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简单,地铁系统这件事由始至终都跟他的基因领域没有太大关系,主导的还是心理与精神问题,所以他在这件事中唯一的作用,应该就是对你违背伦理和法律的胚胎改造,”赵浅想了想,“这么看,我的亲生父亲道德观念也很淡薄,周雪莹还真是能屡屡挑中这样的人来给予爱情啊。”
赵浅一直用全名来称呼那位极有可能是他母亲的人,除了本来就不亲近的态度,其实还有种不想与之挂钩的排斥。
赵浅能接受自己出身在一个并不光彩的家庭,不过遗弃是原罪也是割裂,从他睡在孤儿院门前的那一刻起,他就成了血缘关系中唯一能做主的那个人,道德与是非观在这件事上都不能苛责他。
“有些人喜欢瘦的,有些人喜欢胖的,有些人喜欢不胖不瘦的,我估计周医生是喜欢有点变态的,”傅忘生忽然吹了个口哨,又开始发骚,“而我喜欢就你这样的。”
“……”赵浅没理他,继续低着头完善那张任务关系图。
他已经连孙攀峰都写了上去,刚刚还是简单的两根线,此时已经错综复杂到傅忘生一眼看不完了。
开车的人心想,“你是高三的数学老师吗?眨眼的功夫已经把黑板都写满了?。”
“想起孙攀峰……希望他还没死,有些事情也要从他的身上寻找突破口。”赵浅说着,车身忽然迎来一个巨大的颠簸,他的牙齿磕到了舌头泛起血腥,笔尖也戳破了纸,正戳在孙攀峰的名字上。
“到了。”傅忘生将车停了下来,他眉心微微蹙起,没急着让赵浅下车,“你闻到什么味道没有?”
赵浅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气与他舌尖上腥甜的创口交织,整个寺庙愁云惨淡,像是刚刚发生过一场悲剧。
第151章
这股血腥味非常的淡,应该不是大规模死人,只是深山古刹氤氲的湿气与檀香味中掺杂这种虚无缥缈的血腥会显得更加不详,尤其是这座香火虽不鼎盛,但至少有些固定的客户群体,常年也招待善男信女的古寺忽然大门紧闭,赵浅与傅忘生那根疑神疑鬼的神经就忽然绷紧了。
寺院的门防君子不防小人,里头用得都还是古旧木栓,用极薄的匕首从门缝中插进去,顺着一个方向慢慢挪几下,很快小木栓的一头就见了底,直接掉下去翘起来,木门也就随之敞开了。
门里头扫地的小沙弥满脸震惊地抬着头,想记清楚光天化日之下,佛祖莲花之前做贼的人。
赵浅与傅忘生似乎早想到这个场面,竟然丝毫都不慌张,傅忘生还双手合十,冲小沙弥“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小沙弥也不知道回他什么好,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小偷登堂入室,直接冲着最当中的大雄宝殿过去了。
像这样十几岁个子都没抽高的小沙弥大多是直接长在山中的,跟着主持读书识字,也不上学,所以对外面的世界知之甚少,寺庙中如果发生大事,通常也会瞒着这些少不更事的半大孩子。
赵浅毕竟在这里住过,寺院布局和一些主要管事的都记得,远远看见一个脑门反光的大和尚从走廊上经过,他便与傅忘生一前一后堵住了人家,那大和尚像是对赵浅有什么忌讳,立马闭上了眼睛,开始“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默念心经。
偏就这两句得罪了傅忘生,他一挑眉尾,“怎么,出家人清心寡欲,你们不仅在自家地盘上杀人,还准备非礼施主啊?”
大和尚冲他眨巴着眼睛,没想清楚这位看起来相貌堂堂,读书不少的先生为何要扭曲心经的意思,看这大刀阔斧的模样,更似专门找茬的。
和尚不一定都是老实人,不过眼前这个的确不善言辞,他被傅忘生一桶污水泼上来,整个人都慌张了,急着证明清白,“怎么能在寺院中杀人!更何况,我对赵施主并没有多余的想法……”
傅忘生没等他说完,又道,“没杀人,那空气中怎么会有血腥味?杀猪、杀鸡也不行吧,难不成和尚吃肉?”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放心,如果真是开荤了,我们就当没看见,谁还没有个口腹之欲呢,是吧?”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和尚脸色苍白,这次他居然没有争辩,就好像自己珍视的清白在事情的真相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赵浅以眼神示意傅忘生先别逼近,让自己来,但他开口却并不比傅忘生好上多少,直接给了大和尚一记重拳,“是你们住持出事了吧?”
大和尚的脸色由苍白转灰败,他的眼珠子直愣愣盯着赵浅,连转都转不动,嘴唇哆嗦着,“你,你知道了什么……”
如果是住持自杀了,大和尚应该只是难过而非惊惧,但他现在的神色却十分的不对劲,看起来就像是住持曾经拎着刀在寺庙里砍过人,赵浅便又道,“住持伤了几个人?”
