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浩初抬头看了唐锋南一眼,小泪珠还挂在睫毛上呢,小表情却特别傲娇,“我要你给我擦。”
唐锋南心里叹了一口气,认命地给他把小脸一点点擦干净,动作很轻,声音也不自觉地软了不少,“好好想想,是不是你自己做的对不对?”
大概是被轻轻擦拭的动作顺了毛,小少爷逐渐平静下来,但声音还是抽抽噎噎的,“我没有不对,你才不对呢,今天你整个人都不对劲。”
说到这里眼神和语气都带上了关心“唐锋南你究竟怎么了?是不是又资金不足周转不灵了?没关系啊,就算你破产了也不要怕,我可以赚钱的,等我长大了我养你。”
唐锋南被小孩那双清透明亮的眼睛弄得心软不已,可越是这样,昨晚梦到的那个车祸身亡的场景对他来说就越可怕。唐锋南移开视线,不再看小孩的双眼,“你到底有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以后不许乱丢东西,更不许一闹脾气就说要离家出走,听到了没? ”
唐浩初看着唐锋南的脸,——他的神色依然严肃,但眼底也依然深藏着对他的疼宠。唐浩初伸手拉住他的袖子唤“小舅舅。”
这软软糯糯的语气显然依旧不想认错想撒娇了,还小可怜状地伸出手转移话题,“你抱抱我。”
唐锋南暗自叹口气,将死活不认错的宝贝疙瘩搂进怀里。早饭时间都要过去了,管家开始带着人上早饭,没心没肺的小少爷很快被丰盛的早饭吸引走了,伸手就拿了一块煎鳕鱼。
小鱼条被炸的火候刚好,也没有骨头和鱼刺,唐浩初吃得眯起了眼,吃完了还像小猫咪一样舔了一遍手指。想要拿第二块鱼条的时候被唐锋南抓住了,“手洗了没?”
小少爷眨了眨眼,摊开被舔得湿漉漉的手指头,表示虽然没洗手,但是他已经把手舔得可干净可干净了。唐锋南又是暗自叹了口气,毫不嫌弃地将小孩沾着口水的手指头在自己向来整洁到一丝不苟的西装外套上仔仔细细擦了一遍。
唐浩初果然收到了很多赛事邀请。
尽管唐锋南已经尽力阻止唐浩初去参加各种比赛了,可惜这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而且小孩越长大,比赛的危险系数就越大。儿童时期的卡丁车是安全性最高的,继而一步步往上晋升,打到f3方程式,参与g2和a1g比赛,将卡丁车换成专业的赛车。众所周知,在专业的f1赛道上,每天都会有意外发生。
暑假的这两个月唐浩初还算听话,或者说装得很听话,然后在开学的第一个星期就自作主张地参加比赛去了。因为在学校里的成绩非常优秀,校方批准了他的请假,比赛用的路费则是他自己赌马赚的,没花唐锋南一分钱,还用赢得的奖金给唐锋南买了礼物,最后成功捧回了人生第二座含金量非常高的冠军奖杯,国内外媒体都有报道,回校后也没有耽误学习,成绩依旧名列前茅。
——这样优秀的小孩换了任何一个家长就会觉得骄傲和欣慰,但唐锋南沉着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唐浩初倒不以为意,并且对此养成了习惯,每次参加比赛之前和比赛回来之后都会表现的非常乖,乖得人心疼。
又是四年过去,年近十四岁的唐浩初已经开始争取a1g比赛的参赛资格了,所幸这些年他始终不曾在赛场上发生任何意外,唐锋南提着的心倒是放下了一点,也再没做过那种出车祸的噩梦。就在唐浩初备战a1g比赛的这段时间,唐锋南的公司出了个不大不小的事故,虽然没到动摇公司根基的地步,但处理起来也非常棘手,一时忙得不可开交。
准备去欧洲参赛的唐浩初照例表现的非常乖,像小大人一样懂事又听话,承诺说自己去了欧洲一定会照顾好自己,不需要唐锋南陪他,又承诺说自己在赛场上一定会小心谨慎不会出事,安全第一比赛第二,比赛完了就立刻回家。精致的眉眼间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稚气,歪着小脑袋看人的时候眼里全是专注和纯真,就像无暇的水晶。
唐锋南被望得心肝一颤,最终没有跟着去,然而唐浩初就是在这场比赛上出了事故。
