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凤鸣也不问为什么,接过来吃的狼吞虎咽,满嘴流油,今日蒋平安不当值,萧凤梧隔着栏杆望了好几眼也没看见他,只得歇了打听消息的心思。
他平素冷静淡定,现在却显得有些不安,连萧凤鸣都看出来些许端倪,咽下嘴里的烧鸡,呐呐问道:“十六,你是不是……是不是知道什么?我们是不是就要死了?”
萧凤梧在牢里来回踱步,眼皮都懒得掀:“你现在不死,以后也得死,早死晚死又有什么区别,反正日日都在赌场里泡着,省的给人家送钱了。”
萧凤鸣闻言靠着栏杆,把头撞的咣咣响,懊悔闭眼,再不愿同他说话。
就这么熬到了晚间,隔得老远,忽听得外间一阵争吵声,萧六哥睡不着,站起来看热闹,打了个哈欠道:“大晚上的,又是谁被抓进来了,一天天的没个消停。”
萧凤鸣也睡不着,跟着懒洋洋的附和道:“说不定是采花贼,偷入香闺被抓了。”
新进来的这位估计不是个省油的灯,外头乒哩乓啷一阵乱响,像是打起来了,几个衙役都冲了过去,这才把人制住。
“去你奶奶的!凭什么抓小爷!松开!松开!”
两个衙役架着一名年轻汉子走了过来,萧凤鸣刚想看看是哪路神仙这么牛,进了牢狱还不老实,谁知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这人不正是去西域跑商的八弟吗?!
萧凤鸣猛踹了一脚牢门,气急败坏的骂道:“倒霉玩意儿!你不是去西域了吗?怎么也被抓进来了?!”
萧六哥见状无奈摇头,耸肩道:“这下可好,齐了。”
萧凤川原本还在挣扎不休,见是他们,下意识停了挣扎,衙役见萧凤梧这间房只住了一个人,动作麻利的打开牢门,把萧凤川一把推了进去。
萧凤梧微微挑眉,心道单间没得住了,不过又想着住也住不了几天,也就释然了,伸手把萧凤川从地上拽起来,也跟着问了一句:“不是去西域做生意了吗,回来干嘛?”
萧凤川头脑简单,四肢发达,闻言一脸懵的回答道:“是去西域了,不过做完生意就回来了啊。”
萧六哥没忍住说出心里话:“真是头猪!”
萧凤川蛮虽蛮了点,但从不跟哥哥吵架,最分长幼有序,闻言也不恼,攥起沙钵大的拳头晃了晃:“怕他奶奶个球!一拳把墙打穿,咱们逃出去,上山当大王,十几个人未必还斗不过几个衙役么!”
衙役还未走远,闻言又折返回来,强行给萧凤川加了幅镣铐,手脚都拷的严严实实。
“……”
萧凤梧是没话说了,懒洋洋的躺上床道:“别想那些有的没的,趁早睡吧,不然给你用刑可有的受。”
萧凤川扯了两下,发现扯不动铁链,又左右看了看,发现里头只有一张床,傻愣愣的问道:“我睡哪儿啊?”
萧凤梧眼都不抬:“地上。”
第142章 只有死过一回,才知道该怎么活
萧凤梧躺着, 其实睡意全无, 指尖毫无规律的在床板上轻轻敲击着, 一下一下直达心底,没由来一阵慌乱, 他闭上眼,回想着皇后的脉案, 眉头不自觉皱紧,也不知因为什么, 许久后,忽然哗啦一下从床上坐起了身。
萧凤川吓的一激灵,低斥道:“你做什么, 大晚上的吓死个人了!”
