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没想到···”卫熙的语气没有波动,眼里却十足冷酷:“我们竟然着了帝国的道。”
虽然嘴上说的是帝国,但是卫熙很清楚这一切的策划者究竟是谁。
除了他以外,没人会想出这么精细的谋划。
“提取矿石中的辐射因子,将能量以次原子粒子移动的型态,在宇宙空间里通过真空介质传送,以束缚电磁波的方式扩大它的杀伤力···呵,帝国那个辐射塔设计地真是□□无缝。”卫熙冷笑一声。
“之前我们对机甲的配置就是在抗辐射这一点做了深加工,而帝国却反过来利用了这一点···”
卫熙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无法自拔,说到中途莫名义愤填膺,余光瞥到一旁司奕铭深深皱着眉,墨蓝色的眼睛里满是迷茫。
“···抱歉,我说人话。”卫熙捂了捂眼睛。
“嗯···”
卫熙想了想:“简单来说,他们利用维斯巴尼亚矿石的特性造出了一个移动型的辐射塔,并反过来利用了我方改良的自动屏蔽系统引起操作系统的BUG,同时释放了能干扰操作者精神状况的次声波武器,三者结合下,机甲内部的磁场遭到剧烈紊乱进而反噬其主。”
“你也知道,精神力的本质是能量,这也是驱动机甲的必备能量之一,越高级别的机甲,对精神力要求也越高,对操作者本人的绑定程度也越深,像阎池少将的那一款机甲,就是他给自己量身打造的。”
“虽然阎池少将当机立断自爆了机甲与敌阵的辐射塔同归于尽,及时遏制了其他机甲的反噬,但是他当时离辐射塔最近,受到的影响最多,反噬也最严重,所以···”
“所以···他就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司奕铭拧着眉,拳头不自觉攥紧了,脸色冷到了极点。
自爆机甲?
这人到底是怎么想的,在那样的情形下自爆机甲!
他到底知不知道,如果联盟救援的部队来晚一步,或是被帝国率先发现了漂浮舱的位置拦截下来,他现在会面临什么样的处境!
击杀、俘虏、刑讯逼供···
刹那间,许多种可能从脑海中划过,司奕铭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
卫熙看了司奕铭一眼,敏锐地感觉出他的情绪又要不对了,轻叹一声,安慰道:“别臭着一张脸了,阎池少将现在人还是好好的,用不了一星期身上的伤就会痊愈,精神状况也会慢慢恢复。”
司奕铭倏然回神。
对,不管怎么说,危险已经过去了,阎池现在人还是好好的。
他还没失去他,一切都还来得及。
快速收拾了一下情绪,司奕铭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眼睛微睁,沉声问道:“卫哥,你刚刚那句话的意思是说···我爸的精神状况会慢慢恢复?”
怎么可能?精神领域的损害几乎是不可逆的,以现代的医学水平根本无法医治。
卫熙闻言却轻轻笑了,眉眼弯弯,笑得格外明媚,整个人散发着自信的光彩。
“嗯,可以,恢复到受伤前的水平是没问题的。”
一个小时后,司奕铭从卫熙的研究室走了出来,看上去心事重重的,出去的时候还踉跄了一下。
卫熙还有点纳闷。
知道能治好之后···为什么这小子看上去比来的时候脸色更难看了呢?
