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唯有赵浅拥有傅忘生,拥有冬天里避风雪的茅屋,巨浪中引方向的灯塔,就像船拥有了靠岸的锚,时间附着了走动的针。
赵浅拥有了这世间所有的幸运。
周雪莹将眼镜取了下来,指腹摩挲着框架,“我竟然也会羡慕别人……就像你说的那样,在这系统里确实有三股势力,不过我出来之后,这三股势力又进行了统合,就算是周枕,也很难插手我们之间的交易。”
“不奇怪,你就像老住持一样,喜欢给自己留后手,更何况地铁系统这个概念提出时,你就想着有朝一日囚禁周枕,他有多厉害多可怕,谁也不及你清楚,你当然会做万全准备,就算周枕篡权,成为系统主人,你也有补救的措施。”
赵浅冷笑了一声,“我们家的传统不就是相互提防吗?”
随着赵浅的话音,一直站着看戏的傅忘生忽然扑面向周雪莹扔过去一张纸,这张纸是周枕给赵浅的文件之一,里面详细写了地铁系统诞生的原因。
傅忘生道,“周枕杀人之后就开始接受各种治疗,吃药看医生却始终不见成效,在他六岁时,你竟然利用自己的专业,强行干预他的精神状态,使周枕诞生了另一种人格,并且因为这次干预失败,你才迸发了建造牢笼的想法……周枕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投胎给你做儿子。”
周雪莹没有反驳,她的手在空气中稍微抓了一下,将这张纸抓住了,“我一直在学如何身为人母,可惜先天缺陷,我一直也学不会……”
她的模样看起来竟有几分悲凉,“但你们又注定会十分优秀,周枕他虽然精神状态不稳定,说是疯子也不为过,但他可以以一人之力掌控偌大系统,并让系统按照他的心意,正常运作了这么多年,试问有几人能做到,而你……”
周雪莹不必再说,从她的目光中,赵浅就能看出她对自己的满意,这种满意就像是工匠对自己的作品,满怀怜惜与赞赏,却甚少有爱。
“那只怀表其实是我给出去的,”周雪莹继续道,“因为我知道这怀表终究会落到傅有宜的手上,她虽然恨我,却也知道我这个人公平理性的太过,为了赵浅,我宁可翻脸,闹上公堂,也要在她儿子的身上动手脚,因此傅有宜知道,我会保全傅忘生,竭尽全力也会保全他。”
周雪莹说着,忽然伸出手,“将怀表给我。”
傅忘生在这句话里听出了自己亲娘跟周雪莹的交情,他在口袋中掏了掏,将那枚古古怪怪的怀表放在了周雪莹的掌心。
周雪莹对这东西似乎颇为怀念,她将表面打开,指尖点在最内圈的纹路上,“这里面写了我跟她的名字,其实算起来,你的母亲是我唯一的挚友。”
“哦,”傅忘生凉薄,“她老人家倒是从没提起过。”
唯一的朋友找你生孩子,你在人家孩子身上动手脚,回头又造了个系统,将人家丈夫害死了,这么缺德还指望能重新做回朋友,做梦吧?
“这怀表就是门的钥匙吧?”赵浅并不想继续拖延下去,他道,“门在哪里?是要我们自己找,还是你直接带我们去?”
“我会直接带你们去,不过……”周雪莹道,“就像你之前推测的那样,周枕的主人格并不希望我们关闭站点,我们一旦采取行动,他就要伸手阻止了。”
像是为了佐证周雪莹的话,房间中的光线晃了晃,被什么东西阻断了一下,随即四面窗户发出巨响,蜘蛛网丝般的创口从中心漫延,转瞬布满了玻璃,傅忘生刚说了句“不好!”,玻璃随即向内爆裂,狂风倒灌,一下子将所有的陈设全部掀翻。
被风裹挟的玻璃贴着赵浅的眼角划过,傅忘生赶紧过来拉住他,并拧头对周雪莹道:“开门,让风把我们扇出去!”
