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毫无疑问地被接引至首席执政官莎伯琳娜·格维拉的面前。
这位位高权重的青年对面前的联邦掌权者鞠躬行礼,抬起头之后恭敬地说道:“我们失败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口气很平常,就像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您说得对,伊戈尔·苏利文不会这么简单就跟我们回来。”
“他不会回来了。”莎伯琳娜是个Omega,她柔美的外表很鲜明地诉说着自己的性别。或许对几十年以前的联邦而言,一个Omega成为联邦首席执政官是件令人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但不论莎伯琳娜·格维拉是个怎样的人,她利用了什么样的手段以及抓住了怎样的时代机遇、或者她会在这个位置上坐多久,至少目前而言,没有人胆敢因为性别轻视她。
此时这个站在权力顶端的、未被娇养反而提着刀剑的Omega看着马安堡的窗外的景象,平静地说道:“伊戈尔既然在过去选择了离开,就绝对不会再回头。”
安东尼奥问道:“您了解他,是因为你们曾经为共同的目标奋斗过吗?”
“你在指责我?安东尼奥?因为我将他置于不义的境地,哪怕他即将死去也未能伸出援手?”
“您知道我永远不会那么做。我与伊戈尔·苏利文从未见过面,而我效忠于您。”
莎伯琳娜轻笑一声。
“我们过去也许是朋友。”
“但他不会真心觉得我们是朋友,巧合的是我也不会。”
“不过最重要的是,当时我们为攫取相同的利益而合作,在那之后战争尚未平息、教廷的插手令局面愈发混乱。他们觉得比起我在联邦政局中引发的动荡,那虚无缥缈的来自星空宇宙的威胁更加危急,为了应对不可知的未来,他们宁愿做出一切牺牲,联合任何可以联合的人——当然包括我。”
“您不这么觉得吗?”
“我觉得人类不应当把神明看的太重要,安东尼奥。信仰是信仰,生活是生活。我们为何区分正神与邪神?因为神不应当干扰人世的运转。”
“不过教廷的担忧也有道理,虽然我并不信任他们。”
安东尼奥顿了顿,还是问道:“……乔伊斯子爵是您的人吗?”
“不是。”莎伯琳娜诧异地看着他,“你怎么会这么想?”
“她也不是红线军团的人,应当算是教廷发展出的下线。雪莉·乔伊斯的能力很好用,她还是这一代教廷摆出来的招牌‘小圣安妮’的姑妈,百年前圣安妮出自红线军团,他们绝不会任由这一支力量从手中脱离。”
她是那种一旦升起讲故事的兴致就很难停下来的人,大部分时间安东尼奥都充当了听众的角色,这一次也不例外。
“刚才说过我认为教廷的担忧有一定道理。此外,他们的研究方向也很有意思。”
“你还记得史书记载术法时代结束于哪一年吗?”
“……大约星历350年左右?记载这段历史的文献并不多,也很少有相关发现和文物出土。”
“倒不如说常年战争让所有人对文学和历史都缺乏重视。”莎伯琳娜不在意地说道,“我要说的恰恰在此,术法时代辉煌的没落止于圣安妮的死亡,她被称作是术法时代的晚钟,生于星历339年,死于星历482年。在她之后没有一人能单凭异能和神术与科技成果相较量。”
“她活了快一百五十岁……?”
“没错。”莎伯琳娜俏皮地眨眨眼睛,她明明已经四十多岁了,这个动作做起来却像小姑娘一样,“是不是很不可思议?这就是教廷没有对外公布的最显著的成果之一,我知道的也不太多,能知晓这些还是因为这几年的合作关系。他们将人类的身躯与那具被挖掘出的神骸上的骨头相融合,以促进随着时间流逝衰退的越来越严重的个体力量。”
“虽然他们称它为神骸,但我觉得那并不像神……那更像是神话里的讲过的龙骨,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总之那不会是人类外型的某种存在。”
“您竟然还见过它?”安东尼奥错愕地说,“您应该带上我!这可能是阴谋!也可能隐藏着不为人知的危险!”
“我没有亲眼见过。”莎伯琳娜安抚道,“只是看过照片……放轻松,我不年轻了,知道该如何保护自己。”
“重点是,他们真的研究出了成果,虽然在我知道以前,就伴随着大量的流血和无谓的牺牲。”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阴沉,“但这并不妨碍我和他们合作——尽管每一任执政官都会和他们合作,我甚至一直在尽量尝试分裂这种关系。可是我失败了,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因为虫族的信仰……那个据说来自宇宙深处的威胁?”
