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要去汾州走马上任,自然也就此搁浅了,唯有等彼此资成之后,再看是否能在汴京再聚。
聚会的想法也跟着彻底泡汤的柳七,看到陆辞那毫无诚意的‘遗憾’,实在抑制不住愤怒了。
在四周人胆战心惊的关注下,他气呼呼地直接将信纸摔在了桌上,然后愤愤不平地提起笔,控诉这冷情人——“怎向心绪,近日厌厌长似病。狡童咫尺,佳期杳无定。辗转无眠,粲枕冰冷……”
柳七是满腹怨言下灵感大发,而比他还晚上八天,才收到陆辞从汴京发出的信件的朱说,就是完全不同的态度了。
不因别的,只因他先拆的是第二封信。
就不似柳七那般,白白给人担心一场。
朱说所任的从事郎负责县中防御、团练和部分军事,又因位处邕州,公务很是繁忙。
但他自小就是个不怕苦累的,纵使每日忙得脚不沾地,也只觉充实,且充满斗志。
尤其陆辞在馆阁中任职时,还三不五时寄些珍稀的手抄本来,其中关于火药改良的配方,就让他感到受益匪浅。
哪怕没了手抄本,单是每月读陆辞的来信时,就已是他最期待,也最欢喜的时候了。
这回也不例外。
朱说在读完之后,面上挂满了笑。
他丝毫没有在京中任官、就优于在地方任职的观念,甚至还打心底地替陆辞高兴起来。
毕竟摅羽兄究竟有多想去地方上,他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朱说读信读得极慢,很是珍惜。
他很清楚,这一封读完,下一封再来,少说也得十天半月后了。
且因摅羽兄要启程往汾州赴任,等确切落脚,安顿好事务,怎么说也得耽搁上大半个月。
朱说在回信时,更是写了五六张废稿,才郑重地起了头。
他也不问多的,只将自己匆匆赶来邕州上任时,得到的一些小心得写上,希望能帮上陆辞一帮。
等步递兵将信件取走后,朱说不由走出官衙,独自伫立于的大街之上。
正逢秋高气爽,枯黄树叶纷纷洒落,哪怕他此时无法亲眼看到,但也能想象出,远处的江水想必正滔滔不绝,势不可挡地奔涌直前。
他面朝北方,眯眼遥望天际,悠然神往之余,不禁融情于景,信口吟道:“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浊酒一杯,长龙腾跃,唯是人千里。”
他与摅羽兄,真正是一南一北,山高路远,数年难以相见。
唯有赋词一首,望对方珍重了。
对柳朱二人无处宣泄、唯有寄托于诗词中的思念之情,陆辞暂且是感觉不到了。
从汴京到汾州,并不算远,要真说起来,还比从汴京回密州的路途要短上一些。
陆辞打的是在当地添置家当的主意,因此虽带了不少京城里的高档商品,却都是准备沿途卖掉的。
交子也带了不少,为此,还额外雇佣了四名健仆,专门护送他去任上。
毕竟他只是前去赴任,而非执行紧急公务,自然享受不到有人护送和使用官马的待遇的。
陆辞出发得早,路上则优哉游哉,并非是为观赏沿途山水,而是要尽情品尝着自己从未来过的大宋西北部、各个州府的特色美食,顺道做做生意。
尽管还没到汾州,但单是汾州特色的豆角焖面,他就已尝到了不下五个版本。
还各有千秋,难以取舍。
等陆辞心满意足地到了汾州州治所在的西河县时,车上原堆得满满的货物已然一空。
正因如此,哪怕他吃了这一路,怀中交子,却是不少反增。
来到人来人往的州城门前,陆辞并未让车夫去寻城门卫兵、以告知自己身份,而是让人催车跟在漫长的队列后头,自己也不下车,只安然等待在车厢里。
等将最后一包干炒胡豆消灭掉后,也轮到他了。
当守城官吏们面无表情地请陆辞下车,好让他们上车盘查时,负责查看路验的那一位,才一目扫过几行,就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陆知——”
他慌慌张张地就要行礼,陆辞却笑眯眯地一拂手,拦住了:“例行公事,你们该查的查。”
那人脸色变幻莫测,好半晌才定格在局促不安上:“是,是。”
他没来得及喊破陆辞身份,但那诚惶诚恐、战战兢兢的神态,还是瞒不住人的。
哪怕很快强自镇定下来,负责把陆辞请下车,再上车去验看货物的两人,也不由对视一眼,言语和行止间,更是不由自主地客气了好几分。
现天色已暗,陆辞不准备连夜去官署上任,以免折腾一趟,平白扰民。
而是善解人意地在寻了一家客邸落脚后,就兴致勃勃地上街觅食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
1.柳永的词化用自他自己写的《引驾行》和《过涧歇近》
2.范仲淹的词化用自他自己写的《苏幕遮》
第一百章
陆知州来到汾州的第一件事,自然是要尝尝最为正宗的当地特色美食。
他走到一家生意最旺的街上铺席里,又招呼跟随他的健仆们也一同坐下。足足坐了好一会儿,忙得满头大汗的伙计才得空来招呼,满脸笑容道:“这位客官想要些么?”