得知消息的时候唐锋南刚刚跟手下人开完会,时间已到了深夜,唐锋南冷硬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疲态,身体往后,靠在办公椅上背上眯了一会儿。他几乎是以一人之力抗起整个帮派和公司,那些董事和当年不服气的竞争对手乃至他生父留下的亲戚看起来都已臣服,但钱权如毒药,人人都想要,他们就像贪婪的恶犬,明知撼动不了他的位置也会找各种方法试图瓜分利益,他甚至查出了有人想要打唐浩初的主意。
唐锋南知道一直都有人不安分,可竟敢从唐浩初这里下手,看来真的是嫌命太长。所幸事情在唐锋南雷厉风行的手段下解决了大半,剩下的已不足为虑,试图打唐浩初主意的人自然会被处理得很惨。
明明事情都处理好了,唐锋南却再次做了噩梦,然后在从噩梦中惊醒的时候接到了电话。
打来的是跟着唐浩初一并去欧洲的马克,语气带着难掩的惊慌,向唐锋南报告说唐浩初在赛场上出了意外,已经被送到了医院,现在正在紧急救治,伤情非常险峻。
从直升飞机下来后的唐锋南几乎走不稳路。
林令是跟着唐锋南从大风大雨过来,见识过他狠辣无情的手段,见过他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淡然,见过他虎口拔牙的胆识,唯独没有见过今天这样的唐锋南。
竟像是被人抽去了骨头。
第89章 撒娇的小作精
因为他从马克那里得知医院已经下了病危通知书。
唐锋南不是第一次听到过病危通知书这几个字,忠心追随他的手下就曾因替他挡枪而被下过病危通知书,那个不负责任的生父也因患病而下过病危通知书,就连他自己当年都因遭遇伏击而收到过病危通知书。伏击的杀手太多,突围的时间太久,导致就医迟了,失血非常严重,他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生命随着大量失去的鲜血而不断流逝,若非求生意志强,说不定就死在手术台上了。
唐锋南似乎又回到重伤濒死的那一刻,然而此刻比那一刻更痛苦和难熬。何况那时的他还年轻,还有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孤勇,现在的他已不复当年的勇敢,甚至胆怯到堪称懦弱。
并不是因为年纪大了,眼下的唐锋南也不过才三十出头,正是一个男人最有魄力的年纪;也不是因为性情变了或者心境不同了,就在几个小时之前他还凌厉狠绝地处理了试图打唐浩初主意的人,而是因为他终于有了弱点。
当一个人有了真正关心和在意的人,他就有了弱点。
永恒的弱点。
马克知道唐锋南会在得知消息后的第一时间赶来,却没想到这边天还没亮就看到了他的身影。从港岛飞过来怎么也要十个小时才能赶到,唐锋南赶来的速度实在快到难以想象,但直至唐锋南抵达医院,唐浩初的手术仍没结束。
因为是多处受伤,需要连续手术,所以加起来持续几十个小时都有可能。唐锋南竭力镇定地详细盘问了马克出事的所有细节和过程,却还是在听马克描述伤情的时候颤了颤。下意识拿出一根烟,点了许久才点着,抬头又看见走廊上贴的禁烟标志,竟用手指生生把烟给摁灭了。
然后转头望着手术室门上亮着的红灯,因为看不到里面抢救的场景而越发恐惧和担忧。等待的每一秒都是折磨,短短几分钟都能像几年一样长,唐锋南站起身想要离手术室更近一点,就在这时看到了匆匆赶来补送血浆的护士。
手术室的门因此而打开,唐锋南努力往里看,透过缝隙隐隐看到了唐浩初垂在床边的沾了血污的手。
心头登时一紧,一颗心像被那只手紧紧揪住一样,一时间脑子一片空白,抬脚就要推开门往里闯。靠近门里旁的几个护士忙拦在门口不允许他入内,跟在唐锋南身边的手下人则下意识想要上前护住他,场面顿时乱了。
主治医生还在专心致志地做手术,年轻的助理医师急急走来,用标准的英文沉声制止唐锋南。可唐锋南根本没法控制自己,只想闯进去看唐浩初一眼,直到助理医师在情急之下抬手给了他一拳。
“你身上都是细菌,会给伤者造成感染的!”医生原本标准的英文也因太过急切而带上了浓浓的德国口音“伤者还在抢救,你想害死他吗?!”
