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关正义和罪恶。”伊戈尔居高临下地直视着他说,“你对祂动手,我为排除危险会选择杀了你。”
福特愣了愣,然后捂住被撕扯开血流不止的伤口,在地面上蜷缩着大笑出声:“伊戈尔·苏利文!咳咳哈哈哈哈哈!我没想到有一天能从你口中说出来这样的话!”
“可是你觉得——就凭我,就凭我们,能够伤害到那种存在,伤害到神吗?!”
“我只是尽我所能。”伊戈尔神情复杂,他收起手中的刀,抓起福特的头往地上随手一磕。评论员先生只觉得剧痛袭来眼前一黑,毫无反抗能力地失去了意识。
“……”
阿撒托斯走过来,第二次将手搭在伊戈尔的肩膀上。他没有带上帽子,半长的黑发柔软顺滑,五官绮丽又隐约带着邪异,但是此刻的表情却很轻送愉快。
“没事。”他略显笨拙的首次尝试着安慰道,“这是消耗品。”
一只触手在半空中挥了挥,柔软地缠绕一圈搭在伊戈尔的脖颈上,身上还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大海的气息。
这样和非人生物近距离接触本该令人厌恶恐惧,伊戈尔却发觉自己不但不排斥,反而在它们亲密地凑上来时感到一阵安心。之前突发意外导致的疲惫感渐渐袭上心头,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之后,太阳穴附近一阵阵刺痛。他轻轻捏了捏那根触手,没有去问阿撒托斯为什么会阻止他杀死福特·希尔,只是说道:
“就算是消耗品,您在这种情况下也没必要亲自动手。”
阿撒托斯凝视着他还带着点灰尘的侧脸,慢慢说道:“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没有痛觉?”
伊戈尔茫然道:“……什么?”
阿撒托斯打算现场演示一下。他拔出那柄还带着血迹的刀,在伊戈尔制止之前往自己的触手上一砍——
无事发生。
他怔了一下,心中顿时浮现出大写的尴尬二字,刚想稍微用力一点,伊戈尔已经飞速地从他手里面把自己的刀抢了回来。
“我已经明白了!”伊戈尔飞快地说道,“您不必特意举例说明。”
“我也没有味觉。”阿撒托斯笑了一下,继续说道,“痛苦和享乐从某个角度而言与我之间隔开很大的距离,人类的情感和体会正是因此和我产生差异。”
伊戈尔慢半拍才想起,之前他不管给阿撒托斯带什么口味的食物,对方表情从来都没有改变过。
唯一一次给出评价是他第一次给阿撒托斯带了点心的时候,神明大人说:“我觉得没有你在飞船上做的东西好吃。”
——祂也从未主动寻求过满足口腹之欲。但是只要伊戈尔将食物递到祂面前,阿撒托斯从未主动拒绝过。
“……您要是不喜欢的话,”灰发青年心中陡然间不知为何升起一种从未体会过的异样感觉,他放缓语速一边整理思绪一边说道,“请一定要告诉我,即使我因此接受惩罚也没有关系。”
阿撒托斯:“不喜欢的东西目前还没有遇到。”
当然人多的时候不愿意出门就是另一码事了。
“喜欢的有趣的东西倒是有很多。”在这方面他坦诚的出人意料,“要是你能早点掉到我之前居住的那颗星球上就好了。”
阿撒托斯说这段话的时候,脑中浮现出的是伊戈尔冲上去和福特·希尔对峙时候的场景。
明明那时候伊戈尔背对着他,对方因为惊慌和痛苦而难掩凶唳的表情仍然清晰地浮现在阿撒托斯眼前。
那一刻,从自己眷者的情绪里传递出的前所未有的滔天巨浪般的感受,顿时让阿撒托斯因为过于强大又活过太长时间而混沌迟缓的灵魂震颤惊醒。他克制不住自己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伊戈尔身上,哪怕自己肉|体的一部分触肢在半空中被轰炸出泼天血雨,他却在血光之中竟然生出几分冬日里泡在热气腾腾的温泉中般的惬意。
——我的眷者宇宙第一好看。
这是炮火下邪神脑海中唯一的念头。
这个想法显然毫无道理,但是阿撒托斯自己认定的东西从来不会轻易更改。
第21章
福特睁开眼睛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他仍然横躺在碎石废墟之间以天为席以地为枕,倒是小腹和枕骨上的伤口已经得到了较为妥善的处理。烂尾楼区连盏灯火都罕见,因此漫天星辰如同点缀在天鹅绒上的珍珠,从视线所能及之处一直蔓延到宇宙的尽头。
亚尔普莱港夏天的晚风并不凉,徐徐吹过时带着青草和泥土的香气。福特发了会呆,直到远处有响着警笛声的车辆飞驰而过时,他才抹了一把脸挣扎着坐起身。
——然后就发现没有带上兜帽的阿撒托斯蹲在一旁,已经默默地注视他很长时间了。
福特惊地差点一个后仰再把自己后脑勺和地面来一次密切接触,又怔了半天才傻乎乎地问道:“你……您没有杀了我?我还活着?”
