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快雪边听边记,他本来就是很聪明的人,听松雪华说的时候,也留意场中正在对戏的几人,别说那些个老戏骨,就是一些青年演员,镜头感也是非常好的。
之前没有入门,他看不出其中的门道来,被松雪华点拨了,知道怎么跟着机位调整角度,机位转换的时候,念台词时要停顿多久,慢慢地看了一下午,也明白六七分了。
“谢谢你。”他真诚地向松雪华道谢。
松雪华笑了一下:“不用客气。”
这一场其他的戏份都拍得差不多了,导演把江快雪叫过去,问他:“小江,你琢磨得怎么样了?”
江快雪想了想,小声提了个建议:“严琅的名字,可以改吗?”
“改名字?改成什么?”
“可以改成江遥吗?”这样他会更有带入感。
导演打量他一会儿,只是改个名字倒不是什么大事,就怕这位小资方是在试探自己在剧组的权限,到时候伸手越管越多就麻烦了。
导演把编剧叫到一边商量了一下。
“严琅这个人物,其实还是个半成品。”编剧对自己本子里的人物都十分清楚,严琅毕竟是个不太重要的小角色,反二号而已,他的大量笔墨,都用在创作男一号、女一号和反一号身上了。
“反二号追加一些设定,并不会对片子有太大影响。”
“可是严琅是严江的养子,养子怎么可以不跟着养父姓,改成严遥倒是可以,可改成江遥……这样没问题吗?”
编剧想了想,又把江快雪叫过来:“如果要把他的名字改成江遥,需要有足够的理由。”
编剧也是懒,直接把设定上矛盾的地方抛给江快雪来解决。
“名字是他唯一拥有的东西了。”江快雪很快给出答案。
剧本他反复看过很多遍,也试着带入到“严琅”这个角色中去。严琅的经历其实和他是有点像的,曾经一无所有,孤独无依,在养父母家如同一个多余的人,不被需要,这些经历让他更加能对严琅产生共情。
在编剧的剧本里,严琅只是一个沉默寡言、阴沉孤僻的杀手,一个形象模糊的人,但是在江快雪的心里,他在逐渐清晰,丰满。
出生贫穷,父母都是傅家的下人,那时他还不算凄惨,虽然贫穷,但父母给过他足够的爱。直到傅家满门被害,他浑浑噩噩,被父母藏起来,逃得性命,流离失所,又被奸臣严江收养,训练成一条听话的狗,把爪子磨炼锋利,只为了换一块肉吃。
他是沉默的,因为没有人愿意听一个小人物说话。
他是孤独的,作为一条狗,他连命都是主人的。
他唯一拥有的,就是那个父母曾经给过他的名字。
江快雪把他共情后对“严琅”的理解解释给编剧和导演听。他的神情十分认真且有说服力,又补充了一句:“他对严江来说不过是一条狗,严江怎么可能会继续用‘琅’这种美好的事物给他命名呢。”
看导演的样子,已经被他说服了。
“行,那从现在开始,你就叫江遥。”
这一场重新开拍。
傅求佛重遇年幼时家中玩伴,声音中带着惊喜与迟疑:“江遥?”
“你认错人了。”江遥抱起剑,转身离开。
他并非没有感情。
他只是足够忠诚。在傅家的时候,就忠于傅家,被严江收养,就忠于养父。
如果一条狗连忠诚都做不到,它将再无存在的必要。
虽然终他一生,从生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的忠诚是多么的荒谬和可笑。
这一次终于过了。
接下来的两天都是棚内拍摄,江遥的文戏就集中在这两天。他的文戏不多,但有很多地方都需要揣摩。他对大奸臣严江的态度,对老友傅求佛的态度,都是值得花心思的地方。
江快雪着实被折腾惨了,虽然有松雪华经常帮他补课,可他并没有天才到能在短短几天之内实现演技大突破的地步!
除了他,导演也被折腾惨了,私下里经常跟编剧吐槽:“啊这个江快雪真是有够让人头痛!要不是他是资方之一,我绝对不会让他进我的剧组!”
编剧也冷冷地吐槽他:“现在拒绝也可以啊,反正也没开拍多久。”
“资本的事,哪里是我能操控的?我还怕一个不小心惹怒了资方爸爸,把我这个导演给换了呢。”导演只能苦笑。
幸好虽然江快雪演技生涩,但并不是娇气吃不得苦的人,有时候导演急坏了骂他两句,他也没什么表情。导演终于把他为数不多的文戏拍完,转而换摄影棚,准备吊威压拍武戏了。还好影视城这边的摄影棚是免费接他们拍的,否则像古装剧这种在外景车马费、服化道费用等各方面都很烧钱的剧,拍了都怕回不了本。
傅求佛是古装武打片,武戏当然是重中之重。这次请来的武术指导是业内资深大牛,在很多名导的片子里做过武术指导。
不过对于江快雪来说,武术指导再厉害,对他来说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毕竟以前跟松月真学过剑法,就算现在不能修行了,他的剑术还是在的啊!
