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潭冰冷,裴云舒唇色泛青,他看着无忘尊者,点了点头,“弟子想知道。”
“可若知道了,这些记忆也只是徒增你的心魔,成为你修行的劳累,”无忘尊者伸手拂去他发上的水,掩住眸中痛苦,“不若我抽去你的情根。”
免了你的苦痛,也好让我死心。
裴云舒瞳孔一缩,但还未说话,无忘尊者便在他眼前一遮,他就彻底昏睡了过去。
无忘尊者的手划过裴云舒的脸侧,轻柔缓慢。
修真界弱肉强食,不若是他,还是凌清的那些弟子们,亦或是那狐狸那蛟龙,他们若是强夺,裴云舒躲不过。
无情道折磨人,只若不修无情道,一个情根,对裴云舒毫无影响。
他变无情了,痛苦的便是他人了。
无忘尊者在裴云舒额前轻点,又动作缓慢地画着符咒。
他一举一动慢得很,待到情丝抽出时,无忘尊者看着这条乳白色的情丝,心中一下钝痛起来。
从今日往后,裴云舒便不会被那些记忆影响,也不会对师门中的人抱有感情。
不论是他,是那新来的弟子,亦或是其他人。
他们对裴云舒来说,也只不过成了过眼云烟。
痛苦不再,便能专心修炼,待到修为高深,世间也可来去自由。
这不就是裴云舒想要的吗?
怕是之后对他,连恨意也不再吧。
云忘尊者手上一抖,却是猝不及防下掐掉了半截情丝,另外一半钻回了裴云舒的识海之中,手上半截,却是凭空消散了。
无忘尊者愣愣看着手心,随即便盯紧了裴云舒。
情丝只可动一次,这……这是天意吗?
*
水流从头冲下,思过崖中无半身鸟鸣。
裴云舒缓缓睁开了眼,灵气周转了一遍又一遍,四月雪树的内丹上含着蛟龙的威势,竟也让他修炼的速度大为增长了起来。
他抬眸,看到站在岸边的师祖,不由微微一怔,“师祖怎么在此?”
他面上无半分异常,无忘尊者不知出于什么心思,将他情丝抽出来后,只给他恢复了这一世的记忆。
关于上一世的那些种种痛苦,还有裴云舒捏碎宗门木牌的事,他全给隐了下来,只是怕他无了牵挂,当真会离开宗门。
“护你修炼,”无忘尊者道,“如何?”
裴云舒从水中站起身,他踩在水面上,朝着岸边缓步而来,“思过崖中倒是安静,适合修炼。”
走到岸边后,他的衣衫也已经干了,无忘尊者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不由上前走了两步,“你可觉得有什么不对?”
裴云舒,“并无。”
他手张开,青越剑便飞到了他的手心,他踏上青剑,朝着师祖行了一礼,“师祖,弟子先行回去了。”
裴云舒面无表情,冷淡如冰,无忘尊者站在原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唇角鲜血滑落,他怔怔看着裴云舒消失在了眼中。
断的那半截情丝里,竟是真的包括他了。
心口开始剧烈疼痛,无忘尊者掩下喉中腥气,看着这偌大的思过崖,却苦笑起来。
他竟有些……后悔了。
*
青越剑上,裴云舒掩住眼中神色,细细思索着恢复的记忆。
半晌,他对着体内四月雪树的内丹说了声:“多亏有你。”
四月雪树绕着金丹转了一圈,若不是有它分出一缕灵气装成情丝,怕是裴云舒自己都不知道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记忆当中师门毫无异样,可若是不对,又为何封了他记忆,想要抽出他的情丝。
裴云舒收敛了神情,回到三天峰上时,远远就见到有一条蛟龙腾空而起,凶猛携着煞气,就往天边冲去。
青越剑加快速度,裴云舒扬声:“云椒!”
蛟龙回头看到了他,瞬间变成人形,往着裴云舒的方向冲来,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便将裴云舒抱在了怀中。
怀抱紧紧,裴云舒面上露出一抹笑,随即就掩住,他面色淡淡地带着烛尤回到了住处,一回去,便在院中看到了焦急等待的花月同百里戈。
百里戈受了伤,正在打坐调息,见他回来,面上一松,“云舒,你可无碍?”
裴云舒轻轻颔首,“无妨。”
百里戈蹙眉,细细看了他一眼,便对烛尤说:“你这妖王,还不快给我们布下结界?”
烛尤手一挥,一道结界便起,裴云舒坐到一旁,突然笑了起来。
“这几日好好修行,待到修真大会来临时,便一起出山吧。”
几人一愣,俱都看向了他。
裴云舒将花月抱在腿上,拂过他的耳朵,转而问道烛尤:“若你化成龙,还需蜕几次皮?”