陆辞笑眯眯道:“六盘六碗,一定得有豆角焖面、炝碗秃和虾酱豆腐,再来一碗姜蜜汤。”
“好嘞!”
一听是个大主顾,伙计高兴应着,记下后就要转身离开,却又被陆辞叫住了:“你先不忙走。我方才点的,只是我一个人的份,而这边还有几个人,也要点菜。”
相比于受宠若惊的健仆们,伙计乍听此话,差点没怀疑自己的耳朵。
他郑重其事地反复打量着陆辞,只觉这郎君模样是生得他从未见过的俊俏,但身板却偏于纤瘦,怎么就开得出这样的狂口……?
他眉心跳了跳,当陆辞是吃不完也要点一桌的铺张性子,面上则分毫不露,笑着问了另外那几个高大健实、作下仆大半的壮汉,才带着单子走了。
陆辞未等上多久,一盘盘新鲜出炉的菜肴,就热腾腾地被送上来了。
考虑到面食太易饱腹,他先抿了口芳滑辣的姜蜜汤,再朝虾酱豆腐伸出了筷子。
每块豆腐都用香气浓郁的鲜制虾酱包裹着翻炒过,此时还冒着大大的气泡。
他才小小地尝了一口,就被那酥软的油香,嫩滑的口感,还有溢出的鲜美汤汁给征服了。
这是当地最为正宗的味道,哪怕是汴京那些名扬天下的大酒店,也无从模仿。
——在外任官,还真是幸福啊。
陆辞发自内心地感慨着,默默地又将王旦给感谢了一遍,就专心对付起眼前的美食了。
他动作斯文依然好看,效率上却毫不含糊,很快就将一道道菜品消灭。
在他不疾不徐地将第一张盘子扫荡完毕时,那一直忍不住留意他的伙计就露出了微妙的神色。
再看他还是一脸从容,却紧接着把第二张、第三张盘子都一扫而空时,对方大张的嘴,已是彻底合不上了。
在陆辞将桌上摆得满满当当的六盆六碗用得一干二净后,不单是伙计,连偶然间注意到他的一些食客,都已惊讶到麻木。
陆辞心满意足地掏出了随身携带的小本本,用自制的墨水笔在上头写了几行。
这么一来,算是正式把这家铺席纳入了他的美食手札,也进到每月必去光顾一次的地方的列表中了。
正当他将小本本重新收好,准备起身离开时,忽听得身后有破空声响起,紧接着是四周人的惊呼,他想也不想地错了错身,就利落地躲了过去。
“哐当!”
陆辞用毕、而伙计还没来得及收拾的桌上碗碟,瞬间被一重拳打碎了不少,连老旧而脆弱的一条桌腿,也因不堪重荷而断裂,整张桌子朝一边歪斜,就砸到了旁边一食客身上!
陆辞因闪避及时,才没叫溅起的汤水弄脏。
而从后边偷袭陆辞的人生得五大三粗,满脸横肉,见他敢躲,更是怒目直对,凶蛮道:“你竟——”
话刚起头,他就被回过神来的六名健仆愤怒撂倒,直接按在地上啃了口灰,还生生被撞掉了一颗牙。
陆辞都懒得看他,直接问一脸呆滞的店家:“这人是谁?”
那店家还有些战战兢兢,闻言一脸为难,却不敢解释。
陆辞便向下仆使了个眼色,让人扭送去官衙去。
店家见状,松了一口大气,陆辞才又问道“你说吧。”
店家的头一句话便是:“你是来这做生意的吧?怕是摊上麻烦了。他这回进去,能关个三日就不错了,你却还得小心他的那些假弟兄找你麻烦。”
原来这恶汉来自西陈家庄,外号“拦路虎”,因生得雄壮,又力大无穷,引来不少流氓混混的追随,在四周颇有恶名。
尤其是经营小饭庄的店家,最为厌烦他——此人大恶不做,小恶却层出不穷,最常做的事,就是敲诈过往客商。
在这一带的小饭庄进食的客商们,如若被他撞上,却未为他摆放一对筷子,预备席位的话,轻则引来拳打脚踢,重则难免破财。
久而久之,就成了一项‘土政策’了。
但凡是来过汾州的客商,通常都为避免这麻烦,宁可多出一点钱。
这回是店家见那拦路虎有几日未在这一带出现了,又被陆辞的惊人食量所惊,一时间忘了提醒,才致其被偷袭。
陆辞听完之后,不禁蹙眉道:“官衙也不管?”