不过这个问题一下子就被卫熙抛到脑后了,他现在有更重要的问题要去解决。
他转过身,站在光脑面前盯着资料矗立良久,点开终端新建了一个记事簿,一手拿着电子笔,在上面奋笔疾书起来。
学生时期带来的习惯,脑中每当闪过新的灵感,都会通过笔的方式记录下来。
比起规整刻板的电子稿,他更喜欢绘制思维导图,因为这能体现出一个人思考的最真实状态,一闪而过的灵光和思绪都能通过一道引线串联起来,开拓出新的方向。
不知道过了多久,卫熙放下笔,轻舒一口气,盯着眼前密密麻麻的图表,眼中闪着精光。
他的手有些颤抖,不是因为长时间的书写,而是因为从内心深处满溢上来的兴奋感。
又过了许久,卫熙平复了一下心情,发了个信息给某人。
——抱歉,哥,我不回去了,我要留在这里。
另一边,司奕铭盯着病床上熟睡的人,心情十分之复杂。
原本他觉得自己应该是进不来这个房间的,毕竟他上午一通告白操作后,立刻被阎池上了黑名单。
轰他出房门时,毫不留情,下手比之前进来时还狠,完全不给他辩驳的余地。
门摔得震天响,“滚”“不可能”“除非我疯了”拒绝三连更是凑了个整套。
不过司奕铭也没灰心,毕竟阎池这个人就是这样。
如果他就这样毫无芥蒂地接受了,司奕铭才会觉得有鬼。
怀着侥幸心理又溜达到了这间病房前,开门之前自我催眠只看一眼,只要知道阎池现在情况还好就立刻离开。
结果就是···当他看到了房间内陷入沉睡的阎池后,他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鬼使神差坐在了他旁边,再鬼使神差地盯着人家的睡颜看了不知道多久。
宛如一个窥屏痴汉。
司奕铭交叠起一双长腿,托着腮,凝神听着病床上微弱但是规律的清浅呼吸声,原本焦躁不安的情绪慢慢平复了下来,双眼开始放空。
卫熙刚刚的叮嘱还在他脑中转悠。
发了一会呆,司奕铭像是做出了什么觉悟,轻叹一声,紧绷的身体慢慢滑了下来,半躺在软椅上,一双大长腿抵在病床边。
能想起来就想起来吧···
原本也没想瞒多久。
再过几个月后,他与眼前这个人解除收养关系,他想再见这个人一面可能都要挖空心思想各种借口。
可是···
他如果铁了心要拒绝他呢。
就跟今天一样,以一副坚决不可能的态度。
司奕铭闭了闭眼,自嘲地笑了笑。
从没发现自己这么脆弱且任性,连这种可能性都不想考虑。
——就算他清楚地知道这是最有可能的结果。
“嗯···”
轻微的闷哼声响起。
司奕铭吓了一跳,立刻收回了腿,正襟危坐了起来,有些紧张地看着病床上的人。
阎池躺在床上,轻轻晃了晃头,好像有些难受,嘴唇轻轻动了动,嗡嗡的,像是在说些什么。
司奕铭屏住呼吸,不自觉吞了口唾沫,侧着头慢慢凑上去···
“铭···铭哥。”
这一声仿佛一桶冰冷刺骨的水,狠狠地浇在司奕铭好不容易把自己焐热的心上。
司奕铭僵硬地把脸转过去,在看到阎池眼角边沁出的一点泪水时,仅存的侥幸也化为了泡影。
他从未如此清晰地认识到···
所有的自欺欺人终有一天是要打破的。
作者有话要说:司奕铭惨然一下:算了,做替身也无所谓,只要我能一直待在你身边,这些都不重要···(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怨妇)
阎池上去揪住司奕铭的耳朵,死命扯:你这小兔崽子天天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皮又痒了?
第60章 扮演
“记忆紊乱么,以阎池少将现在的精神状态,会想起什么都不奇怪,”卫熙淡淡道:“而且我记得···你们军部不是有一门专门开发潜意识无限蓄储记忆功能的训练吗,记忆力这种东西难道不是你们的必修课么。”
“不过这种时候记忆力好···可能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记忆对大多数人而言是一种缅怀,但对于阎池少将这种大半辈子都在战场上拼杀的人来说大约是一种负担。”
“有些记忆,就连当事人自己可能都不愿意回想起来,但是记忆紊乱的时候可不会在乎这点,该回溯的还是要回溯。”
“所以,对于现在的阎池少将而言,大概就是把这三十多年经历过的事情压缩在几天之内重新再经历一遍···这种感觉吧。”
——所有的事情重新再经历一遍。
那些不愿意想起来的,不愿意回过来再看的,甚至从始至终都不愿意承认的事情···
逐渐剥茧抽丝、披沙拣金,大喇喇地一一展现开来,宛若苦苦挣扎的余烬,象征着希冀的火光转瞬即逝,连找借口自我慰藉和喘息的空隙也无。
“嗯···再提醒你一点,”卫熙终于从光屏抬起头,偏头看向一旁的司奕铭,表情十分郑重:“这种记忆紊乱没有什么道理可言,也没有什么规律可循,毕竟记忆是一种主观潜意识,个人意愿才是占支配地位的一方,记起了什么,忘记了什么都不奇怪。”
“唯一能够确定的是,在他心中留下印象越深的记忆,对他本人的影响越大,甚至有的时候这种影响···可能会大到让他认为这并不只是一种回忆,而是切切实实正在发生的事。”
“以前就出现过这种情况,”卫熙缓缓道:“患者得了记忆紊乱,一睁眼就在问自己的妻子在哪儿,但实际上他的妻子早就在十几年前就已经亡故了。”
司奕铭顿了顿,眉峰微皱:“你是说···他有可能会把过去当成现实,以为自己还处在过去?”