周雪莹是数据,只要系统不进行删除,她就不会受到影响,狂风当中也能信步闲庭的给傅忘生和赵浅开门。
这次的对流风比方才的还要强上数倍,傅忘生和赵浅几乎是一瞬间就被掀翻出去拍在了墙上,赵浅还好,有傅忘生做个垫背的,傅忘生却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周雪莹将门重新关上了,她还是那副不咸不淡的表情,在赵浅拉起傅忘生,问他怎么样时,周雪莹才开口道,“他的时间已经被怀表锁定了,只是疼这一下,待会儿就会恢复,不用替他担心。”
“……”傅忘生牙疼似得抽了一口凉气,他哀怨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岳母大人,觉得她合该孤家寡人,单就一张嘴也惹人烦。
“我当然知道他不会死,甚至伤口也能愈合,但我还是会担心他,”赵浅回他冷冰冰的娘,“他若是避开我直接摔在墙上,连疼也不会疼到这个份上,人同此心,他舍不得我,我也同样舍不得他。”
赵浅虽还是以前那副淡漠的语气,却中听的很,快让傅忘生高兴坏了,要不是眼前还有正事要做,他简直想求他未来的岳母大人再说两句话,让赵浅一一怼回去,怼到自己心坎里。
“……”周雪莹发现了傅忘生这臭小子在偷笑,这笑憋着,为人母者竟有点希望他憋出内伤来。
“刚刚的只是警告,周枕可不会这么轻易的放过你们。”周雪莹给他们浇上一盆凉水。
“周枕是不会放过我们,但他就会放过你了?”傅忘生笑,“确实,当年他将你囚禁,就是因为没有抹除你的办法,不过这么多年过去,周枕也从个十几岁的孩子长成现在的人物,如果你老老实实呆着不作妖,他说不定还能容你,否则……你真当他拿你毫无办法了?”
周枕对周雪莹的感情很复杂,否则也不会在父亲死后,自己被困系统的情况下,还改从母姓,但同时,周枕对周雪莹又是极端心狠的,对一段数据囚禁多年,并试图将周雪莹留在世间的最后痕迹抹消得干干净净。
“如果我真消失了,那门就只能你们自己去找了。至于门的位置,不是我不告诉你们,而是连我也摸不准,”周雪莹理直气壮。
“就算门的位置总是变化难以确定,你既然能找到它,也就意味着有辨认的办法,”傅忘生对这种囫囵话知之甚深,他又道,“为防你被抹消后,谁也找不到门,不如尽早将这特性告诉我们。”
周雪莹似乎犹豫了一下,毕竟赵浅和傅忘生也非情愿来帮自己,而是因为系统胁迫之下,不得已想给自己留条后路,很难说这两位知道了门的特性后会干点什么。
她已经很能算计,很能防患于未然了,但毕竟被关押这么多年,跟外界都没什么接触,还是有点小瞧了赵浅跟傅忘生,从她选择相信这二位的时候,周雪莹就已经入了套。
“不说也行,反正你自己考量呗。”傅忘生不着急,他指了指自己的肋骨,可怜巴巴的跟赵浅喊疼,“这儿也揉揉。”
“……一拳五百。”赵浅“啪”一声锤了上去,“还疼吗,我再给你揉揉?”
“不了,谢谢,”傅忘生瞬间精神百倍,“怀表还是很有用的,不管内伤外伤都已经愈合了,你看,我给你表演一个后空翻?”
“……”还有没有点商量正事的氛围了?
第200章
周雪莹思索了没多会儿就耸了耸肩,她倒是放手放得很快,“门其实很好找,在门的上面,会有一圈数字类似钟表状排布,并且用钥匙靠近门,门会有反应。”
就连赵浅也没想到他疑心病超重,控制欲极强的老母亲会这么快认输,给出关键性的线索,因此蹙眉确认了一遍,“实话吗?”
周雪莹苦笑,“我已经是个死人了,也确实像傅忘生所说,只要周枕或系统想出办法删除我的数据,就可以连愧疚感都没有的抹杀掉我的痕迹,我没有必要骗你们,不过……”
赵浅就知道他老娘不会做赔本的买卖,果不其然周雪莹又道,“我刚刚在怀表上动了手脚,这怀表的锁时只针对你们两个人,也能被你们两个激活,但要关闭却是我说了算……我也不是蛮不讲理,只要我还存在,那锁时功能就能一直保持,只要我一消失,两天也就是四十八小时后,倘若钥匙不能与门匹配,锁时解除,傅忘生死。”
这个威胁是够强有力的,可惜周雪莹不知道赵浅的手上还捏着一个没用的愿望。
没想到,周雪莹的下一句就是,“我能给出去的指令并不多,因为我从一开始就不愿意干涉自由运行的系统,不过,只要是我给出去的指令就凌驾于一切之上,就算是现在的系统,也没办法做任何改变。”
这就相当于在警告赵浅不要玩花样,所有的计策阴谋在压制性的权利面前都是虚幻。
赵浅被点破心思,还是能面不改色地应一声,“知道了,我不会冒这种险。”
“我这还是平生第一次当别人的软肋,”傅忘生在一旁瞎掺和,“感觉还不错,谢谢岳母大人看得起我。”
“……”妈的有病。
转眼之间,站点的第二波攻击又到了眼皮子底下,走廊忽然变得黏腻柔软,并且石灰褪尽呈猩红色,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涌了上来。