烛尤,“三次。”
裴云舒沉思,烛尤冷不丁说:“会越变越小。”
裴云舒一愣,抬头看他。
烛尤也正看着他,他的黑眸映着裴云舒的面容,语气淡淡,仿若说的不是自己的致命弱点一般,“我会越变越小。”
“……”裴云舒抬起手,忽的探身过去,在他龙角处落下一吻,“多小?”
蛟龙乖乖地让他亲,淡色的唇角悄悄勾起,“这么小。”
他指了一指面前的桌子,这种长度,也不过是条小蛇的大小。
裴云舒不知想到了什么,又问:“还是通体漆黑?”
这么小的蛇,又是通体漆黑,那实在是过于惹眼了。
“会变,”烛尤看了一旁认真听的百里戈和花月,突然不愿意说下去了,“只给你一个人看。”
裴云舒一怔,没忍住笑了起来。
若是烛尤的话,那便是蛇,也是不怕的吧。
裴云舒不知这种心情是否也有粉末的影响,但此时此刻,他确确实实是分外愉悦的。
花月见他笑了,勾着爪子去碰裴云舒的手,叫了几声后,裴云舒听不懂他说的话,心中一动,手中溢出灵力,试着去修复花月。
便是恢复记忆之后,他才知晓内丹还可这么用。
花月享受地伏在他的腿上,从狐族秘境中拿出一个灵果啃着,谁都没他来得舒服。
“不用做无用功,”百里戈笑了一声,阻止道,“狐狸损了一条尾巴,再过些日子便能缓了过来,若是云舒你说过几日的修真大会上我们下山,那小狐孙这幅样子,还能不添乱。”
他说着说着,奇道:“怎么突然想要下山,莫非是想起了什么?”
裴云舒轻轻颔首,又摇了摇头,笑了,“一部分。”
“那你应当记起来你曾脱离师门的事了,”百里戈,“世间美景如此之多,美人美食也多,何必困在这小小山头之上。”
裴云舒沉默片刻,“我竟是脱离师门了吗?”
百里戈讶然,他看了看小狐孙,又看了看烛尤,“你们没同云舒说过此事?”
蛟龙和狐狸摇了摇头。
百里戈:“……是我高看你们了。”
裴云舒笑了。
若是他真的脱离了师门,可脑海中又没有这件事,那便又是师祖不愿让他想起了。
那就当师祖认为那半截情丝是真的吧。
他擅自说取就取,说断就断,说封了他的记忆那便封了他的记忆。师祖既然想断了他的情根,那边就让他当做是断了,只是断的那一段,就是师门罢了。
烛尤在一旁忽而挥了挥衣袖,一道水流就朝着空中打去,打散了那空气之后,他声音冷了下来,“有人在偷看你。”
裴云舒皱眉,凝神往那方向看去。
那方向突然显出一朵娇艳的牡丹,花如脸盆大小,鲜如初开,花瓣上还含着水珠,凭空朝着裴云舒飞来,还未到跟前,就变成了一个如花似娇的美人。
美人粉面含笑,身着薄纱,那副面容,竟与裴云舒有五分想象。
裴云舒眼中一冷,青越剑横空穿过,美人又变成了一朵牡丹,花瓣飘落,牡丹也落在了地上。
随着牡丹一起落地的,还有一个小小木盒。
裴云舒将木盒招了过来,打开一看,竟是一本一指厚的书。
他微微皱眉,将书拿了出来,放在桌上,身边的人也好奇地凑了过来,想要看这书到底是何内容。
裴云舒隔着手帕,掀开了书的第一页。
只见书中是一幅幅色彩秾丽的春宫图,图上红纱铺了满床,有一人身着薄纱,再为床边男子脱去衣衫。
再往后一翻,只见两男子在床上颠鸾倒凤,下方的那男子眉目含笑,嘴角勾起,脸泛勾人红晕,唇如朱砂轻点,浅浅几笔中神韵顿出,长得正是裴云舒的模样。
整整一本书,竟然都是裴云舒与邹虞的春宫图。
第44章
穿着衣服的图有, 不穿衣服的图更多,还有那半遮半露,薄纱轻掩, 无论哪一个,看上一眼就让人面红耳赤。
这人着实放肆至极!