皇后今晚可能要生了——
萧凤梧动了动唇,最后咽下这句话, 并不出声, 盘膝坐在床边, 十指相扣,力道大得骨节都在发青,借着透气窗外些许微弱的月光,萧凤川发现萧凤梧下颌线紧绷的厉害,连额角青筋都暴了起来,只觉他中邪了, 也没敢再惊动他,默默离远了些,找个犄角旮旯继续睡。
明月高悬, 皇宫内却是灯火通明,景央殿内宫人进进出出,弥漫着一种无言的紧张,雕花木窗紧闭着,隔绝了夜间的冷风,却一直有断断续续的女子惨叫声传出。
一开始还有些气力,最后那声音越来越弱,几乎都听不见了。
皇帝坐在殿外,手里盘着一串佛珠,有一下没一下的滚动着,速度越来越快,当一名宫女带着哭腔从内室跑出来时,那佛珠筋线陡然断裂,哗啦啦滚了一地,噼里啪啦的声响不绝于耳。
宫女哭着跪倒在地:“陛下,娘娘……娘娘她晕过了……”
妇人生产,最忌晕厥,力竭便有胎死腹中的危险,皇帝闻言倏的睁开双目,里头的锐利让人不敢直视,他哗的从椅子上站起身,沉声道:“皇后若有半点差池,太医院众人尽数陪葬!”
殿内的太监宫女齐刷刷跪下,愈发显得死寂,皇帝这话也一字不漏的传到了内室。
太医院数得上来的御医,都在此处了,隔着一道屏风,他们焦急的商议着对策,室内血腥味弥漫开来,令人几欲作呕,萧临儒隔着一道帐帘替皇后把脉,愈发面如死灰。
医女焦急问道:“萧太医,这可该如何是好?”
萧临儒起身,面色难看:“再喂一粒培元丹。”
一个宫女端着热水棉帕进来,经过他身边时不小心绊了一下,萧临儒下意识扶住她,手中却多了一摞厚厚的纸,他讶异抬眼,那宫女却并不看他,径直入了帐帘里头。
萧临儒将药方藏入袖中,背身趁着众人不注意时匆匆瞥了几眼,面上惊骇异常,竟显得十分犹豫,就在这时,医女焦急的声音从屏风后头传了来:“萧大人!已经喂了培元丹了,可娘娘气息越来越弱——”
“哗啦——”
萧临儒闻言没控制好力道,药方登时被撕烂了一角,他面部肌肉抽搐着,像困兽一样来回踱步,冷汗涔涔落下,整个人像从水里打捞出来的一样,最后狠狠跺脚,仿佛做下了某个天大的决断般:“取刀和烈酒,替娘娘剖腹取子,从月持刀,一切都照我说的来!”
从月是太医院医术最好的医女,闻言面色苍白,却也不敢违抗,民间妇人难产时也有用此法的,只是皇后娘娘凤体金贵,谁敢轻易动刀,可如今这个状况,倒不如死马当活马医,也好过全太医院陪葬的好。
在景央殿外守门的太监只听得里头一阵茶盏碎裂声,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皇上似乎十分暴怒,像是要吃人似的,个个都缩着脖子噤若寒蝉,但不知为何,片刻后又静了下来,只有伺候生产的宫人进进出出,血水一盆盆的往外端。
这个夜晚似乎格外漫长,守门的小太监腿都站麻了,可想着皇上就在里头坐着,也不敢换值,只能就那么硬熬,无形的压力盘踞在心间,令人几欲窒息。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时辰,或者两个时辰,后半夜正是人最困乏的时候,当一阵微弱的婴孩啼哭声响起时,众人都不由得精神一振,齐齐瞪大了双眼——
皇后娘娘终于生出来了?!
这个想法才刚刚冒出心头,里间就又传来一阵忙乱的惊呼声。
“不好了!娘娘血崩了!”
