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也不是非要去偷听徐笑非说话,便揣着一脑袋的符文匆匆回去了。
庄南海正守在外室,听到他出来,连忙迎了上去,先是将锁还原,而后牵着他回了房间。
“怎么样?”他急切问。
孟祁安收获颇丰,笑道:“下回我去要了琴歇的血,再去一趟我青铜墙!现在我可是知道那符文是何走向了!”
因为抄写在纸上怕有疏漏被人察觉,孟祁安直接用手指蘸了茶杯里的水,在桌上画了一个潇洒的符文,道:“眼熟吧,我就说我那日看到的没有错,就是青铜墙上那个。”
庄南海从那日所见眼花缭乱的青铜墙上筛选出了一部分花纹,渐渐和桌上的符文对上了,略有些疑惑问:“可是徐笑非,和青铜墙后的东西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有关联……”孟祁安将自己所看到的‘神魂不灭’和‘龙凰精魄可燃琉璃命火’的事情也和庄南海仔仔细细说了一遍。他记性好,几乎和册子上说的分毫不差。
庄南海皱了皱眉:“神魂不灭,这不是魔修才会去研究的东西么?”
“魔修?和邪修是一样的么?”孟祁安问。
庄南海点了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答:“我不太明白,等见了黑芽,我问问他。”
孟祁安自然知道庄南海的记忆不太齐全,也没有再多问,二人就如何在浣云找到‘那样东西’展开了一长串的讨论。
庄南海终于没有瞒孟祁安自己在找什么。
他简要说明了一下自己从初生之始,到现在发生的所有事情。
大概他在南火大陆寻得第一枚光球后他便失去了一部分的记忆,所以他记得更多的事情,是在那之后。
路过被封印百年的枯井,救出一个哭哭啼啼的女鬼陆知雪。而后追随着指引,一路寻找着另外的光球。再然后,遇到了孟祁安。
如果说他的人生从初生那一刻开始,便被植入了‘应当做什么’的话。
那么,遇到孟祁安后,是他第一次‘想要做什么’。
他不再去寻那一直指引着自己的东西,开始停留在少年人的身边。从初见时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熟悉,到后来闭上眼睛都能细细描摹出他的样貌,庄南海的人生改写了。
他开始想着以后会如何,身边的人会如何。
“所以说,你怀疑浣云宗有人已经得到了那个光球,并且把它藏起来了?”孟祁安沉吟了片刻,分心道,“有没有可能在淮显君身上?他融入了虚空符内,你感应不到他也是正常的?”
庄南海摇了摇头:“我怀疑过,但,我认为不是。”
淮显君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庄南海无法确认。但说到底,他也就是一个喜欢研究尸体的邪修罢了,那光球对邪修无用,反倒会被魔修寻了去,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
“那总不至于是徐笑非……”孟祁安着实不愿去怀疑徐笑非。
可结合今夜从他房内找到的信息来看,他极有可能在研究一些骇人听闻的事情,那他身上藏了一些别的东西,也不是不可能。
二人一开始是坐在桌前,后来坐到了床前,一夜秉烛夜谈,直到沉沉的困意袭来。
孟祁安半靠在床边的身子就有些往下滑。
庄南海轻手轻脚接住了犯困的少年人,原本想让他靠在自己肩头,可又考虑到他这样睡醒,恐怕脖子会有些疼,就轻轻将他抱到了床上,脱去了鞋袜盖上了被子。
熟睡的他生着一张陌生的脸,安静,沉默,且乖巧。
庄南海的手掌轻轻在他的面前抚过,那张陌生的脸顷刻间变回了那张俊朗无双的脸。
夜色越来越深,纯白的月光透过窗子映了进来,落在了少年如画一般的面颊上。
他坐在床前,静静的看着孟祁安。他就这样看了许久,心中不由有一股酥酥麻麻的欲望升腾而上。
跟着那股欲望,庄南海控制不住自己的手,轻轻的,抚上了少年人的眉。
微微上挑的眉很浓,满眼杀气时,凌厉得像一柄宝剑,夺目得让人诺不开眼。笑起来时,又眉眼弯弯的,和孩子一样澄澈无暇。
庄南海看着他的睡颜,脑海里闪过许多许多他的模样。
记忆中似乎很少见到孟祁安生气的样子,除了在梦境中,面对千夫所指,背负杀人罪名时。又或者,是孟知乐被旁人用言语不尊重时。
他一点也不想再在这张脸上看到那些情绪。悲伤的、愤怒的、绝望的、哀恸的……一想到他曾经那般痛苦过,庄南海的心就不由地揪了起来。
好酸,好涩,好难过。
这样的难过让庄南海忍不住用手掌捧着他的脸,垂下了头,在他额间,印下一吻。
热热的,软软的,带着极浓的爱慕,和深深的克制。
孟祁安的睫毛微动。
作者有话要说:小钱(捂脸):妈!这个人耍流氓!