店家苦笑:“管,哪里不管?但他却是吃不了什么苦头的!关押在里头的,有不少跟他称兄道弟,况且我还听说,他有好几个同姓的亲戚在里头办差使呢。一般罚是罚了,但罚的钱永远不见影,且因他并未害人性命,所涉钱财也颇少,量罪便不重,往往关个几日就出来了。他和他的同党再想找我们麻烦,却是轻而易举。你啊,近来可务必得小心啊。”
陆辞莞尔:“好说。”
店家看他神色轻松,还面带微笑,顿时就更愁了:“你的下仆还将他打了,这在他看来,不就成了在太岁头上的动土么?也怪我没早提醒你。劝你还是听一句,要么早些离开,要么多雇些下仆,省得他那些弟兄寻你麻烦!”
太岁头上动土?
陆辞挑了挑眉。
——这话怕是得用在对方身上了。
大宋的汾州,人口不至万户,属于小州。
而这点,却是王旦精挑细选下的有意安排。
按照宋律,凡不过万户,且任知州者职位不高的,不设通判。
在王旦看来,陆辞虽是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到底年轻气盛,又是头回去地方任官,去些上等州城的话,容易出些变故,或是受人制约,难以一展身手。
不如去些小地方,才特意选的汾州。
通判又名‘监州’,虽品秩低于知州,气势上却是半点不输的。
因其代表的是朝廷来履行监察之职,敢处处与知州争权不说,遇着不顺眼的地方,还能直接对其发起弹劾。
在大多数人看来,一向宽厚的王旦是被陆辞惹恼得厉害了,才将人飞速发派出去不说,还挑了个人口稀零的地方。
但他们却忽略了,这还意味着,陆辞身为汾州知州,就是当之无愧的唯一核心。
在店家唉声叹气的注视中,陆辞淡定地又打包了三瓶颇对他胃口的姜蜜汤以及五块石头饼,正准备离去时,负责将人押送去官衙的那两名健仆,也赶回来了。
听他们汇报过后,确定人已被收押的陆辞微一颔首:“走吧。”
健仆小心翼翼地问道:“是去官衙么?”
“明日再去。”陆辞理所当然道:“当然是回邸店了。”
‘能明天上的班,就不要今天去上’的偷懒原则,他当然不会轻易违背。
陆辞走出店门时,在这家小饭店附近做生意的那些小经济,都不约而同地向他行了注目礼,神色各异。
他们是亲眼看着那臭名昭著的‘拦路虎’气势汹汹地进去,又被两脸生的彪形大汉当鸡崽子一样毫不客气地拎出来的。
然而在他们看来,一贯只捏软柿子的‘拦路虎’之所以吃这亏,大概只是太过轻敌,孤身进的店,而没叫上一帮流氓弟兄。
等他再带人卷土重来,里头的人就惨了。
他们在心里给陆辞的下场下了定论后,再看陆辞走出来,见他这让人眼前一亮的漂亮模样,心里更觉同情不忍。
有一支着小摊子,卖些农产和山货的摊主,就没忍住,扬声呼道:“那位郎君啊,你惹上麻烦事了,还是早些离开吧!”
陆辞闻声,不经意地向他看了一眼,下一刻就被摊子上的某件东西吸引,径直走了过来。
那摊主正要再劝,陆辞已用一瞧就价值不菲的折扇骨虚指了指他摊面上的新鲜山药,笑眯眯地问道:“这价格几何?”
摊主条件反射地答道:“昨日采来的,正新鲜,客官您给……一贯就够了。您也别嫌贵,一样的东西,您去药房,他们起码得要三贯呢。”
他的其他农货已卖得七七八八了,只剩小儿子昨日上山去帮着砍柴火的时候,随手采来的野山药还没卖掉。
他准备着今晚就回村去,不在城里多做逗留,就寻思着要实在卖不掉,再不省这麻烦,直接低价出给药房算了。
陆辞在看摊子上的山药时,采来山药、这回也闹着非跟了来的摊主小儿子,也眼巴巴地看着陆辞。
陆辞点点头,微笑道:“我全要了,麻烦你给我全包起来。”
——稍作一下处理,山药就挺耐放,还能当特产寄给柳七他们。
而随行的健仆早在这段时间里练出了眼力,看着陆辞盯着山药看时,就基本猜出了他的意图,把钱袋悄悄捏在手里,也准备好了。
听到这话,就迅速在心里算了算钱数,然后掏出了一个五两的小银锭来。
摊主的小儿子却不盯着那惹来无数人羡慕眼光的小银锭,只昂着脑袋,偷偷地望着陆辞精致好看的侧脸发呆。
发了会儿呆后,又猛然惊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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