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谨朝心中冷笑,“我从郊区到你家,这一路上有多少监控先不提。竞赛比赛只有三天,三天后见不到我人,我家里人肯定会四处找我,找不到,再报警。你以为,你能限制我自由多久?”
明明处于弱势,但却仍旧维持着自己上位者的姿态,从容不迫的替舒临安分析境况。
舒临安都有些不忍心打压楚谨朝的盲目自信,他刻意学着楚谨朝的语气,放缓声调:“你比赛大门口的监控,在一周之前就因为暴雨的原因,坏了,至今没有修复。而你在门前坐的车,既不是你叫的车,也不是出租车,而是一辆按照送货线路行径的物流车。”
“很巧的是,几天前我刚好订购了一件东西,特意注明由这家物流进行配送。物流显示今晚达到,于是我在今晚,收到了这家物流送达的东西。”他说到这里,指了指房间角落里摊开的纸板,“看,外包装都还在。”
楚谨朝脸色唰的一下变白,“你买通了……”
舒临安食指点唇,示意他噤声,继续碾碎他余下的冷静:“你的朋友家人的确会在几天后发现你的失踪,他们第一时间会查你的通话记录……”
他说到这里,又故意停顿:“最后一通打给你的电话号码,你是不是觉得很陌生?”
楚谨朝紧抿唇,望着他的眼神像是要将他狠狠的咬碎,舒临安以笑应对,“也许他们可以定位你的手机查到你的位置?但你的手机现在已经葬身悬崖了,他们还能查到吗?”
“舒临安!”楚谨朝几乎咬牙切齿,“我的失踪一定会被彻查,我身边认识的每一个人,都会被从头查起,你以为处心积虑谋划这些事就能让你全身而退吗?”
“楚谨朝。”舒临安往后一靠,姿态如同掌控全局般肆意,“是你自己申请的退赛,没有任何动机能够证明你的退赛跟我有关。”
“更何况,我不是你见不得光的朋友吗?”
他还在笑,小虎牙在白炽灯下越发的白,口吻却恶意到极致:“我被你藏着掖着,埋在黑暗里。谁又知道,你有我这样一个,像偷情一样的朋友?”
楚谨朝瞳孔里的光,在他一字一句下,逐渐变得惨淡失色。肩膀倏的一塌,楚谨朝靠倒在床头,姿态再不像前几刻那般尖锐。
揣测他的心理,算准了他的退赛,接下来的每一步按部就班,将他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滴水不漏。
他根本不是舒临安的对手。
椅子被拉动,在地板上发出摩擦声响。
楚谨朝抬了抬眼皮,看见舒临安起身走到一面墙前,那墙上,密密麻麻的贴满了他的照片。
什么心甘情愿被他玩弄,都是假的。
织一张大网让他放松戒心,引诱他深陷其中,无法自拔,才是真的。
楚谨朝冷笑出声,不知由此联想到什么,直了背,又恢复成以往高高在上的姿态,“兜兜转转弄出这么多东西。舒临安,你不会就是为了让我和你在一起吧?”
舒临安从照片中收回视线,转头说:“不可以吗?”
楚谨朝面上讽刺毫不遮掩,一字一顿:“你妄想!”说着,又抬了下巴睥睨着看向舒临安,示威道:“有本事,抹了我的脖子啊。”
“我怎么可能动你。”舒临安对他笑的温良无害,“我喜欢你还来不及。”
“你好好想,我想听到一个满意的答复。”
门和灯被同时关上,楚谨朝陷入彻底的黑暗。
城市的雨,断断续续持续了很多天。
房间里什么声音都没有,就连窗外传进来的雨声,都小的可怜。
没有昼夜之分,楚谨朝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直过着夜晚。
乳白的小羊羔躺在他脚边,乖顺的一动不动。他的姿态从最开始的肆无忌惮慢慢变得畏首畏尾,就像一柄锋利的剑,在遭受过许多激烈反抗无果后,逐渐被磨平了棱角,成了一把钝剑。
黑暗,限制,孤立。一个人在这种环境下学会独立思考时,往往会从最初乐观的想法转变为越来越消极的念头。
继弟的针锋相对,继父阻隔的血缘,远在国外的离异父母,维持着表面关系的朋友同学。
有谁会向他伸出援手?
他们甚至可能,连他的消失都没察觉到。
舒临安太厉害了。
能抓住他这么多痛点,让他毫无反手之力。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从缝隙里露出的丁点光,是他每天迫不及待最想见的东西。
“我答应你。”沉寂了许多天的嗓音,骤然发声,哑的有些不成音。
舒临安打开床头边的灯,微黄的灯笼罩住半边床头。开关离楚谨朝不过半米的距离,但离了舒临安的手,可恨他无论如何都摸不到。
舒临安摸了摸他的额头,“这么快就向我投降?”
