名叫周饭的,但识字少,不会写“饭”字。这让周炎日后不止一次庆幸,否则出去打个架,还真没脸报自己的名号。
如今周炎又捡回个孩子,周老头瞧见餐桌上的藕片炒肉,端着酒碗,张口就来:“你以后就叫周藕了。”
周炎翻了个大白眼,但也没说什么,同情的夹肉片给新鲜出炉的周藕吃。
从那天起,周炎屁股后面就多了一条尾巴,他去上学,有人在校门外等他放学,打架回来,有人给他抹药系绷带,借着昏暗的灯光做作业时,有人……咳,给他报答案。
周藕人小鬼大,脾气古怪,和同龄孩子玩不到一起,只会粘着周炎,膏药似的撕都撕不掉。
对此,周老头和周炎都挺无奈,私下里说,大概是懂事早,知道自己是被亲妈遗弃的,心理就和普通孩子不太一样。
“这孩子是真聪明,长的也水灵,真搞不懂谁家舍得扔了这么讨喜的男娃子?”周老头抽着十块钱一包的劣质烟,摇头惋惜。
周炎正在干活,把刚捡来的垃圾分类,换成钱后就是他们的生活费。他们现在的住所是城乡结合部的一处出租房,院子后面都是捡来的废弃金属家电。
周藕蹲在墙角,专注的看一本破旧的连环画。这也是周炎捡来的,消了个毒就随手丢给他了。
周藕的记忆力奇佳,凡是周炎教过他的字,全都记得清清楚楚。他特别喜欢看书,周炎上学去前,只要丢给他一本书,他就能坐着看一整天,管教起来特别省心。
周老头没有正经营生,平日里只能靠捡垃圾,维持一家子的日常生活。
他无妻无子,一开始也想过把周炎送福利院去,据说像他这样的健康孩子,是不愁没有好家庭领养的,但周炎不想去。
他六岁遇到周老头,吃好喝好心情好,十岁就比他力气大。周老头瘦骨嶙峋,扯不动这半大的健壮牛犊子。
现在来了个周藕,也走了周炎的老路,死活不肯去福利院。
有时候,周老头半夜醒来也犯愁,这两孩子都是好苗子,落他手里埋没了。
周炎见他这愁眉苦脸的样子,就知道他心里想什么,老气横秋的怼:“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可真是吃饱了撑着,整日里胡思乱想个啥。”
和周藕不一样,周炎不记得自己当年是怎么被抛弃的。但他根本不在意,只想好好的过眼前的日子。
周老头的担忧,归根结底,就是一个字,钱。
周炎觉得,这世上能用钱解决的,都不是大问题。他知道自己的短板和长处,想靠学习出人头地,没这个头脑,家庭条件也根本不允许。他就适合干力气活,流血流汗都行。
周炎十五岁时,就找好了自己将来要走的路,进入了一家私人拳击俱乐部。里面都是出生农村贫寒家庭的年轻小伙子,憧憬着靠一双拳头打拼出自己在大城市的光明未来。
他确实有这个天分,学拳一年,就成了俱乐部的NO.1,参加各类拳击比赛的奖金,也从最初的几百块,疯长到了上万快。
周炎十八岁时,基本解决了这个组合家庭的财政问题,八岁的周藕被他送进了私立学校,接受最好的教育。虽然这小鬼头三天两头的闹事,但学习成绩一直都是稳居年级第一。
学霸是他,校霸是他,校草还是他。全校师生,都对这个天使外表,魔鬼心肠的小混蛋又爱又恨。
周炎二十岁那年,钱无法解决的问题,出现了。
周老头得了癌症,是血癌,没得治。从送进医院,到离开人世,只有短短三个月。
送葬那天,哪怕被母亲遗弃也没有掉泪的周藕,第一次哭的稀里哗啦。晚上抱着周炎睡,梦里还在继续哭。
黑暗中,周炎抚摸着便宜弟弟的后背,心里突然想起一句古装电视剧里酸掉牙的台词。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他觉得必须给周藕换个环境,免得触物伤情。
恰好,周炎当前就有一个机会。一位来自美利坚的拳击经纪人看中了他,想要把他签进某个黑人老板旗下的拳击俱乐部。
周炎原本没打算离开华国,但现在却改了主意。他一直觉得,华国的应试教育不太适合周藕,哪怕他随随便便就能考个高分,但也是埋没了他的天赋。
他的弟弟是个天才,应该拥有更广阔的未来。
二十一岁时,周炎带着周藕漂洋过海前往陌生国度。在黑人和白人主宰数百年的拳击竞技运动中,杀出了一片天。在世界性的拳台上,终于再一次见到了华国人的身影。
三年后,周炎夺得了WBO轻量级拳王争霸赛的金腰带,成为名副其实的东方拳王!