天边一缕曙光透过厚厚的云层,却让人感受不到分毫的光明,景央殿上的琉璃瓦被染上一层绚丽的色彩,红日初升,天,亮了……
萧凤梧一夜未眠,他松开手,掌心满是深深的指甲印,又从床上下来,活动了一下酸麻的腿,然后透过巴掌大的天窗往外看去,一只雀鸟刚好扑腾着飞过。
萧凤川在脏污的地上也睡得安稳,许是被晨光晃了眼,不悦的用手挡住脸,嘟囔几句,翻了个身继续睡去,鼾声如雷。
萧凤梧看了眼,忽然发现自己原来不是萧家最没心没肺的一个。
到了时辰,就有衙差来送饭了,蒋平安拎着粥桶挨个发碗,睡着叫不醒的就直接饿着,萧凤梧抓着栏杆,接碗的时候低声问了句:“京城可有什么消息传来?”
蒋平安道:“有啊,上次来我们这边巡查的大官好像参了我们县太爷一本,说是贪污还是旁的,马上要换个新的来。”
萧凤梧略有些失望,燕城离京城不算远也不算近,就算有消息,也没那么快传过来,他又想问问秦明月的近况,但斟酌半天,到底张不开口,只能闷声将那碗粥灌进了肚子里。
萧凤川不是个老实的,自小胆子就大,仗着一股子蛮力没少欺负人,他睡的正熟,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吱吱喳喳的声音,睁开眼一看,才发现是只灰皮老鼠,呲溜一下就从眼前蹿没影了。
萧凤川见状,踢开了脚边的干草,这才发现角落里有一个老鼠洞,监牢年久失修,墙面腐朽,轻轻一拈,砖石就碎成了渣子,他眼珠子滴溜溜一转,鼓足力气,用拳头闷声锤去,咔拉一声,老鼠洞肉眼可见的大了些许。
萧凤川做事不过脑子,见状登时心中一喜,衙差又没过来,他脱下衣服用袖子裹着手,一下下的奋力掏挖着,萧凤梧昨日无眠,白天躺在床上补觉,一时竟也未发现。
洞口不大,堆些干草就能挡住,萧凤川挖了一上午,愣是没人察觉。
最先发现的是萧凤鸣,吃完午饭,众人都睡午觉去了,他一个人闲着无事,见萧凤川一个人赤着上身蹲在墙角,哼哧哼哧的也不知道在干什么,凑过去想看仔细,又被身形挡得严严实实,最后皱眉拍了拍栏杆:“倒霉玩意儿,干啥呢?”
“啊?”
萧凤川闻言茫然回头,身子一侧,露出一个西瓜大小的洞来,萧凤鸣见状猛的瞪大眼睛,一口气梗在胸口不上不下,险些呛死,他死命锤着胸口,指着他惊骇道:“你你你……你疯了!逃狱可是死罪!!”
萧凤川闻言翻了个白眼:“那你待在这儿就不用死了?”
萧凤鸣急的直跳脚,左右看了一圈,发现没人看见,急忙道:“你赶紧!赶紧给我堵上!你一个人跑了,我们可都得连坐,完蛋玩意儿,脑子被门夹了是不是?!”
萧凤川老大的不乐意,撇嘴不愿意动。
萧凤鸣气懵了,直接喊萧凤梧:“十六!十六!别睡了!你赶紧起来管管这王八犊子!再不管要出大事了!”
这一嗓子出来,萧凤梧醒了,衙差也来了。
地牢本就偏暗,陡然多了个西瓜大小的洞,光线从外头照进来,亮的不是一星半点,萧凤川三两下穿好衣服,赶紧把洞口挡住,可他身形僵硬,面色慌张,让人一看就知有鬼。
蒋平安神色狐疑的望着他,用佩刀敲了敲牢门:“你起来。”
萧凤川死命摇头,就是不起。
萧凤梧见状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冷笑一声,并不想管,继续躺下睡觉,但见那衙差朝一个兄弟低声说了些什么,不多时,只听哎呀一声惨叫,萧凤川捂着腰火烧屁股似的从地上蹦了起来。
一个衙差趴在洞外面道:“头!原来他想逃狱!”