这是个蠢问题。
他其实想问的是,自己有没有在昏迷不醒的时候缺胳膊少腿或者被卖掉一个肾?
“你醒了。”阿撒托斯依旧是那种慢吞吞的、显得有点钝感又有点悠然自得的语调,“今天下午你的移动终端接了二十八条通讯请求,有点吵。”
福特看了一眼自己已经被暴力粉碎的通讯设备,又转过头、用手撑着地面,呆滞地看着他。
片刻之后,人类终于从掌心下熟悉的触感和清爽的空气中找回了对眼前发生的事情的实感。他很少有这样不修边幅的狼狈时候,克制住想要站起身走过去查看自己移动终端的尸骸的冲动之后,福特苦笑了一声问道:“您为什么没有杀我?”
“如果我没有感觉错的话,您好像……好像对于这颗星球,对于人类都很宽容。”
这种感觉是很难于对着没有经历过这件事的人讲述清楚的。
就好比说,当阿撒托斯选择亲自去挡下那颗动能弹的时候,哪怕是做好了同归于尽这种最坏打算的福特也不由得在那一瞬间目瞪口呆——举个不恰当的例子,就好像看见了握着手榴弹的人非要去拉弓射箭一样,并不是说弓箭无法解决问题,只是明明有更简单、杀伤力更巨大的方式。
这也是为什么伊戈尔冲上来阻止他的时候,福特连抵抗都很消极。
有谁能在看一场又滑稽又仿佛有着悲剧内核的戏剧表演之后还能维持住满腔战意的呢?
多不可思议,一个说不定掌握着瞬间毁掉整颗行星力量的智慧生命,会因为不相干的其他人选择克制。
福特扪心自问——换做是自己能做到吗?
拥有力量的人,自然有能力选择如何去挥霍自己的力量。
最困难的方式在于不去使用它们。
空入宝山而不取,这听上去简直像是无欲无求的圣人。
“你为什么明知道自己可能会死,也要扣下扳机?”阿撒托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反问道,“你根本无法真正伤害到我。”
福特如实回答道:“只是赌一把而已。那一台电磁炮射程远,但是攻击范围有限,我当时所处的距离正好在危险的边界处,运气好说不定可以活下来。”
他对面的神明挑起眉。
福特一下子紧张起来,局促不安地往后蹭了蹭。
“我并不想杀死你。”阿撒托斯平缓道,“我不想杀死任何人类,本来你们的善恶观与我毫无关系,但是我觉得你们很有趣。”
福特迟疑道:“所以……答案是有趣?”
“没有答案。”阿撒托斯的眼神在星光下仿佛一片深不见底的汪洋,“你最大的错处是在用自己的想法来揣度我。但是实际上,天才和蠢货,疯子和智者,罪大恶极的囚徒和拯救世界的圣人,在我眼中毫无区别。我看待你们就如同你们看待手中的珍品,有的人会将自己喜欢的东西逐一粉碎来追求快感,而我选择去观赏、并挑出特别的一部分去爱。”
“你觉得,我为伊戈尔和你挡下炮弹是在自我牺牲吗?”
“不……不会,原来如此,我刚才的念头错的离谱。”福特喃喃自语,看着他的神情间竟然隐藏着一点自己都未察觉的畏惧,“牺牲这个词太伟大了,而您只是选择用最保险的方式去呵护一件您眼中的玻璃制品,是这样吗?”
一个人桌上了水晶像掉在了地上,于是他伸出手去接,一不小心擦伤到了手背——这也能算得上是了不起的付出?对于人类而言自然如此,那么对于那些被保护的水晶像呢?
阿撒托斯不置可否,他看上去还有一点苦恼:“看来你已经明白了,至少了解了自己能够想清楚的那一部分。我之所以对你说这么多话,是因为现在有一个任务要交给你。”
福特的神经又绷紧了,他感觉自己的心情就像一根弹簧被阿撒托斯捏在触手里愚弄。人类尽量礼貌恭敬地问道:“您请讲。”
“去把这些话说给伊戈尔听。”阿撒托斯略显焦躁地说,“他已经愧疚一整个下午了。快点,随便你用什么办法,让他从这种又苦又涩的情绪里面走出来。”
“……”福特按了一下自己的伤口。
很疼,不是错觉。
他扭曲着脸站起身,临走前不由得回望一眼,阿撒托斯脸上属于人类又不同于人类的五官完整地落入福特眼中。
“您……我现在算是您的信徒?”