在此期间,周藕也顺利融入了美国私立学校的环境。
周炎对他的教育投资,从来不留余力。就像全天下望子成龙的家长一样,油画,音乐,编程……恨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家庭教师,都请来给他上课。
周藕在这双年轻强壮的臂膀庇护下,一直安稳长大。
直到一年后,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将周炎撞成了植物人。
周藕的天,塌了!
第20章 鱼唇的藕多多呦
昏昏沉沉睡去,恍恍惚惚梦中。
他总觉得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哭的嘶声裂肺。他记不起那是谁,只觉得那一声声的悲鸣,犹如迷失归途的孤雁,硬生生的扯痛他的心脏。
冥冥中似乎有一股力量醍醐灌顶,意识重新回到了这具熟悉而陌生的躯壳中,他颤动着眼皮,奋力想要睁开。
映入眼帘的是医院特有的白炽灯,深蓝帷帐垂挂两旁。高高低低的不锈钢吊瓶架罗列,床头花瓶中的百合幽香沁人心脾。
这个环境,熟悉而又陌生。星际时代早已绝迹的,属于旧人类时代的医疗场所。他正面躺在床上,耳朵旁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下意识想转头,但这具身体虚弱的超乎想象,这么一个简单动作,也像生锈多年的机器一样吱嘎作响,废了好大力气。
枕畔躺着一张熟悉的面孔,与记忆中相比年轻漂亮的过分。十八九岁的少年,眉眼精致的仿佛中世纪油画中走出的哥特式人偶。口中呼出的灼气,轻柔的骚动他的耳朵。
非常相似的两张脸,但他认出来了,且绝不会认错。
这个人并非他结婚多年的伴侣谷藤,而是上辈子的便宜弟弟周藕。
他这是又穿回了前生,依旧是那个职业拳击手周炎?
相隔近百年,原以为模糊不清的前生记忆,如潮水般涌入脑海,一切清晰的仿佛昨日才发生。
是了,他遭遇了一场车祸,原以为死定了,才胎穿到了星际时代。没想到,第二世寿终正寝后,居然又回到了第一世。
这算什么,死去活来,活来死去,带着记忆轮回转世?
他费力的抬起胳膊,拍在周藕熟睡的脸上。对他来说已经用了最大力气,但周藕却像被蚊虫叮咬了一下,无知无觉的翻了个身。
这个距离,超出了周炎手臂够得到的距离。他有点无奈,再次挪动自己千斤重的手臂:“藕片,醒醒。”
他的声音出乎意料的低哑,像在砂砾上摩擦,只说了一句,就觉得肺部喘的厉害,上气不接下气。
如此轻微的响声无法叫醒一个熟睡的人,周藕依旧紧闭着眼。但他在睡梦中,又翻身回来,并无意识的靠近周炎,就像雏鸟寻找母亲。
这终于让周炎的手,再次够到了周藕。
他的手指轻掐那张柔嫩的能滴出水的脸蛋:“藕片,藕片。”
鸦羽般的睫毛颤动两下,缓慢露出两颗漆黑如墨的珍珠,周藕迷迷糊糊的叹息一声:“哥,我又梦到你了,什么时候你真的能醒过来……”
他尚不清醒的呢喃几句,又垂下了眼睫。
周炎在心中默数,直到第八时,隔壁周藕猛地睁开眼,直愣愣的瞪着他。
“哥,哥,你醒了,你真的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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