唐锋南被这一声吼得微微一愣,总算从魔怔中清醒,恍然地退了出去。手术门得以重新关上,唐锋南一步步退到墙角边,定定地望着雪白的墙,脑子乱成一团。
他想了很多东西,想着当初就应该狠下心,坚决不让唐浩初接触赛车,连碰都不碰一下。又想着只要唐浩初这次能完好无损地抢救回来,他愿意把自己的寿命分出去,除了不能再赛车之外,他什么都能给他,什么都愿意舍弃。还想起上个月小孩因为猛长个子而腿疼得厉害,他因为要帮他揉腿而陪着他一起睡,早上醒来的时候小孩还没有醒,明媚的朝阳洒在他的脸上,连细小的绒毛和皮肤下的血管都能看见。
不知道怎么形容当时的感觉,只觉得一颗心异常平静,真切地感觉到了幸福和满足的味道,对人生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期待。
最后想着如果唐浩初救不回来了怎么办。
小家伙被他养得娇气得很,怕疼怕黑怕虫子,他不能让他就这么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地底下。唐锋南就这样靠着手术室外的墙想胡乱想着,不说话也不许手下人走近,甚至不吃东西不喝水,仿佛只要苦行僧般的自虐下去,唐浩初就能好好地出现在他面前。
天色不知不觉亮了,手术终于结束了。
门轰然而开,唐浩初被医生推出来,要转到重症监护室。听到动静的唐锋南立刻奔向医生出来的方向,快到身手敏捷的林令都躲闪不及,差点被他撞倒。等林令站稳了身形回头,只见唐锋南已经抓住最前面的医生,嗓音哑到几乎发不了声,片刻后才成功问出口“情况怎么样?”
“手术还算成功,但伤情仍不稳定,今天是关键,要……”
医生的话还没说完,唐锋南就准备越过他去看唐浩初,医生忙挡住唐锋南的去路,然后被唐锋南骇人的气势和发红的双眼吓得一顿,隔了几秒才努力把话说完“要、要麻烦家长签个字。转去重症监护室需要监护人签字,请在这里签一下……”
唐锋南接了笔,却不知是没拿稳还是拿得太用力,竟让笔滑掉在地。马克忙帮他把笔捡起来,但笔在他写字的时候再次掉了。
距离最近的马克能清楚地看见唐锋南的手在微微发抖,重新捡起笔,递过去的同时在他耳边道“您要冷静,小少爷会没事的,待小少爷醒来后,还要您陪着他照顾他呢……”
唐锋南深吸一口气,这才签好名,然后终于见到了唐浩初。
闭着眼戴着氧气面罩,面色无比苍白,唐锋南想去摸摸他的脸,可他很快被推进重症监护室,不允许家人探视,连个透明玻璃窗都没有。
唐锋南的手已经不抖了,但还是忍不住焦躁地重症监护室外头转了好几圈。所幸整个白天都没出什么状况,入夜之后却突然响起了警报。
似乎是发生了呼吸衰竭的现象,医生和护士匆匆赶去重症监护室救治,唐锋南心惊肉跳地等在外面,脸上血色褪尽,身体仿佛下一刻就要坍塌,等待的每分每秒都如刀刃般切割着他的神经。
最终的结果是好的,——医生抢救的非常及时,甚至宣布唐浩初彻底脱离了危险,不再有性命之忧。但不可避免会有其它问题和后遗症,所以医生单独和唐锋南详谈了一番。