不然早就像奥凯西·格里芬一样陷入癫狂了吧?
“不算。”阿撒托斯否认道,“只是给了你一点微小的特权而已。”
毕竟我也不是什么口味的零食都有兴趣品尝的。他默默地想。
今天一定已经付出了整个月份的对话量,真希望接下来的旅程可以稍微省心一点。
**
评论员们私下里讨论说,亚尔普莱港最近爆发的新闻不占据一个月的版面头条,简直对不起奥凯西·格里芬现在在医院中抢救的那副惨状。
为了达成这个宏伟的年度目标,各大报社下的业内人士奋笔疾书,作为证据的照片和秘书小姐的口供录像如流水般在各处传阅,几乎每一天早上刷新新闻都能看到新鲜出炉的实锤消息,基本满足了所有人坐等吃瓜的愿望。
有评论员直接做出了整个事件的总结,还在随着后续进展不断添加报道:
“星历590年,奥凯西·格里芬升任亚尔普莱港执政官。”
“同年七月,他通过特殊渠道联络边境地区走私的星际海盗开始建设这条名为‘暗渡港’的航线。”
“四年时间,奥凯西·格里芬杀死八十九个Omega,将数百名Omega和Beta运载到联邦各地,组成了一个庞大的违法犯罪网络,谋取数亿星币的利益。”
“星历594年,也就是今年七月二十六日,亚尔普莱港市政厅门前举行祭祀邪神的非法集会。奥凯西·格里芬亲自出席并在众目睽睽之下承认自己的所作所为。”
“事后大批民众奔赴当地教堂寻求保护,并表示自己参与集会是无意识的行为。”
“当日奥凯西·格里芬失踪,第二日清晨他在亚尔普莱港南城被找到时已经失去意识,头部有大量可能造成性命威胁的伤口,经判断为昏迷以前的自残行为。”
“七月二十八日,奥凯西·格里芬仍在亚尔普莱港市医院中进行抢救。医护人员曾表示他的精神受到过不可逆转的伤害,就算抢救成功也很难再次找回理智。”
“格里芬家族表示会公正地评判奥凯西犯下的罪孽,尊重联邦法院的裁决,但是也将对违反法律伤害他的幕后真凶追究到底。”
“别的先不说……”有网友在底下的评论中写道,“你们不觉得奥凯西·格里芬这个人渣的症状有点眼熟吗?亚尔普莱港不会真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秘吧?”
下方回复中有赞同附和也有反驳辱骂,隔着网线群魔乱舞。
“是啊亚尔普莱港有邪神,你们才知道吗?我们每户人家里都至少养过一只。我现在就正在给我家的邪神崽崽擦触jio呢哈哈哈哈哈![狗头][狗头]”
第22章
“哈哈哈哈哈哈你们别说我也想养!”
“亚尔普莱港的大街上都是邪神啊不然为什么执政官都把自己搞进去了,他这是典型的反面教程,你们不要向他学习。”
“……”
“不是,你们一个个都这么言之凿凿,就不怕真有邪神半夜敲你家大门吗?”
**
“先生,局面已经暂时控制住了,舆论正在向轻松简单的方向发展。民众普遍认为执政官已经遭受了惩罚,且他的所作所为不应该上升到家族层面。尽管仍然有您的政敌企图发出抵制格里芬家族的号召,但那些反抗力量极其微弱,我们团队目前认为可以忽略不计。”年轻的Alpha快步走在朗曼·格里芬身边,语气飞快地向他汇报。
“您兄长的遭遇令人遗憾,但是根据亚尔普莱港市医院传回来的报告显示,奥凯西·格里芬先生身上的伤口的确是自残造成的。以及他现在的精神状态无法为他在任期间犯下的过错辩护,有足够的证据表明他的病症此前并未影响其对事物的辨认和判断能力,因此……”
“停!”朗曼·格里芬冷冷道,“奥凯西凉就让他凉吧,早年把他扔到边境也没指望他能和伊戈尔·苏利文打擂台。蠢货就是蠢货,本来以为搬走了苏利文这片阴影他好歹能学会向光生长,没想到就算山头倒了这人也能找到崭新的跳崖途径。邪教徒?我呸,他连根蚯蚓都不如!”
他身边的汇报人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见:“那么,下一步究竟是放弃追究还是……”
“你也是蠢货吗?”朗曼霍然转身瞪着他,“放弃追究?凭什么要放弃追究?给我查!不管是谁把奥凯西送进了医院,我都要让他进到重症室和我的兄长并排做室友直到进棺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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