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听陆晟这么一说,安迪就知道他已经把事情摆到明面上来了,而唐岑躲着他也是因为不知如何抉择,看起来问题并不大。
安迪拍了拍陆晟的肩膀:“那天你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你肯定会主动追他,但是用你们中国人的话来说,唐比较保守,祝你好运。”
“谢谢。”虽然是这么说,陆晟知道他现在还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让唐岑放下对他的成见的契机。只有唐岑不再回避他了,才能让一切都回到原来的轨道上,让事情继续照着他的想法发展。
但唐岑那边却和他们想的有些不一样,唐岑的确有意识地回避和陆晟碰面,但当他真正忙起来的时候,就完全顾不上身边的人和事了。
那天和陆晟吃过饭,唐岑确实很迷茫今后怎么和陆晟相处。他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一直到天完全黑下来了才回到学校。
唐岑关上了宿舍的门,回到属于自己的小空间里让他松了一口气。他脱下外套,本想去浴室冲个澡,让自己冷静一下,然而这个时候手机却不适时地响起了。
唐岑看着上边熟悉的号码,心头猛地一跳,大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手指已经快一步按了下去。听到透过扬声器的小孔传出的微小的声音,唐岑赶忙拿了起来:“父亲?”
电话那端传来唐松源的声音,声音有些大,屋子里隐约能听到些许漏音,但听不清内容。也不知唐松源说了什么,唐岑低着头,背和小腿绷得紧紧的,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
唐松源说了很长时间,隔了很久很久,唐岑才用着乖顺唯诺的语气缓缓说道:“……对不起,我会注意的。”
那边又说了几句,唐岑一一应下:“嗯……我知道了,父亲再见。”
但直到忙音响过,电话自动挂断了好几分钟后,唐岑才放松了背部和小腿的肌肉。紧绷着的肌肉倏然放松,一阵酸痛无力感袭来。
他蹲在地上,将头埋在膝盖之间。安迪和陆晟他们的存在,让唐岑过度放松,开始得意忘形了。他差一点就忘了,忘了他到底是为什么才来到这里的。
除了上课时间和日常必要的活动,唐岑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泡图书馆里了。明明不是期末,在巴斯大学的图书馆却时常能看到唐岑通宵学习的身影。
在一个薄雾缭绕的清晨,在图书馆又熬了几乎一个通宵的唐岑打着哈欠,抱着书出了图书馆。图书馆闷热的空气让他大脑困顿不堪,唐岑甩了甩头,打算吹吹冷风清醒一下,就朝着湖边走去。
沿着湖走了一小段路,唐岑隐约觉得前边坐在草地上的那人很眼熟,心里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往前走。最后他又走近两步,却发现竟然是陆晟。
早晨的湖边还没什么人,陆晟一个人坐在草地上看着湖里的野鸭出神,没注意到正朝着自己走来的唐岑。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陆晟,唐岑慌张地转过身,想在陆晟还没发现之前离开。但或许是转身的幅度有些大,又或者是踩到了落叶发出了声响,陆晟一侧头就瞥见了他的身影。
“唐岑!”陆晟见他要走,赶忙隔空喊了一声。
时隔三周,再一次从陆晟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熟悉的呼喊让唐岑停下了脚步,迈出的脚悬在半空。唐岑看着自己的脚尖,深吸了两口气后默默地将脚收了回来,他抱着书转过身看着陆晟。
陆晟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好久不见。”
“嗯……好久不见。”隔得有些远,唐岑的声音传过来时已经微不可闻。陆晟看他踱着步子,一点一点朝着自己走来。连着好几周没能好好说话,陆晟想主动拉近距离又怕吓到唐岑,只好站在原地等着。
唐岑走得很慢,看起来有些不情不愿,一分钟的路程他挪了两三分钟才走到。
陆晟看到他手里抱着的书:“最近很忙?”
“有点。”和陆晟说话的时候,唐岑下意识抱紧了怀里的书。
即使雾气萦绕,陆晟都能清晰地看到唐岑眼下那浓重的青黑。他伸出手想摸摸,但手一伸出去,唐岑就立刻往后退了一步。
陆晟收回手,盘膝坐到了草地上,又拍了拍身边的空位:“你脸色看起来很差,最近又没休息好?”
“没事。”唐岑在陆晟身边隔了一人左右的地方坐了下来,草地有点潮湿,他将书放在膝盖上后才回味起陆晟的问题,“又?”