大和尚没有说话,他明显已经被赵浅的态度诓进去了,真当这位是熟悉了情况过来解决问题的,加上赵浅住在寺院时与住持的关系最好,住持还就赵浅的事情特意关照过,更加坚定了大和尚对赵浅的误解,他犹豫了一小会儿忽然道,“请两位随我来吧。”
由于寺院不大,常来常往的信徒们也好说话,所以住持出事后,这里就基本处于半封闭的状态,知道真相的人不多,大部分都以为住持病了,所以需要静养,而这大和尚原本就是照顾住持起居的,赵浅有印象,所以乍一看见他就确定了目标。
此时的老主持被安置在最偏僻荒凉的一处,空气中的血腥味更重,寺院里的和尚们没有太多处理鲜血的经验,所以部分泥土和绿植上还能看出干涸的玄黑色,看样子悲剧就是从这里发生的。
老主持虽然身体健壮,不过当时手上应该没有刀之类的利器,所以很快被制服了,而血的范围并不广。
“住持就在里面。”大和尚在很远的地方就停了下来,满脸的不忍。
赵浅点了点头,那大和尚低眉合掌又念了声“阿弥陀佛”,这才退出了视线范围。
“你先请还是我先请?”傅忘生问赵浅,他其实已经能推断出老主持忽然失控的原因了,这原因恐怕跟自己在站点死亡后,就受其影响必须自杀是一样的。
赵浅沉默着直接打开了门——
寺院的建筑都十分老旧,即便翻新后也尽量保持原先的格调,门里有栓,而门外则用硕大的铜锁扣着门环,铜锁的钥匙大和尚提前给了赵浅,还嘱咐他千万小心。
老主持现在非常平静,一点没有崩溃发疯的样子,里面还有敲木鱼的声音,直到赵浅推开门,外头敞亮的光照进庵堂,木鱼声也没有停,老主持早就知道来人是谁,还说了声,“请坐”。
庵堂里早就放好了两个招待客人的蒲团,老主持应该是伤人后一直被关在这里,身上的袈裟都没有换,手指缝中还残留着血。
他看起来有些憔悴和疲惫,也终于有了种上年纪的感觉,双鬓斑白了,但精神还算不错,幽暗中也有一双冷静且清醒的眼睛,亮的让人心里发寒。
赵浅和傅忘生盘腿坐在蒲团上,面向佛祖和住持。
“我见过周枕了,”老住持咳嗽了两声道,“长大了,处事手段也更加极端。”
“您现在说这些话,就不怕我听不懂吗?”赵浅带着几分嘲讽之意看着老住持,“又或者,我会死在你之前,那你这些精心的布局岂不是遭人掀了摊子。”
木鱼声骤然一停,老住持这才抬起头来,让准备好的目光落在了赵浅的身上。
赵浅便又问,“我与傅忘生在你们这个布局中起着什么作用?泄洪的口,还是补天的石。”
泄洪之处万物灭绝,补天之石受尽磋磨,都不会有什么太好的下场。
老住持轻微叹了口气,“施主,你就非得将我们想得如此龌龊?”他随即轻轻笑了笑,又“阿弥陀佛”道,“当初你的母亲将你送出去,就是为了从周枕手下保你一条性命……你兴许还不知道,你的亲生姐姐和周枕的亲生父亲都是死在他的手上。”
老住持沦落到这个地步,他心里早有准备,所以想将这一股脑的破烂事情都塞给赵浅,却没想到这些事赵浅已经跟傅忘生琢磨到了雏形。
“我知道。”赵浅不客气地打断他,“我甚至知道傅忘生是特意基因改造来与我契合的,在精神上能给我保护……我现在唯一想问得是,你们是否从一开始就将我与傅忘生算计进了这件事里,即便那时候我们还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傅忘生敏锐察觉到了赵浅情绪上的波动,赵浅的情绪波动向来不大,总有股磨之不穿的盖子牢牢压着,也就导致赵浅平素看起来八风不动冷静自持,一旦爆发起来谁也招架不住……
他甚至可能在这狭小庵堂里殴打七旬老人。
为防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发生,傅忘生只好将自己的手伸过去与赵浅交握,赵浅掌心温热而手指微凉,前一秒似乎不喜欢与人亲近,稍稍挣扎了会儿,傅忘生没有强来,他刚要缩回时,赵浅却不动了,放平的手指安心被傅忘生覆盖。
“……”老住持沉默了良久,他那坚毅自信的眼神竟微微有些暗淡,在赵浅的连番追问下,这位老人只能又重重叹了口气。
他将那枚车票送给赵浅时,就相当于将这孩子置于龙潭虎穴中,不管粉饰得多么好听,本意都是驱赶着赵浅去死,倘若佛祖有眼,必然化身怒目金刚,斥这佛门满手血腥之人。
“关于我,你还了解多少?”老住持没有正面回应赵浅的嘲讽,他又道,“关于现在这个地铁,我知道的其实也不多,甚至比不上你。至于将车票给你,确实受我一位故友所托,不过除此之外,我还是当年参与地铁实验的第一批病人。”
赵浅冷静的就像没听见老住持说得话,反而是傅忘生代其回答,“我们见过你在休息处留下的影子……站点虽经常以现实为参照物,但这样明显的设计必定昭示着你与设计者牵绊极深,应当不只是简单的受故人之托给赵浅车票而已吧?”