他们三个人就像是在活动的舌头上行动,并且这根舌头长还不安分,淌着口水往后卷,赵浅甚至不用回头,都知道舌头的根部必定是一张血盆大口,就等着他们仨过来直接嚼碎。
方才随赵浅他们一起被风吹出来的还有两张椅子、半片沙发和三根桌子腿,另外文件笔墨无数,傅忘生抄起椅子就往后扔,并支使周雪莹赶紧按电梯。
这舌头跟牙齿的杀伤力不大,周枕已经算是手下留情了,至少赵浅和傅忘生躲进电梯时,除了一身的粘液,基本没受什么伤。
而根据判断,这电梯并非周枕的势力范围——至少不是这个周枕的势力范围,而是在系统跟周雪莹的控制下,毕竟赵浅屡次通过座电梯到达二十八楼,要么是那小女孩接送,要么直接是周雪莹指引。
进了电梯,有片刻的安宁,周枕没追杀到这里,一旦赵浅和傅忘生回到乘客当中,周枕也会被迫停下这种穷追不舍的行为……现在还不是引起大恐慌的时候,三千多名乘客倘若暴起,就算是系统也得考量自己的容忍上限,这就跟后台服务器差不多,一旦运行负担过重,也会出现卡顿和bug。
同时,赵浅也认为周枕没有真的想干掉自己和傅忘生,因为周枕没有这样的实力了。
不管是基础系统还是周雪莹,现在都是想护着赵浅的,加上周枕的另一个人格时时作祟,他现在能掌控的势力范围应该不大,对系统的控制也很有限,不过换成是别人,兴许早被周枕干掉了,偏偏赵浅和傅忘生是开挂的人生无所畏惧,溜得比兔子还快。
医院里的乘客还在来来往往,赵浅刚刚顺手从病房里抽了两个口罩,回到人群中时让傅忘生也带上,虽说乘客惯常喜欢自扫门前雪,没有那种看见大佬的兴奋,但是抵不住背后的议论和可能的搭讪。
至于周雪莹……幸好他们这些创始人都比较低调,没有给自己立碑的传统,否则标志性站点中央放个画像,周雪莹现在能被围殴。
之前约好了在一楼大厅中汇合,老住持以及郑凡他们早就在等着了,当赵浅和傅忘生冒头的时候,作为他两的熟人,郑凡秉承着“就算化成灰,我也能认出来”的绝妙精神,隔得老远就迎了上去,但老住持却僵住了。
阔别已久的见面在老住持的心里勾画了很多次,但眼前这个丝毫未改都不见老去的周雪莹还是让他难过了一下。
岁月是有痕迹的,老住持当年也曾意气风发,现在不过是一身干枯瘦削的皮囊,只有死去的人永远风华正茂,存在于记忆,也能存在于这里。
“许久不见,”周雪莹竟然能认出老住持,她笑道,“你没有太大改变。”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才两三岁,会说话了,但走路还磕碰,别人你都不让亲近,非要我抱着,还口口声声将叔叔叫成爸爸,”老住持没有上周雪莹的当,自顾自说一些很久以前的事,“后来见你,你已经上大学了,十六岁,医科大学最优秀的学生,与此同时,你还获得了it专业的硕士学位,正读博士。”
赵浅心想,“怪不得近视度数这么深,那副眼镜都快六百度了吧?”
傅忘生想的是,“赵浅不愧是书香世家的出生,我岳母她老人家的学历也太高了……”
默契到这个份上的人也会出现各想各的情况,可见人心到底隔肚皮。
“第三次见你,你就带着足足一千零三页的系统构想和细化找上我,眼睛里带着即将成就一件事的狂热,请求我重新出山,为你组建一个团队。”老住持叹了口气,“我当时也为你的构想所痴迷,你真的很聪明,知道我这样的人必定会被这个计划吸引,就算为其焚尽最后一丝心血都甘愿。”
“你是想告诉我你并不后悔吗?”周雪莹还是带着笑意。
“我的确不后悔,这个系统是我这一生最大的成就,”老住持点点头,“不过你若还活着,我一定会给你一拳。”
周雪莹的笑容是精确计量后的数据,因此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她笑起来很好看,不过却达不到眼睛里,以至于瞳孔中总有些无机质冷冰冰的光芒。
她道,“可惜我的的确确是死了,死了很多很多年,还是火化的,连骨架子都没剩下。”
属于他们的时代已经悄无声息的结束了,但以系统为关联,年轻一代还是被困其中,为他们当年的抉择收尾。
“叙旧的话以后再说,”赵浅以他独有的理性打断了两位老人家对岁月的感叹,他道,“我们现在急着找门,周雪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周枕干掉。”
“……”这话说得,孝子,大孝子。
“我刚刚告诉你们,门是不确定的,它之所以不确定,是因为四个小时会换一个地方,”周雪莹指着一楼走廊边的办公室,“半小时前,它就在这里,但现在恐怕得重新找。”
她是故意的。
母慈子孝,母慈子孝。
郑凡拉着许阳景在旁边瑟瑟发抖,变态的世界他们这种年轻人不懂……随即,郑凡就反应过来,自己正拉着一个小变态,又瞬间松了手,觉得自己孤家寡人,可怜兮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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