蒋平安闻言狠狠皱眉,挥手道:“把人带走,赶紧找人把洞给填上!”
囚犯出了什么事,衙差也逃脱不了干系,萧凤川被拖出去,绑在架子上抽了三十鞭,鞭梢带着破空声刺得人耳朵生疼,夹杂着他哭爹喊娘的惨叫,大家都心有戚戚焉。
萧凤梧换了间牢房,跟一个偷钱的乞丐关在一起,恶臭味一个劲的往鼻子里钻,脸都绿了,萧凤鸣远远的问他:“哎,你八哥没事儿吧?”
萧凤梧没好气的道:“死不了。”
要不是蒋平安留情,他也得上去挨三十鞭子,掐死萧凤川的心都有了。
蒋平安从牢门前经过:“萧大夫,你先忍两天,等洞补好了就让你换回去。”
等洞补好,却是三天后了。
清晨天刚刚大亮的时候,一个不认识的衙差打开了牢门:“萧凤梧出来。”
本以为是换房,可谁知萧凤梧出来后,衙差又走到别的牢房前,把萧二哥萧六哥几个都带了出来,这下傻子都发现不对劲了,萧凤鸣腿一软,噗通跪到了地上,不愿出去,直接被拖了出来。
“完了完了……”萧凤鸣脸色煞白,“我们该不会是要拉去菜市场砍头了吧?”
众人闻言俱是一片沉默,面色灰败,无力的被衙差押着往外走去,萧凤鸣嘴一咧,哭的像死了爹一样,萧凤梧原想要他别哭了,可喉咙像堵着东西一般,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萧二哥在前头走得好好的,忽然顿住脚步,回身狠狠扇了萧凤鸣一巴掌:“哭哭唧唧的成什么样子!不就是一刀下去的事儿吗,男子汉大丈夫流什么马尿,再让我看见你哭,不用他们动手,我现在就掐死你!”
他面相忠厚老实,发起怒来却很有几分骇人,萧凤鸣当即不敢出声了,躲在几个弟弟身后,用袖子擦着眼泪。
“一个个的来,都别抢。”
衙差拿着钥匙,挨个解开了他们手上的镣铐,原以为是要绑了送去刑场,可谁知衙差将他们之前的衣物都归还了过来:“换下囚服,你们可以走了。”
萧凤梧瞳孔一缩,下意识抬头,身旁几个兄弟和他也是一样的反应,惊骇异常,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纷纷呆愣的问道:“什么?!我们可以走了?!”
衙差笑着套近乎:“当然是真的了,听说是皇上亲自下的旨意,还赐了一块‘悬壶济世’的牌匾给你们萧家呢,你们家的二老爷啊,可是救了皇后娘娘的命呐……”
萧凤梧闻言脑子一片空白,连怎么换好衣服走出大牢的都不知道,外头有一人正骑马等着他,萧凤梧微微眯眼,刚想看看是谁,一抬头却被太阳刺得睁不开眼。
那人见状叹了口气,翻身下马,鬓发花白,不是萧临儒是哪个?
萧凤梧眯了眯眼:“二叔。”
萧临儒一瞬间苍老了许多,微微摇头:“是我害了你们……若不是你托人带进来方子,我也不会铤而走险,替娘娘剖腹取子,好悬保住了一条命……现如今我已经辞官归老了。”
萧凤梧闻言微微抬眼,有些怔然:“我……托人带进去的方子?”
“此事干系甚大,动辄便有性命之忧,谁也不愿趟这趟浑水,多亏你那位至交好友,他在将军府门前跪了一天一夜,才求得怀化将军想法子将药方递进宫中,不然我萧氏亡矣。”
萧临儒话音落下,手中便是一空,只见萧凤梧抢过他的马鞭,翻身上马,鞭梢抽过一声脆响,尘土飞扬,须臾间便不见了身影。
秦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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