老住持点点头,示意傅忘生不用说下去了,他看着赵浅道,“只要地铁站里还有周枕,你就终究是要和这系统相遇的,与其毫无防范地卷入当中遭周枕利用,还不如由我们这些人安排,在合适的时机,合适的地方,甚至可以安排合适的站点……”老住持继续道,“让你与对的人相逢,也让你在最快的时间经历不同难度的站点,摸清系统的套路,才不会被它拆吃入腹,但我没想到……”
老住持似乎有些欣慰,“你成长的速度远远超过我的想像,兴许从一开始,你就不需要我们这样铺路式的引导,我很开心。”
第152章
老住持是开心了,赵浅的脸色却更冷,“周枕兴许是杀人凶手,那你们就可以摘除帮凶的身份吗?系统怎么会到而今一发不可收拾的程度?你们想造一个思想的牢狱时,就没想过困不住他,会导致多么严重的后果?”
地铁系统这么庞大,必定非一人之功,还有其它许许多多专家、资本和技术人员的投入,这些人通力合作于一个项目时,必定没有想到,看起来这么高尚有效,给天底下所有心理或精神疾病以乐土的系统最初的目的,只是一个母亲想囚禁她的杀人犯儿子。
他们恐怕更没有想到,地铁系统会最终被人从内部改造侵占,甚至脱离掌控,成为一间名符其实的“死囚监狱”,而这些工作人员……赵浅并不认为他们还活着,周枕是个报复心很重的人,这个系统将他作为囚犯作为牺牲品,他也会让建造系统的人一起尝尽地狱的滋味。
就譬如眼前这位老住持。
“你说,你是第一批进入地铁系统的人,”即便是对一个身处困境的老人,赵浅能给出的同情也不多,他又道,“那时的地铁系统应该还不是而今这个……你们可以自由进出?”
老主持摇了摇头,“不行,地铁系统是一个治疗程序,既然是接受治疗,身处其中的都是病人,肯定会制定周期也必须遵循医嘱,如果想终止就终止,就难以得到确切的数据。”
这种做法从根本上就有剥夺病人自由的嫌疑,所以当初遭遇的阻碍必然也很大,就连工作人员内部恐怕也未必齐心。
“精神病人是最好的研究对象。”老主持又将眼睛垂了下去,大概也发现自己年轻时造孽太重,所以想在佛前得到一点心理上的慰藉吧。
他又道,“有些类型的精神或心理疾病本就需要监管,限制活动场地,而他们的家属在漫长的迁就保护过程中,也早已筋疲力尽,所以当系统需要这么一批实验对象时,报名的人数并不少。当然,我们也从一开始就告诉了家属此项研究还是初级阶段,具有一定的风险性。”
他们当初挑挑捡捡,最终组成了十人的小组,而老主持就是其中一员,也是介绍规则,引领乘客方向的——导游。
之后所有的导游其实都承袭了他的工作,以他为原型。
“你仅仅是导游吗?”傅忘生表达了一定程度上的不赞成,“这个系统是有治疗意义的,你既然要跟着乘客们进入其中,就不能只扮演一个引领者的身份,否则治疗过程就不算完整。毕竟你可以让这些人丝毫努力都不付出,怎么进来的又怎么出去,而有些精神病患者又毫无道德底线可言。”
老主持苦笑了一下,“之所以选中我,就是因为我那时也有明显的心理问题,一个地铁系统的初始研发人员,加上严重的心理疾病,简直是绝佳的试验品,更何况我还自愿参与其中。”
他估计是怕赵浅和傅忘生还不清楚自己的身份,所以多余又补充了一句,“我当时是系统的总工程师,也负责一部分的编程任务。”
关于老主持的过去,傅忘生其实已经调查过了,只是明显经过了加密和隐瞒,即便是傅忘生也只能挖出十之一二,所以虽然知道老主持多年前曾是个很厉害的程序员,但他也有一段时间的经历处于空白,连去向都找不到,像是凭空蒸发。
赵浅脑海中忽然有个想法冒了出来,他问,“你既然能参与这个项目,又口口声声说一位故人……方才谈论周枕时,你似乎对他也十分熟悉,周枕曾经做过你的学生吧?”
聪明的人是会相互吸引的,更何况老主持与周雪莹之间存在朋友关系,以周枕的情商和智商,完全可以忽悠老主持上钩,在明知这个孩子有问题的情况下,还是想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所以当周枕还姓郭的时候,也曾借此技能伪装,连家里人都把编程当做他的主业了。
102/139 首页 上一页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