裴云舒只匆匆翻开了两页, 看明白这书上画的是个什么东西后, 便脸色一变,一把火将这烧得一干二净。
画出这图的画师必定画工极深, 用色也极为大胆艳丽, 寥寥几笔就能让他看出那人必定是邹虞无疑,连那面上的表情, 都清晰得仿若栩栩如生。
红纱曼妙, 一个个图都是放浪形骸。
裴云舒脸色不好看,青越剑也鸣着煞气,一个眨眼的功夫,放在桌上的书已经烧成了灰。
百里戈勃然大怒,“这人到底是谁, 真是好不要脸。我刚刚看得可是万分仔细,非但没画出夫君千分之一的美貌, 他必定还威胁了画师,让画师将他那处故意画大了许多, 此人着实脸皮够厚。”
他这句话说完, 裴云舒和花月便转身看向了他, 目中一言难尽。
百里戈对上他们的视线, 奇道:“你们莫不是没看出来?可惜云舒已经将那画给烧光了,否则就可以让你们好好看上一看,必定一眼就能看出,这画绝对夸大了不少,当真是可笑。”
“……”裴云舒叹了一口气。
再大的怒意也化成了一腔无奈,裴云舒转身,将盛放春宫图的木盒连同地上那朵娇艳的牡丹也一同烧成了灰。
烛尤将这灰飞起,往先前那片空中一击,黑灰转眼不见,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了。
处理完这些,裴云舒回到了房中打坐,灵气刚刚开始运转,就觉得眼前忽而一变,他已经身处一处闹市之中。
闹市人来人往,有小童举着吃食穿梭其中,街市两旁的高楼传来婉转轻柔的歌声,字字捏得风流浪荡。
裴云舒静静看着热闹的街市片刻,撩起道袍席地而坐,在人来人往的大街,开始打起坐来。
周围来来往往的人奇怪地看着他,但裴云舒闭上了眼睛,将他们隔绝在外。
体内的一个金丹和一个妖丹相处得分外和睦,修炼时也是事半功倍,裴云舒静心凝神,沉浸在了修行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等他睁开眼时,就发现眼前已经一变,他已经身处一座雕梁画栋的大船之上。
前方有人围着一处高台,裴云舒凝眉看去,却好似有雾气遮挡,什么都看不清。他往前方走近,这才发现台上原来正在演着一出戏剧。
鼓乐齐鸣,轻歌曼舞,裴云舒的脸色却沉了下来。
台上人演的正是一出绣球招亲的场面,只不过抛绣球的是一位男子,接住绣球的也是位男子。接住绣球的男子拿着红绣球,朝着另一人走近,他们二人进入红纱轻飘的床帐之上,就开始翻云覆雨了起来。
轻哼夹着难耐的呻吟,木床轻颤,白皙手腕从红纱中伸出,无力放在床头边上。
裴云舒转身便离开,但迎头对上了笑意晏晏的魔修,这魔修一身玄衣落地,双目轻佻,就站在裴云舒的后方,他凝视着裴云舒,忽而轻笑一声:“我那日说要品一品云舒床上风姿,云舒莫不是这就忘了?”
青越剑从他心口穿过,邹虞低头看了眼胸口利剑,再看向执着利剑的裴云舒,面上的笑意越加深了,“当日妖鬼集市中,那丑鬼总给我一股时曾相识之感,怪不得那几日总觉得有些不妙,原来是云舒想要我的命。”
裴云舒冷声道:“当真可惜此乃幻境。”
魔修也跟着叹了口气,他徒手握着青越剑,将剑尖从他胸口拔出,剑身颤鸣,在他的手上也割出一道深痕。
这若不是幻境,恐怕他这只手都要断掉一半了。
“我也倍感可惜,”邹虞,“可惜那日将云舒衣袍脱下,却只见云舒跟着蛟龙而去。云舒抽在我脸上的那一鞭,在下还记得清清楚楚。但用不了多长时间,等我与云舒再见面时,狐族秘境中没成的事,我们慢慢来。到了那时,便是云舒拿出根鞭子与我玩耍,我也会心中愉悦的。”
这句话刚落,周围便开始消散,裴云舒猛得睁开眼睛,外头已经天色大亮了。
他闭上眼,心中沉了下去。
若是没实力,只能受了百般羞辱,便连自己的记忆,自己也做不得数。
便是与那魔修见面,他又有几分信心,能将那魔修斩于剑下呢?
*
修真大会来临之前,裴云舒一直在房中修炼,等小童通知他需前往无止峰时,裴云舒还有些恍惚之感。
“云椒师兄已经在门外等着了,”小童道,“师兄,快快起吧。”
裴云舒听到烛尤的名字,不由心中一跳,这么多日都过去了,那药粉的作用竟是还没消去。
师祖抽去了他的“情丝”,他如今一副冷心冷面的样子才不会让人生疑,只是如今只听着烛尤的名字就心中一跳,若是真的见到了他,还怎么冷脸相对?
裴云舒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地出了房门。
烛尤正等在门外,见他出来,便朝他看了过来,眼神专注,正要朝着裴云舒走近,裴云舒却往后退了一步。
烛尤皱起了眉。
他一皱起眉,裴云舒就觉得心口丝丝密密地疼了起来,他轻咳几声,放出青越剑,率先踏上剑之后,朝着烛尤伸出了手,虽是面上无甚表情,语气却不着痕迹地柔了下来,“云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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