莎伯琳娜深深地凝望着他。
“或许是。”她低声说道。
**
阿撒托斯差点笑出声。
他很少有看上去这么快乐的时候,伊戈尔几乎没反应过来。
“您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他们都没反应过来。”阿撒托斯乐不可支地说道,“想到他们像海里的鱼崽们一样惊讶的表情,我就想笑。”
伊戈尔快要被他感染到一起笑起来,但是人类还是没能明白:“……就因为这个?我的意思是,您看起来不是能这么……”这么轻易引起情绪波动的神?
他们现在正漂浮在大海上。
从没有见过这样一望无际的蔚蓝色的生命,就像是没有出发去往过宇宙的人类一样,永远无法想象这片世界有多么广袤和深邃。
湿润的海风吹拂在伊戈尔的面庞上,他盘膝坐在那一架潜艇上,在海平面上高速前进。水下阿撒托斯的触手们包裹着这台机器,悠闲自如地游动着。祂尽量收起自己身上的压迫力,因此周围鱼群并没有受到惊扰。它们环绕在人类的周围,像一群小小的军队,轻松自在地摆着尾巴游动。
海鸟长鸣着飞过伊戈尔的头顶,好奇地打量他。
阿撒托斯就坐在他身边自己的一团触肢上,赤|裸着的腿脚在海水中划过两条透明的水线。
“你还不明白吗?”阿撒托斯转头看着他,“我高兴是因为你在高兴。”
“我记得人类有一句俗语,叫将自己的快乐分享给别人,就变成了双倍的快乐,是不是这么说的?”
伊戈尔真的笑了起来:“是,有这样一句话,不过我之前一直以为这只是一种形容……您只能从我这里感受到正面的情绪吗?”
“当然不是。”
阿撒托斯晃了晃腿,一条银璨璨的鱼不满地蹭了一下他的小腿。
“悲伤的,愤怒的,绝望的,焦急的,担忧的,还有欣慰满足愉悦轻松等等,我都尝过。”
“……您尝过?”
“唔。”阿撒托斯拎起自己的触手开始揉捏它的尖部,低着头不看伊戈尔,“大部分时间你都看上去很好吃。”
伊戈尔:“……”
他隐隐觉得邪神讲了一个荤段子但是他没有证据。
半晌,人类转移了话题:“我们现在是去哪?”
第55章
加西亚做了一个噩梦。
或者不是噩梦。
他揉着自己的额头,右眼深处传来一阵又一阵难以忍受的痛苦。他的大脑像是被人劈成两半,脑浆和血水喷涌而出,而他的右眼则眨也不眨地注视着一副画面:
披着黑斗篷的青年敲响他的房门,一轮圆月高悬在漆黑色的天鹅绒幕布上,青年的影子在地面上拖得很长——那阴影出显露出一个环抱纠缠着巨大触手和肉瘤的生物,他们在碎石地面上蠕动着,而一颗颗指甲盖大小的石子就像是庞然巨物上不断眨动着的一只只眼睛。
医生骤然清醒过来,痛苦地用手掌用力按住眼眶,仿佛这样就能稍微使疼痛缓和。
就在这时,他听见自己位于首都科利罗区183号公寓的大门被敲响了。
“咚、咚、咚。”
有节奏的响声。
加西亚惊恐地瞪圆眼睛,不由自主地看向窗帘未遮挡住的缝隙处。首都星的夜晚寂静平和,星子们在空中闪烁着光辉,澄澈地照耀着大地。
这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
他微微松了一口气,粗声粗气地问道:“谁啊?大晚上的有什么事?”
**
温蒂抱着自己的兔子玩偶坐在乔伊斯老宅的地下室里,双目呆滞,像是受到了什么重大打击。
雪莉就站在她身边,看着灰发黑肤的少女一直在发呆,过了很长时间才说道:“你哥哥不愿意回来。”
温蒂的眼眸僵硬地转了转,她问道:“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我只是想要和他谈一谈,但是他被带走了。”
“……在你们出动了军队之后?”温蒂露出讽刺的表情,她拎着布偶站起来,“你们真的这么重视他?就因为那腿里面的一小块神骸?”
雪莉的脸色很苍白,但是她的眼神却很亮:“你果然也知道了这件事,我说过你不能再动用那种力量了……到底是睡眠还是画像?现在任何有图片出现的地方你都可以操纵吗?”