不过他现在是在拍戏,一切都得听人调度,他不能自己做主。更何况他有好几场杀人和行刺的武戏,这是需要互相配合的,他不可能一个人出风头,他使出的招式要是没人接得住,那还怎么拍?
执行导演拍板了:“B机,第九十六场,一镜一次。”
江遥一个人在练习剑法。
一起被收养,放在刺客楼里培训的孩子那么多,他永远是最为勤奋的一个。
他要变强大,强大到足以报答严大人的恩情。
练剑这段导演的意思是拍一条,到时候剪几个镜头进去就好了,漫不经心地在一边看着,喝了口水,忽然顿住。
江快雪刚才练的那一段,好像跟武指演示的不太一样啊。
他拍武侠片,很看重武术招式的观赏性。要他说,刚才江快雪练的那几分钟剑法,十分惊艳,称得上是精妙绝伦。
他把武指叫来:“刚才那套动作是你安排的?”
武指神色复杂:“前面还有点像样子,可后面好像都是他自己编的。”
而且自己编居然还编的有模有样。武指是有武术基础的,看得出来刚才江快雪的那套招式不仅有观赏性,还具有很强大的杀伤性。
“小江。”导演把江快雪叫过来:“你刚才练的是什么?武指说不是他教的。”
江快雪难得地有点羞愧了:“不好意思导演,刚才我只记得前面几个动作,后面的都是自己加的。”
“自己加的?”
“不好意思王导,我跟赵师傅练练,我多练几遍就能记住。”
“不是。”导演摆了摆手,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动作挺帅的,你跟谁学的?”
“……一个会武术的朋友教的。”
“那什么,你再练一遍我看看。”
江快雪虽然不知道导演是什么意思,只不过看导演好像不打算责骂他,松了一口气,依言拿着道具用的剑,重新练了一套招式。
他还特意提醒大家散开一点,可偏偏有人忍不住往前凑,想看清点,结果一个带着一个,场地越缩越紧,江快雪一剑刺出,站的最前方的一个小场记手一抖,连忙后退,手机差点都掉在地上。
第57章 流量小生(八)
“都说了让你们离远一点了。”江快雪收了剑:“靠太近会受伤的。”
其他人都嘻嘻哈哈,纷纷称赞他:“厉害了,这招式帅啊!”
导演也点点头:“是挺好看的。老赵,你看咱们能不能把这套动作用到戏里?”
老赵就是武指,他还在琢磨呢,江快雪就先说话了:“不行啊方导,这套剑法是我朋友的家传绝学,我不能教给别人。”
“那他怎么能教给你呀?”
“我跟他关系非常好,他特意教给我自保的。”
“那这样,戏里你一个人用就是了。”
江快雪还是很为难:“我一个人用,别人接不住我的招啊。”
杀一些虾兵蟹将小炮灰还好说,可他跟男主角傅求佛有很多对手戏,尤其是最后一场,江遥死在傅求佛手里的戏,男主角要是接不住剑招,那江遥还怎么死啊。
导演乐了:“说你胖你还喘上了,你这是什么绝世大杀招啊,别人还能接不住。”
“我不骗您,我这剑法威力很大的!”江快雪一本正经,试图恐吓。
场上众人都笑了。导演叫了几个人高马大的场工:“行,那你跟这几个比划比划,让我看看。”
江快雪没办法,把手上的道具剑放到一边,在地上找了根棍子:“用剑会伤到人。我用棍子吧。”
江快雪比了个手势,示意几人一起上。
导演跟武指笑笑:“你瞧他,说得跟真的似的……”
一句话还没说完,几个人高马大的场工已经倒在地上了。
武指惊呆了。
全场沉默了。
导演一声笑卡在嗓子里,呛着了。
他剧烈咳嗽,问旁边的人:“刚才谁录视频了?没看清楚。”
一旁的场工举起手,同时奉上手机。
导演调慢速度,跟武指一起重新看了一遍,汗毛都竖起来了。
江快雪速度太快了,放慢了才看清他的招式,一招制敌,干净利落,看起来简直就像是那几个人高马大的家伙放水了。
“看吧,我说了这套剑法杀伤力很大的。”江快雪一脸无辜地把地上躺着呻吟的几个人拉起来。
松雪华提议:“是不是你有武器,而他们赤手空拳?让他们也用剑试试?”