第144章 自私
孟祁安这一夜睡得很不安稳。
前半夜的时候, 他忍不住去想今日在徐笑非那看到的那些东西。梦境里他看到了一条被囚禁在黑暗中的龙, 它身上缠绕着厚重的链条, 身上满是伤痕。
一只漂亮的红色大/鸟在它上空盘旋着,长长的尾羽垂下,上燃烧着橙红色的火光。
到了后半夜, 不知为何那些焦虑和恐慌渐渐消失了。
他好像坠入了更深的梦境。
他在这个梦境中感受到了很让人安心的靠近,让他渐渐忘却方才看到的怪事。
梦境中庄南海的触碰那样温柔,不着声色越过了一个朋友所能越过的防线。
而他,竟然并不排斥。
他因那过分亲密的触碰而安心, 也因那触碰而甜蜜,终于沉沉睡了过去。
“啾啾——啾啾——”
两只雀鸟蹬着小细腿落在了窗前,啄了啄羽毛,又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孟祁安的手挡在眼睛前轻哼了一声, 而后挪开了两根手指, 慢慢睁开眼睛。
这一觉睡得太好,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近在咫尺的脸是谁,等他意识过来是庄南海,登时从床上爬了起来。
昨夜梦境中庄南海亲吻自己的画面瞬间浮现, 让他心虚之余还十分羞涩。
“我、我昨天……就睡着了?”他装作认真整理衣物的样子低下头, 支支吾吾问。
庄南海嗯了一声。
大概是因为昨夜的梦太旖旎。
也可能是那样的触碰太清晰。
虽然同是男人, 看见庄南海依然让孟祁安的心突突直跳。
他连忙翻身起来,拉开门便准备往外走:“那、那我先回我房间……一会金天看到,又该误会了……”
庄南海心道,就是误会了又如何。可孟祁安面皮薄, 他知道,也愿守着他的这份腼腆。
“嗯,你先回去吧。”
他见孟祁安正在拉开门,昨夜隐去的伪装还未重新化上,又叫住了他:“等一下。”
孟祁安忙着要逃离这个男人,已经拉开了门。听见庄南海的声音,又回头问:“怎么了?”
庄南海正在朝着孟祁安走来,就听到一声温润的男声从不远处传来:“庄小友,你醒了?”
孟祁安下意思看向声音的来源,那张毫无伪装的脸直直面向徐笑非。
“庄海!”庄南海直接瞬移至孟祁安身前将他往后一拽,大手在他面上一抚,为他换上那张平平无奇的少年的脸。
因他这个举动,孟祁安吓得面色发白。
所以方才,他竟然用了孟祁安的脸面对了徐笑非?
咕咚。
他的手有些颤抖,一时之间脑袋混乱如泥浆。
不行,不能慌!面对徐笑非他是庄海,除此之外他不能是别的任何一个角色!
孟祁安咬了咬牙,用换好的那张平平无奇的脸摆出一副最最平常的笑容,扭过头去,笑道:“师父,早啊!”
徐笑非愣在原地,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方才那一瞬惊鸿一瞥和那一句‘师父’,就像是关不住的记忆之潮席卷而上。
方才……他看到了谁的脸?
徐笑非只觉舌尖漫开一丝淡淡的铁锈味,整个人都有些站不稳,手掌按在墙上,才堪堪稳住了身形。
是,又险些走火入魔了么。
徐笑非强忍住那股子血腥气,勉强扯起一丝笑意:“你……怎突然改了口。”
孟祁安一脸无辜,眨了眨眼:“升仙会上,我便说过我的师父只会选择徐药师一人。莫不是徐药师……不肯收我为徒?”
徐笑非并没有答话。
他看着眼前孟祁安那张平平无奇的脸,只觉气血翻涌越来越盛。
“自然,愿意。”徐笑非道,往后退了一步,重重咳了两声,带着踉跄快速离去。
孟祁安被吓得险些兜不住这场面,若不是昨夜偷听到那一句“是你害了他”,他也想不到用自己的身份来激徐笑非。
大概,无论如何,当初的徐笑非,多少对那个养大的孩子还留有几分情分吧?