温蒂金黄色的竖瞳定定地看着她:“猜去吧,雪莉,我才不会告诉你。”
“那是为了你好。”
“虚伪。”温蒂唾弃道,“丑陋。满口谎言。你的愧疚只是为了满足你自己。你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但是为了你自己你可以牺牲任何人。”
“……你怎么看待我这无所谓。”乔伊斯子爵说,“你见到你哥哥了吗?他到底和什么东西在一起?”
“我不知道。”温蒂这次回答的很干脆,“我见不到他,他被保护起来了……或者被囚禁起来了,随便你怎么说。任何人使用任何手段都不能越过同意与伊戈尔沟通,我上次在伊戈尔梦见的画像里面出现,已经令祂警惕起来了,再这么做的话你们很可能激怒祂。”
这么说着,女孩儿吭哧吭哧地笑起来,“你们要怎么办,连自己的对手是谁都不清楚还能怎么应对?”
“你用了祂……你难道不担心伊戈尔吗?那很可能是邪神的某一位化身、或者是祂一部分力量在宇宙中的投影,我们甚至认为那正是宇宙中的威胁陆续苏醒的前兆。”
雪莉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你就是为此而存在的,就算你不为其他人的安危担忧,那么伊戈尔·苏利文呢?你觉得他会有什么样的待遇?” 温蒂暗中捏了捏自己的手掌心。她面不改色地说:“我只知道哥哥在你们这里不会遇到好事。”
“……”
灰发女孩儿目送着身材高挑的Alpha无功而返的背影,忍不住沮丧地塌下肩膀,而后愤怒地锤了一下身前的金属水管。
她当然无比的担忧自己哥哥目前的处境。
但是——就像她自己说的那样,哪怕取代她脊骨的那根神骸增强了她的力量,温蒂依然面对着无法逾越的高峰。守在伊戈尔·苏利文身边那位不知名存在就像一条守护着自己财宝的巨龙,无声无息的遮挡下任何人对于那份宝藏的觊觎。
问题在于,祂究竟是如何看待哥哥的?
温蒂出神地想,再珍贵的玩具一旦失去了兴趣,还不是会被弃如敝履。
她揉了揉手里的兔子脑袋,将它和之前别在刘海上的发卡摆在了一起。
**
“如果可以的话。”正在度假的亚尔普莱港市医院院长加西亚、也是伊戈尔的老朋友,正窝在自己的安乐椅上,略带惊恐地用余光打量盥洗室里那道身影,然后小声对伊戈尔说道,“下次你来找我的时候可以提前说一声。”
暖橘色的灯光映照在磨砂玻璃上面的毫无疑问应当是人类的身影。
但他就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想想看,某一天无风无月的夜晚,你的房门被敲响了,走进来的是你多年来只见过一面的、还在被国家安全局通缉的老朋友。你不知道他是怎么逃脱的,也不知道他如何在逃亡过程中还能表现得这么自在、甚至看上去过的不错。
而在他身边,跟着一个披着黑斗篷,面目模糊的陌生人。
对于你疑惑的打量,陌生人什么都没说,只是沉默地、敷衍地点点头。
你的老朋友也像是没有看到你的困惑一样,提出自己还算合理的委托:想让你帮忙检查一下他的机械假肢。
在这个过程中,披着黑斗篷的陌生人想你提出借用你的浴室。你突兀地在他身上感受到潮湿的气息,仿佛还闻到了一种有别于信息素、完全是真实接触才能拥有的海腥味。
在那一瞬间,加西亚还以为这人是刚从大海里面爬出来。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接近了真相。
伊戈尔说道:“我会的,抱歉,这次拜访略显仓促。”
他的表情显得有点无奈。
谁能想到阿撒托斯带他来了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飞快地走过乘船要花上一天一夜的路程、仅仅用了不到六个小时就在内海绕了一大圈回到首都,然后徒步走到加西亚位于科利罗区的公寓呢?
在这个过程中伊戈尔都没来得及和雨果他们打声招呼,不过阿撒托斯说他们应该已经知道了。
“雨果时刻监控着这座城市,或者说这座星球。这样的警惕性已经刻进了它的芯片,再过几百年都不会轻易改变。”神明说道,“不过它大部分时间都不会认真处理这些画面,仅仅是把它们录下来储存起来。如果我们一段时间没有理会它的话,雨果就会意识到发生什么变故,主动地去搜索周围的情报。”
“这样它应该会率先发现我们去到了海边。军部出现之后网络信号被屏蔽,它控制的这边的监控也能在上岸之后发现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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