“我好累。”楚谨朝不抗拒他的触碰,“我想出去。”
舒临安沉默,半晌说:“我能抓住你一次,也能抓住你第二次。”
楚谨朝阖了阖眼,在他唇上亲了亲,“我想出去……”
舒临安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唇,哑声道:“再吻一次。”
楚谨朝又在他唇上印下一吻。
舒临安做事的确□□无缝。
夜里的雨又大了,他穿着雨衣,用手推车推着一个大纸箱往小区后门的垃圾站内走,用仅有他和箱子里人能听见的声音慢慢说:“竞赛失利,情绪崩溃,不敢回家。在黑网吧里待了一周后,被偶然路过的朋友撞见,告知家长。”
纸箱一动不动,他把箱子拖到站略微干净的地方放下,顺手敲了敲纸面,“别想着捣乱,我在看着你。”
雨势更大,楚谨朝转身离开。不一会儿就有废品站的人将这只纸箱收走,开着车运往下一个点。
最终在一条偏僻的巷子前停下,黑网吧在巷子末尾,有人提着垃圾过来,和司机闲谈几句,那纸箱忽然被打开,楚谨朝面色阴郁的从里面钻出来,绕开成堆的废品,在监控的死角,下了车。
巷子马路对面的街道停着一辆轿车,后座的车窗半摇,露出舒临安的脸。
——我在看着你。
楚谨朝一瞬间觉得头皮发麻,厌恶与恐惧如蛆附骨般冲击他的心灵,站在雨夜里浑身颤抖不停。
舒临安在车子里等着他下一步动作,他却突然偏离计划,出巷后掉头就往大街的方向跑去。舒临安几乎是立刻就拉开车门追了过去,全然不顾后方同行人的劝阻,像失了智一般紧追楚谨朝不放。
可他越追,楚谨朝却跑得越快。
舒临安也开始颤抖,双眼充血,理智全无。
被追赶的人终于在红灯路口停下,舒临安却不敢停下,“楚谨朝!”
楚谨朝身形一僵,回过头来看向他,眼神里的憎恶与害怕,即便隔着雨幕,舒临安也能真切感受到。
绿灯亮了,楚谨朝毫不停留的跑上马路,一辆失控的轿车在这时突然冲了过去,撞击声刹车声如同刺耳的魔音,震的舒临安身体忽然失了力。
楚谨朝倒在斑马线上,有鲜红的血从他身下冒出来,混进冰冷的雨水里,成了千万段血丝,薄弱细小,失去了所有的生命力。
嘈杂声,尖叫声透过雨声传进他耳朵里。
他的心房某处,好像在这一刻,塌了。
第57章 歉哭
天色微熹,积攒了一夜的雨水从窗檐上落下,日光拨开云层,雾淡了,雨停了。
楚谨朝靠坐在床头,微垂着首,刘海挡住了他眼里的情绪。
舒临安的头枕在他的肩膀上,一缕光透过窗户的缝隙落在他的脸颊上,轮廓苍白又柔和,好似那光再多照上一阵,就要将他整个人融化。
两个人,整宿未眠。
舒临安花了一夜的时间,说完一段他和楚谨朝,不算美好的故事。
“谨朝。”光太强,他被刺的眯起了眼,声音很轻,“对不起。”
楚谨朝缓慢的抬头,同样被直射而来的光刺的眯了眯眼,眼睑下的青黑晕出淡淡的光。他上身又坐直了几分,错开光线的照射,舒临安的头从他肩膀上离开,双膝曲起,双臂环住,姿态蜷缩,“报警吧。”
楚谨朝眉心微动,侧目看向他,只听他继续说:“囚禁是事实,我全部都认。”
说完,他歪过头,视线和楚谨朝交融,露出细白的小虎牙浅浅的笑,“能被你亲手送去审判,这样很好。”
楚谨朝抿住唇,但很快又松开,“不需要。”
他注视着舒临安的眼睛,声缓却轻,“我只是在朋友家里居住了一星期,忘记通知父母。”
舒临安眼眶泛红,有泪在里面摇摇欲坠,他哑声说:“我不值得被原谅。”
“那我也不需要你去自首!”楚谨朝突如其来拔高的声量让两人都愣住,互相对视着,却吐不出半个字。
这一晚上,楚谨朝接受的信息量太过庞大,他现在整个脑子都是乱糟糟的,还来不及消化,乍一听见舒临安想要报警,除了阻止对方外再也没有别的想法。
他深吸了口,别过眼不去看舒临安的眼睛,“我现在很乱,你让我回去想想……”
楚谨朝侧身下了床,舒临安一言不发的盯着他的背影离开。舒临安的眼神犹如实质,让楚谨朝一时无法判断那里面到底是何种情绪多些,却也情不自禁的在门口停下脚步,转头道:“什么事情都还有回旋的余地,别去自首,答应我舒临安。”
舒临安环抱住膝盖的手臂不自觉一松,他缓慢的点了点头,“……好。”
清晨六点过,街道上来往的行人并不多。
楚谨朝上了首发的公交车,有些浑噩的坐到靠窗的位置。