陆晟抬眼看了看他,凑近了看他才发现唐岑整个人都透露着疲惫透支的气息。陆晟揉了揉脖子,从唐岑膝盖上抽出了一本书翻了翻,整页整页的法文,他一个字也看不懂。
“从入学开始你就时常看着不太对劲,最近又突然开始通宵学习,别给自己那么大压力。”将书放回唐岑膝盖的时候,陆晟借势凑到他面前说道。
陆晟凑得有些近,自从知道了他在追求自己,唐岑开始对他这样近距离的接触感到不自在。他抚着那一小块温度不太一样的肌肤,望着雾气缭绕的湖面:“结果没有达到预期的目标,家里有些……不满意,只能让自己忙起来了。”
“家里吗?”陆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湖面上隐约能看到几只野鸭的影子。
陆晟没接话。他想过很多种唐岑会对他避而不见的原因,却没有一种是这样的,或许还有别的因素在,但唐岑现在忙碌到连睡觉都顾不上,可见他多么在乎家里的看法。
“挺好的,还有人关心你的学习。”隔了很久,陆晟才憋出这么一句话,语气平淡但话语里若有似无地流露着羡慕的意味。
“怎么了?”唐岑听出了这层意思,有些奇怪陆晟为什么会是这样的语气。家里的期待,或者说是要求,已经压得唐岑快喘不过气了,他不明白为什么还会有人羡慕。
陆晟低垂着眼盯着草地,让唐岑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陆晟不说话,唐岑也不知怎么转移话题,通宵后的疲惫感渐渐涌上。坐在草地上,唐岑开始有些昏昏欲睡了。
直到薄雾渐渐散去,暖黄色的光照在两人身上的时候,陆晟才缓缓开口:“我好像没和你说过,我是读了一年巴斯的预科才入学的,来的时候我已经高三毕业了,算起来应该比你大一岁。”
“没有。”唐岑摇摇头,却又忽然想起了什么,“我有印象的只有上次在公园你说的,去年的这个时候你也在巴斯。”
没有刻意提起过,也没有隐瞒过,但陆晟有些惊讶,唐岑总是对这些细节格外地敏感。
“对,我和纳特他们也是去年认识的,花海的事情还是小纳特的未婚妻告诉我的。”想起友人的未婚妻和自己提起花海时的情景,陆晟忍不住轻笑出声。
即便现在陆晟是笑着的,唐岑也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笑容背后的表情:“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或许是和他一样的。
陆晟看着他的眼睛,反问道:“你想知道吗?”
“不……我只是有些奇怪罢了,你不方便说就算了。”唐岑没有向其他人诉说过自己的过往,也没有主动窥探他人秘密的嗜好。
没有必要将刚结痂的伤口重新撕开,让双手再沾满脓血,即使挤掉脓血后伤口能愈合得更好。
“这些事情我和纳特都没有提起过,和你说说也可以,你不嫌烦就好。”陆晟摸起手边的小石子,在手里掂了两下后才将它抛进了湖里。石子太小,连半点声响都没发出就沉了下去,安静地躺在湖底。
清晨的阳光透过雾气照射在湖面上,在野鸭的身后和石子落下的地方荡漾出了金色的波纹,也在唐岑眼里泛起了涟漪。
唐岑不擅长向别人诉说,却是一个好的倾听者。
“不会。”他这么回答道。
第12章
“嘎嘎——”湖里几只成年的野鸭仰头呼唤了几声,十来只刚出窝的小鸭子从草丛里跌跌撞撞地跑出,推推搡搡地下了水朝它们游去。
小鸭还未褪去灰色的绒毛,身上满是斑驳的绒羽。它们在父母身边发出稚嫩的叫声,几只大野鸭用扁平的喙梳理着它们身上的羽毛,水面上漂浮着灰扑扑的绒毛。
唐岑和陆晟坐在湖畔的草地上,陆晟望着野鸭群,而唐岑却偷偷地观察着陆晟的脸色。
陆晟平日里从未提起过自己的家人,唐岑也想象过陆晟的家庭关系会是怎样地淡漠疏离,却没有想过会是如此地荒诞狗血。
“我是单亲。”陆晟一开口就出乎了唐岑意料。
在陆晟的记忆里,母亲是个温婉坚强的女人。虽然带着自己,她却不乏追求者,高矮胖瘦,但无一例外都是出手阔绰的有钱人。
母亲靠着自己的工作养活了母子二人和外公外婆,还有一大家子的吸血鬼。她不缺钱,但也只能维持日常的生活,所以那些前仆后继地向她献殷勤的追求者,的的确确让陆晟童年时的生活过得更好。
陆晟的母亲婉拒了每一个男人赠送的钱财,但拒绝不了他们提供的人脉和资源。母亲时常会提起陆晟前几日见过的某个叔叔,却从不谈及陆晟的生父。比起素未谋面的父亲,人情世故在陆晟心里埋下了更深的根。
“但是我刚上高中的时候我母亲就病逝了,之后我一个人生活了三年。”陆晟提起母亲的去世时语气平淡,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波动,平静得仿佛是在讲述其他人的故事。
他说:“后来我父亲死后,我分到了一笔财产。但是明明是母亲一个人把我抚养大的,母亲那边的亲戚什么都没有做过却贪图那笔钱,父亲那边的人担心我惹出什么事情,也不希望我再留在国内。”