其实唐浩初这次出事全是他自己的问题,什么安全第一比赛第二,他嘴上向唐锋南保证的很好,实际上眼里只看得见胜利。七十年代末又是动力技术飞跃发展的时期,顶级赛车的速度已高达三百多千米每小时,这个速度放在二十年后依然难以想象,赛车动力发展的同时,安全设备却没有任何发展,众人也认定了赛车理所应当就合该危险刺激,赛事主办方甚至为了利益而有意强化风险,专门设计了各种高速弯道,比如臭名昭着的斯帕赛道道。
唐浩初就是在过高速弯道时,因为争夺里道出的事。速度太快,整辆车偏离了赛道,被另一辆车顶飞,在赛道上翻滚好几圈,再狠狠撞上赛道护墙,车身都被撞碎了,车里的人自然难以幸免。
医生将所有伤情都对家长如实相告“主要是内脏破裂,腹腔出血和手臂骨折。万幸的是没有脑颅损伤,加上年轻,好好调养的话能尽快恢复过来。现在的主要问题是他的手,”医生顿了一下,“我知道他是赛车手,车手对手部肌肉和关节的要求很高,需要足够的臂力操纵方向盘,还要第一时间作出肌肉反应,可他前臂骨折的情况比较严重,需要谨慎研究治疗方法,并且需要漫长的复健,才能保证他的手恢复如初。”
医生说着找出一张名片,“复健的话我推荐你联系史密斯医生,他……”
唐锋南却在这时打断了医生的话“我不需要他的手恢复如初。”
医生顿时一愣,有些讶异地看向唐锋南。唐锋南的目光则放在了不知名的地方,重复道“不需要让他的手恢复如初,哪怕不能负重也没关系……”
唐锋南挣扎和矛盾地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眼里却只剩下果决,“他本来也不需要拿什么重物,更不需要操纵什么方向盘……”
医生很快回过神来。他见过太多形形色色的人,已然了解了唐锋南的意思。
只是医生没想到唐锋南这个‘治不好’的要求其实比‘治好’还高还难办。
首先要求唐浩初的手只是不能再掌控专业赛车的方向盘,穿衣吃饭打篮球等日常生活都是没问题的;其次只是不能像专业车手那样作出最迅速精准的肌肉控制,弹琴绘画这种同样需要肌肉控制的事还是可以做的。
这要求实在有点难,医生立即表示做不来。但他最终还是在一箱美金和一把枪的利诱威逼下松口,答应说尽力试一试。
这箱美金是唐锋南中午让手下人去银行提的,本来是想给每个医生护士都发一轮红包,但这里没有收红包的规矩,而且对此有比较严苛的法律规定,医生们不会知法犯法。可事实上,没有人会和钱过不去,如果有,那一定是因为钱给的还不够。
到了第三天,唐锋南已经可以守在唐浩初的病床前探视他了。第四天中午,唐浩初终于醒了。
一直坐在病床前看他的唐锋南在他有动静的第一秒就发现了,目光顿时更专注,生怕错过他任何微小的举动。直到唐浩初彻底睁开眼,对着唐锋南看了许久,虚弱地喊了一声小舅舅。
唐锋南心头一颤,轻轻地抚了抚他的额头。唐浩初没有动也没再出声,只眨了眨眼,安静地像个天使,然后闭上眼,似乎又要睡过去了。
唐锋南生怕他有什么问题,不敢让他睡,一边按呼叫铃一边低低喊他的名字道“浩浩乖,等一下再睡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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