见孟祁安浑身脱力,庄南海连忙上前扶住了他。
“你觉得……他认出我了吗?”少年人面色发白,额角满是汗水。
庄南海作为一个旁观者,将徐笑非的所有表情全部纳入眼中。
也许,徐笑非看到了。
就在刚才,那短短的一瞬。但他不会愿意承认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近来和徐笑非相处过一段时间,庄南海确信徐笑非的精神状态很差,更别提时不时还会陷入疯魔状态。
那样的他,就算看到了,也不会相信自己的眼睛的。
“没有。”庄南海安抚他道,“他没有看清。”
孟祁安的头部靠着庄南海的肩,手指紧紧攥着他的衣服。
徐笑非失魂落魄,几乎跌跌撞撞逃往洞窟。
恰好季凝砂又来苍霞山寻他,二人便在路上撞了个满怀。
“哎哟!”季凝砂摔在地上抱着胳膊,抱怨道:“徐药师你这么急作什么……你要去哪里啊?”
见他动作踉跄,隐隐觉得不对,也顾不得被撞得有些疼,连忙爬起来追了上去:“徐药师,徐药师!你怎么了徐药师?”
徐笑非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逃到洞窟之内的。
他将自己投入黑暗之中,双膝一软,便跪坐在地上。宽大的袖袍内藏着一把匕首,他紧紧攥着,颤抖的手指在那并不如何流畅的镇邪符文上来回摩挲着。
摩挲着摩挲着,他心中那口郁结之血更忍不住,伴随着一声咳嗽,一口心头血吐在了那身干净的青衣上。
“徐药师!”季凝砂匆匆赶来,正好看到徐笑非吐血的那一幕,又惊又怕,冲上前半抱住他,凑近了他的脸,关切问:“徐药师你怎么样啊?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你告诉我啊?”
她快速在身上摸索了一下,寻了条帕子出来,轻轻的擦拭着徐笑非嘴角和下巴上的血迹。
徐笑非心中波澜万千。
靠近的女子动作十分轻柔,却让他心烦不已。他别过脸,避开季凝砂的动作,咬牙道:“季药师,我说过多次,不要……再来我这里。”
被拒绝的女子并未气馁,再次靠上前去,一点一点擦干净他嘴角的血迹,柔声道:“我知道我知道,我以后会少来的……来,我扶你起来。”
她拉起徐笑非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另一只手去扶他的腰。女子的力气总是比男子小很多,她一时站不起来,软下声音问:“徐药师,你想要我早点走的话,你先配合我一下好不好?”
徐笑非抿了抿唇。
“我答应你,我不会多待的,真的。”季凝砂长长的睫毛上下忽闪了数下,“我先扶你过去坐一下。”
也许是她的态度太过柔善,又或者是他稍稍好了一些,身上的无力感散了些许,他撑着季凝砂的肩膀缓缓站了起来。
扶他坐下后,穿着红衣服的女子像一只忙碌的花蝴蝶,一会儿烧了水为他泡茶,一会儿摆出一排丹药坐在他对面,眨巴着眼睛看着他。
“我无事了,你走吧。”徐笑非微微闭眼,叹道。
季凝砂微微撅着嘴,委屈道:“你今日怎么了,是谁惹你不高兴了?”
不是不高兴。
徐笑非藏在袖袍中的手掌紧紧扣着一把平平无奇的匕首。
它本就不值什么钱,上面的符文更是有些歪扭,勉强算是合了格,却是上不得台面的。
可这是那一场大火之后,他惟一能找到的,属于那个孩子的回忆。
他的手又缩紧了些,吞咽了一口口水,压住上涌的血气,答:“我真的无事,你走吧。”
近来徐笑非的精神状态很糟糕,昨夜本就迷糊了半夜,今日又被庄海那一句师父刺激,眼底甚至又渐渐漫上了血色。
虽季凝砂曾经撞见过他朔日的样子,可现在不是朔日,他也并不是旧疾发作。
徐笑非只觉体内气血翻涌地越发强烈,他紧紧咬着后槽牙,口腔内渐渐漫上浓郁的血腥气。
他紧闭的嘴角溢出了点点血色,被他用袖袍随意抹去。
“让我留下来照顾你吧……你现在这样,我怎么能放心得下啊?”季凝砂靠了过来,见他竟然又一次吐了血,吓得花容失色。
她的手按在徐笑非的肩头,而后下意识想去触碰他腰间的纳海珠,似乎是意识到男女有别,倏得又缩回了手。
“你不是还有药么?你快服下它啊!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你还忍什么啊!”
话音刚落,她就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徐笑非面色一变。
他的眼神里藏着剑光,扫过身边模样妍丽的女子。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出去。”他开口,又有鲜血溢出。他随意擦了擦,声音里带着浓郁的杀意,“我不想再说第二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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