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有这种可能,司奕铭就感到一阵烦躁,果断地摇头否认。
“不可能,刚刚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对周围的一切都持怀疑态度,就算记忆停留在过去,他也不会真的把自己带入到过去。”
而且以阎池这种性格···说好听点是稳重谨慎,说难听点就是敏感多疑,就算只有一点违和感也会在他眼里无限放大。
从小到大,司奕铭每次见到他,都是一副紧绷绷、冷冰冰的备战状态,明明有一张非常好看的美人皮相,硬生生被那副仿佛全世界都欠了他一样的表情拖成了高级厌世脸。偶尔休假出来放松一会儿都可以顺带挖出一整个犯罪团伙这种壮举也是让司奕铭非常服气。
卫熙歪了歪头,轻笑道:“看来我今天跟他絮絮叨叨了这么久还是有效果的嘛,不过这种事可说不准,说不定他下次醒过来,就又把这事忘了也不是没可能。”
“忘了?今天刚发生过的事也会忘?”司奕铭眼睛睁大,声音不自觉拔高。
“记忆紊乱嘛,发生什么都不奇怪,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会把他治好的。”
卫熙淡淡说道,目光转回到光屏上,没有注意到司奕铭倏地变得难看的表情,狭长的墨蓝色眼眸中满是不爽。
“哦,对了。”卫熙突然想起还有一件事,转过身从一旁的抽屉里拿出一个漆黑的眼罩递给司奕铭。
“阎池少将现在脑子里有血块,压迫了视觉神经,所以眼睛可能看不太清,你把这个微波磁感眼罩给他戴上,再让他多休息,血块就会慢慢消散的。如果他不戴这个眼罩的话,恢复的速度可能会慢很多。”
“之前我跟他说这件事的时候,他一口回绝了我,不过我也能理解,毕竟现在周围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陌生的,他怀疑我们很正常。”
司奕铭接过眼罩,沉默了一会儿,意味不明地嗤笑一声。
“卫哥,你确定这种事让我来做?我现在在他眼里也是一个陌生人,而且以他的性格,到时候说不定会把我打出去。”
“那我也无能为力了,”卫熙摊了摊手:“我现在也只能等他陷入深度睡眠之后,才敢悄悄过去给他治疗。”
“你可是他儿子啊,连你都说服不了他的话,我们这些人就更不可能让他放下戒心了。”
······
司奕铭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的眼罩,兀自发着呆,眼里没有聚焦。
卫熙昨天的话还在他脑中转悠。
——记忆紊乱,印象越深的记忆对人的影响越大,甚至会让他生出自己还是在过去的错觉。
昨天夜里,他偷偷到阎池房间里,原本是想趁着热情还在,放任自己那点心思继续发酵。就算只是远远再看他一眼,他都觉得自己的少男心还能再抢救一下。
说什么他都不甘心,就算被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他也不甘心。
虽然长达半年的军队生活打磨了他的年少轻狂,但某些本质上的东西却沉淀了下来,深深刻在了骨头和血肉中。
一棵树上死磕到底,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少年时代的那些隐秘心思,荒谬的,矛盾的,激烈的,如藤蔓一般无声疯长,又在时光的流逝中酿成了一坛苦涩的酒。
说他偏执也好,疯魔也罢。
他不想放弃,也不会放弃!
这么多年都等了,怎么能因为一次拒绝就放弃呢!
——原本他是这么想的。
但这个想法却在听到那声低低的、带着哭腔的“铭哥”后,动摇了。
他现在都还能回忆起,阎池那个时候的样子。
眼睛紧闭着,身体微微颤抖,像是陷入了某种梦魇,鸦羽般密集的睫毛被泪水微微打湿,有几根黏连在一起,看上去莫名有些可怜。
司奕铭闭了闭眼,半晌后,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一般,放下眼罩,向外走去。
星舰上食材有限,囤得最多的就是各种营养剂,新鲜的蔬果基本没有,他转悠了好久,最后也只是勉强凑齐了材料,做了个最简单的巧克力松饼。
刚出炉,还散发着缕缕热气的巧克力松饼上,淋了厚厚一层巧克力酱,还稍稍撒了点可可粉和碎饼干作为点缀。
甜蜜又夹杂着丝丝苦涩的香气顿时弥漫开来,刺激着人的味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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