听过舒临安彻夜的讲述,他此刻本应该抱有许多混杂的情绪,愤怒悲伤难过屈辱,诸如此类,然而遗憾的是,什么都没有。
他的情绪毫无波动。
他的脑海里根本回想不起半点关于舒临安讲述的片段,以至于在这段故事里,楚谨朝丝毫不觉得自己是当事人中的其中一个,反而像是在听着舒临安,讲着别人的故事。
也许不仅是丢失记忆的原因,潜藏在他身体深处,眸中名为情感缺失症的病状也在潜意识的作祟。
但到底是受前者还是后者亦或者两者皆有的影响,楚谨朝当真分不清。
他现在脑海里尚且清晰的只有一个结论,在这段故事里,舒临安虽然不见得是好人,但他楚谨朝本人却是个实实在在的渣滓。
一个恶意玩弄舒临安情感的混蛋。
想到这里,他只觉得头疼欲裂,负罪感与愧疚感源源不断的袭向他的大脑。
楚谨朝从前也幻象过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可就唯独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伪善阴暗的人。
这太不堪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站下车回了家,整个人从头到脚都是混混沌沌的,拉开门,与穿好校服正要出门去学校的莫袅打了个正面。
莫袅的脸色也不好,眼睑下面有着和他一样的青黑,见到他下意识的扳直了身体,“你不是去同学家里了?”
楚谨朝点头又摇头,做着自相矛盾的动作,“你去上课?”
“运动会第二天。”莫袅不声不响的打量他,“不上课。”
楚谨朝脱了鞋放进鞋柜里,给莫袅让开了路。莫袅看着他欲言又止,把书包往上提了提,拧开门把正要走,又听他说:“你今天有比赛项目吗?”
“没有。”
楚谨朝把背上的书包往角落一放,“那不去行不行?”
莫袅猛地回过头,楚谨朝满脸疲惫的揉着眉,他默了半晌,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行。”
成件的啤酒从家里的库房里被拖了出来,楚谨朝三两下开封,单手拉了瓶盖,仰头喝起来。
他这幅一反常态的模样显然是遇上了什么事,莫袅本想劝阻,但他似乎也想起了什么烦心事,一言不发的拿起啤酒,也喝上了。
十七岁的年纪,家中无人管束的放纵,两个少年各怀心事,越喝越沉。
瘪了的易拉罐成片倒在地板上,将他们团团围住。
楚谨朝往后一仰,靠在沙发的角上,“莫袅。”
莫袅已经喝得满脸通红,听他喊自己,嗯了一声,“干什么?”
楚谨朝望着天花板的眼神都开始发虚,“我以前,是不是很渣?”
莫袅打了个酒嗝,眼神还算清明,“你想起来了?”
楚谨朝幅度极慢的摇了摇头,“听别人说了……我觉得自己,应该是个渣男……”
从他现在的视角来回看那段故事,纵使舒临安有过失,但他的所在所为却是刺激了舒临安犯下过错的导火|索。如果没有他一开始抱着玩弄和戏耍的心态去对待舒临安,他和舒临安那时,绝对不会以那样伤人伤己的惨烈结局收场。
许是酒意上头,楚谨朝竟然觉得喉间有些发涩。
他有些惋惜,如果那时,他没有那样恶劣的对待舒临安就好了。
莫袅不知何时坐到了他的身边,头靠在离他头不到两公分的位置,说出的话都夹杂着浓厚的酒气,“你不是渣男,你一直都很好……我喜欢你。”
楚谨朝眼也不眨的看着天花板上的那盏吊灯,慢吞吞的说:“我也喜欢你,你是我唯一的弟弟……”
啤酒瓶身在莫袅的手里变了形,他看着楚谨朝的侧脸,大概是醉了,才敢问出这些话,“舒临安,很好吗?”
楚谨朝身体一顿,这才有了反应,翻身朝向他,“我现在已经不知道了。”
他拿起手里还剩下的啤酒,又喂了自己一口,像是自问自答,“和他在一起,我很舒服。但现在谈那些,对我,对他,好像都不公平……”
莫袅不知道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从交谈的这几句话里看下来,十之□□,与舒临安有关。
他又开始闭口不言,拉环开酒,试图麻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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