可是冷兵器都被淘汰多少年了,现场会使剑、刀、枪的压根没有。
武指只能亲自上,他是有武术功底的,以前在少林寺学过几年棍棒功夫,找了根棍子跟江快雪对战,哪知道江快雪只出了一招,敲在他的棍子上,武指只觉得虎口发麻,手中棍险些脱手而出。
导演看他只一招就垂着头丢开棍子下场,还纳闷呢:“怎么了?干嘛不打了?”
武指说:“他讲的没错,他的招式好看,可是杀伤力更大。他跟傅求佛的四场对手戏,两场平手,一场胜,一场败,我不好设计傅求佛的动作,他出手太快了。”
导演只能退而求其次:“那可以让他把动作放慢一点,力度减小一点嘛。”
“那样就不好看了。”
导演没办法了:“那把刚才那一段多拍几个镜头。小江,你用你那套剑法。”
江快雪于是在镜头前老老实实练了一遍松家剑法。
如果松月真能在电视上看到这套剑法,会不会有所触动呢。抱着这样的想法,他练得十分认真。
一条过,今天没有江快雪的戏份了,他就在一边看着其他人演戏,默默琢磨。
松雪华很快也下了戏,接下来都是反一号严江的戏份。
演严江的是个老戏骨,彭怀江,人很和气,没什么架子,江快雪跟他讨教,他也很乐意指点。
演艺界跟别的行业不一样,不是年纪越大、经验越丰富、业务能力越出众就越吃香的。这行吃的都是青春饭,一个剧组里,最受追捧的永远都是那些流量小生小花们,他们是收视率的保证。老戏骨算什么,演技好又算什么,大部分观众想看的都是帅哥美女,谁要看你那张老脸?
片酬低也就罢了,老戏骨们最怵的,还是那种人来了片场拍几个重要戏份就走,其他不重要的戏份就上替身,或者干脆后期P图的主演。和这种人演对手戏,那没办法演啊。人都不在,让人老戏骨一个人对着空气念台词?眼睛该定在什么地方?情绪怎么调动?这些都是很影响发挥的。
但是他们也没办法,他们的片酬低,地位尴尬,讲话也没人要听的。想自己挑戏挑个靠谱的?不可能,老戏骨多得是,你不爱演还有别人呢。他们就指着剧组吃饭呢,有戏找他们就不错了,还想挑?
所以能碰到这个靠谱的剧组和导演,彭怀江已经觉得很幸运了。导演对质量有要求,演员们演技也基本在线,松雪华演戏认真又敬业,至于江快雪嘛,虽然演技还有点木讷生涩,看起来阴沉孤僻,但彭怀江看得出来,这孩子是最勤奋好学不端架子的。
闲暇的时候,见到江快雪来请教,他也爱跟这年轻人多讲讲。现在他在场上演着,江快雪就和松雪华坐在一边观摩。
两人不时交流两句,看起来颇为亲密。
“对了。有件事想问问你。”江快雪拿起手机,找到自己画过的那张小像,他把图片拍了照,一直保存在手机里。之前上节目全程有人跟拍,他一直没机会问松雪华。
“这个人你认识吗?”
松雪华凝目看了,有些意外:“这不是我爸么。是你画的?”
“你爸?”江快雪惊讶了,连忙跟松雪华说:“是我画的,这是我要找的人,不过他应该比画像上这个状态年轻。”
年轻个两百来岁吧。
他跟阿真在一起生活了两百多年,到后来对着阿真中年的模样多一些,一百多年的时间,让他已经记不清他年轻时的容貌了。
“我爸的确比画像上年轻,你又不是没见过。”松雪华拿出手机,翻翻相册,找出一张他跟父亲的合照。
江快雪拿起来,放大了,努力在那模糊的五官中辨认出熟悉的痕迹。别说,松雪华他爸的确比画像上年轻,看起来可能也就三十出头的模样,多半归功于保养。
难道松雪华的爸爸真的就是阿真?江快雪想问问他爸叫什么名字,可又怕漏了马脚——原主跟松雪华订了婚,怎么可能不知道松雪华他爸的名字?
问周围的人也不行。
他干脆拿出手机,搜索一下松家的现任当家人。结果搜出来的是个老头子。
是松雪华的爷爷。
对他的儿子,却是完全没有介绍。
也不知道是松家出于对子孙的保护,还是他的子孙后代都太低调。想一想松雪华进入娱乐圈却完全不愿意提家室,想必多半是后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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