从衣食无忧到孤苦伶仃,大起大落后又“流亡”国外,那是陆晟最黑暗的四年。
唐岑听出了话里的古怪,一时却不知道究竟是哪不对。他几欲张口都放弃了,就像是被人掐着脖子,唐岑一句话都没能说出。
陆晟露出了嘲讽的笑容:“在我填志愿的前一天,他们把我送到了巴斯,把我一个人留在了这里。”
人生从一开始就不是任人选择的,陆晟在第一次可以自己做选择的时候,又再次被人强行安排了未来。
“从来到这里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回去过,因为那边已经没有人在等我回去了,也没有人关心我在这里过得怎么样。”语气和内容都薄凉得刺骨,唐岑撑在草地上的手慢慢收握成拳。
指甲掐着手心的刺痛迫使唐岑开口,他问陆晟:“为什么……你母亲病逝后你会一个人生活?”但其实他心里已经隐约有了答案。
“我是私生子,和母亲姓。我的父亲到死都没有把我认回去,只给我留下了一笔钱,让我现在不至于饿死。”陆晟又朝湖里丢了一枚石子,结束了这个话题。
陆晟没有告诉唐岑,他见到自己所谓的父亲时,那老头已经躺在棺材里了,就连他的孙子都比自己大上几岁。父子的第一次见面,孤立无援的陆晟是跪在棺材前,而周围站着的人全都用冷眼居高临下地打量他。
父母已逝,陆晟再无法得知过往发生的一切。他的经历就和许多豪门大家族的私生子一样,只是陆晟的父族至少给他留了活路,甚至让他在国外留学,所以陆晟现在才能这样平静地提起。
唐岑没说话,他感受得到,陆晟的母亲很爱陆晟,但自己……他的家庭虽然不像陆晟那么复杂,也算不上冷漠,甚至可以说得上令人艳羡,但只要风一吹,埋藏在下面的是日积月累的怨恨与不解,覆在表面上的那层遮羞布被掀起时什么也挡不住。
手背上突然覆上一个微凉的东西,唐岑低头一看,是陆晟握住了他的手。他想将手抽回,想起陆晟刚刚的话,内心挣扎几番都没能狠下心来,只能放任他一直这么握着。
唐岑不知道陆晟将自己的过往向他诉说了之后,他是否应该将他的也拿出来分享。如果陆晟这么要求的话,唐岑觉得自己没有任何理由拒绝他。
陆晟盯着他,紧了紧握着的手:“新生周的时候,我远远地就看到了你,我……很心动。”他说得很慢,语气不似刚才那么冷淡,更多了些情愫在其中。
唐岑看到了在他眼里映着的自己的影子,也看到了自己的眼睛。他错开眼,抿着唇不说话。
“之前的事情我很抱歉,是我没考虑你的感受。”陆晟松开手时这么说着,“你不愿意我也不会再纠缠,这段时间你看起来很累,该好好休息了。”
但所幸,陆晟又将话题扯到了之前的事情上,也只要他好好休息。
主动揭开自己伤疤的人体会过皮肉撕扯的痛苦,看过鲜血淋漓的画面,往往不会再去揭开旁人的伤疤。
唐岑低垂着头,盯着手背那一片被陆晟握过的地方,还是温热的,但微风吹着有些凉。
想了又想,沉默了又沉默,唐岑所有的想法到最后说出口时只是一句单薄的:“没关系。”
清晨的阳光是暖黄色的,照在身上却没有一点温度。两个人坐在草地上,心不在焉地丢着小石子,看着湖里游荡的野鸭。
小石子从唐岑手里脱出,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落在了浮在湖面上的野鸭群中。小野鸭发出细弱惊恐的叫声,受惊的成年野鸭拍打着翅膀立起身,惊慌失措地寻找妄图伤害小鸭崽的凶手。
唐岑自知做错了事情,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好在陆晟没有注意到。但当成年野鸭踏着湖面,气势汹汹地朝他们冲过来时,他下意识地反握住陆晟的手紧张地问道:“它们在干什么?”
陆晟闻声抬头,一眼就看到那群快冲上岸的野鸭,他赶忙拉着唐岑站起身,转身慌不择路地跑起来:“该死的!快跑起来!”
唐岑被他扯着站了起来,手忙脚乱地抓着原本放在膝盖上的书。他还没站稳就被陆晟猛地一带,身体差点失去平衡,跌跌撞撞地被陆晟拉着在草坪上没命地逃跑。
这时候正好到了上课时间,否则来来往往的学生都会看到,在湖畔的草地上这两个被野鸭撵得撒腿狂奔的东方男人。
耳畔是呼啸的风声,掌心贴着的是陆晟温热的手。唐岑眼神直愣愣地盯着前边拉着自己逃跑的陆晟,全然忘了身后还有一群气势汹汹的野鸭在追赶他们。
一路仓皇地跑着,直到听不到身后传来野鸭的叫声时,陆晟才放慢了速度。唐岑回头看了看,确定连野鸭的影子都看不到后他拉着陆晟的手慢慢停了下来。
“每年小鸭子刚孵出来的时候,那群鸭子都特别暴躁、护崽。”陆晟脱力地靠在墙边,心有余悸地抚着胸口,一边喘着气一边说道,“我去年才看着别人被鸭子追,没想到今年居然就轮到自己了。”
7/75 首页 上一页 5 6 7 8 9 1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