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夺情策(古代架空)——陈敬荣

时间:2020-07-11 10:35:27  作者:陈敬荣
  “当然。”
  “不行。”詹星若道。
  “为何?”顾情不解。
  “我奉太子之命前来,无论什么结果,只能我亲自带回去。”詹星若一顿,看了看顾情,“我必须回月渚。”
  顾情回应着他的目光,低头笑了笑,“军师,你不能这样对顾某。”边说边向后退了几步。
  “顾某寻尽世间珍宝赠与军师,不过想军师多看我一眼,可军师就是不肯。今天顾某将商道打开,散尽千万金银,也不过就是想军师为我抚琴一次,军师这一去,顾某不知,何时才能再见?”说罢抬起头来看着詹星若。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詹星若道。
  “我不信君子。”顾情笑笑,摇摇头,伸出手,问道“军师可能给顾情一个信得过的抵押。顾某是商人,只信得过能握得住的东西。”
  詹星若一时语塞,之前说着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人是自己,现在又要顾情放自己回去。他仔细想了想,身上还真的没有什么能做抵押的东西。他一身素白而来,不知用什么和顾情交换。
  顾情饶有兴致的看着他,知道他已经没了办法,便将手伸过去,轻轻握住詹星若的手。
  “这样就行了,”说罢将嘴唇靠过去,停了一下,又抬头看了看错愕的詹星若,最终只低下头,用鼻尖轻碰了碰詹星若的手背,道“我等军师回来。”
  詹星若从顾情猝不及防的手温中缓过神,触电般将自己抽离出去。
  顾情依旧看着他,满眼的笑意,随即向屋外吩咐了一声“给军师备马!”
  冬日的阳光融融,远远地送了詹星若一路。
  顾情未叫下人收拾桌子,而是自己静静地看着那杯詹星若没喝的茶。又时不时握一握刚才牵过詹星若的手。
  詹星若的手与他这个人不同,人看起来是冷冰冰的,手却是温热的,顾情又出神地望着茶杯,好像要一眼望穿十载的春秋。方才詹星若问他,愿不愿意在月渚封侯,看来是真的不记得他了。
  十年前,顾情还生活在月渚,每天悠哉悠哉地当着自己的小侯爷,顾情的父亲,是当年名震四海的大将乘风侯,十几岁挂帅出征,所到之处皆为火海战场,那时候天下大乱,诸侯纷争,乘风侯自出征到死,从未打过一场败仗。
  乘风侯总是问顾情“想不想跟爹去战场上玩儿玩儿?”顾情若摇头,乘风侯就拍拍他,“爹再比你大两岁,都领兵出去打仗了。”
  小时候的顾情气不过,就跟着去了。
  而战争对于乘风侯来说,也只是一次在鲜血中的快意杀伐而已,顾家军势如破竹,无坚不摧。
  但仅仅有一次,也是乘风侯的最后一战,战争胜利了,却不见乘风侯。
  那一次乘风侯没有把小顾情带去,临走也没有像往常一样把小顾情高高地举起来亲亲他的脸,甚至没留下一句话。圣令一下,乘风侯就匆匆启程了,顾情最后只记得父亲一身银甲,在破晓时分骑着马头也不回地离开家,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而下一次听见乘风侯的消息,不是下人来报的,而是侯府外官兵嘈杂的声音。
  乘风侯联合蛮夷造反,已经被击杀在塞外。乘风侯的所有家眷,全部抄斩。
  那一夜,大火熊熊而起,将顾府吞了个干净,发出噼啪不断的咀嚼声,儿时关于乘风侯的记忆,他不再敢回想,每每想起乘风侯的脸,那大火都会追逼他而去,烧在心头,烧着还活着的人。四面八方传来的尖叫,哀嚎,混着尘土和鲜血,在顾情的记忆里凝作了一团。
  当晚他被押送到一个并不知名的地方,很多很多人围着他,不断的议论声在他耳膜处狠狠地撞击着。
  直到詹星若出现,那时候的詹星若,过不十六七岁,一身白衣,宛若一道月光照进漆黑的夜,他蹲在顾情面前,衣袖翩然一落,再轻轻一歪头,好像在仔细看着他的脸,长发没有束,而是顺势落在了肩膀上。用手掐着他的脸左右看了看。
  顾情的眼睛被泪水冲得模糊,他睁大眼睛,看着眼前人,连喘气都不自觉地变得轻了起来。
  而就在他出神的一刹那,顾情感到腰下一坠,詹星若以难以察觉的速度,借着衣服和头发的遮掩,将顾情腰上的玉佩扯了下来,藏进了衣服里,然后面不改色地站了起来,道“有几分像。”
  顾情不敢多做反应,只惊恐地看着他。
  “乘风侯的身上有半块玉佩吧,剩下的半块应该在他儿子身上。”詹星若用手帕轻轻擦了擦手上的灰。
  “你们要抓的是乘风侯的种,为什么不搜一搜他身上有没有玉佩?如果抓错了,让真正的跑了,你们该当何罪!”詹星若不怒自威,几个官兵连忙跪下来认错,又派人仔细搜了搜顾情的身,上上下下什么都没有搜到。
  “不过是个倒霉的替死鬼,放了他,接着搜,下一个,过来。”詹星若道。
  “可,可是……章将军有吩咐,我们不能擅自放人啊……”官兵有些为难的说。
  詹星若不言,伸出手,跟随他的副将立刻递上一块金灿灿的令牌。
  “太子令。”詹星若道。
  几个官兵互相看了看,只得点头将顾情放了出去。
  顾府的无数家丁,和顾情年龄相仿的有很多,按照詹星若说的,真正的乘风侯之子,身上应该有半块令牌,而搜遍所有,竟没有一个人身上有。
  “詹军师,你看,这……”负责的官兵有些怕,请问道,“莫非是让他跑了?”詹星若故作不解。于此同时,一个浑厚的男声在大门处响起。
  “军师说,让谁跑了?”
  那男人一动,身上的铁盔甲就哐哐作响,比詹星若足足高出两个头,詹星若抬头看了他一眼便转过头去。
  “贺喜章将军,一举拔掉反贼。”詹星若道。
  章将军咧开嘴,哈哈大笑几声,弯下腰来逼近詹星若,“也不算,我还没有斩草除根。”詹星若后面是一堵墙,向后再无退路,只得微微歪着头,想躲开章将军,不自觉地皱起了眉。
  “小军师真是勤快,代我向太子问好。”男人说着,又嘿嘿地笑起来,缓缓地直起了身子,对官兵吩咐道,“听见军师说的了吗?你们让他跑了!”男人说着狠狠抽了一个官兵一巴掌。
  “还不给我抓回来!”他大吼,几个官兵连忙点头,带着人追了出去。
  这男人名章继尧,原是乘风侯手下的一名副将,后来被调任出去独自带了一支军队镇守边疆,甚是野心勃勃。
  詹星若与无争正在调查边疆白银流失一事,因为每次流失的数量甚少,边疆又离都城很远,所以不易察觉,但这些白银日积月累起来,足够供养一支军队,乘风侯乃国之良将,以往出征,无往不胜,为人虽桀骜不驯,但对国家一片忠心耿耿,日月可鉴。
  詹星若得见几次乘风侯,两人年龄虽差了不少,想法却基本是统一的,那便是只想安定山河,无意名利。
  要说一点不同,那可能就是乘风侯更享受战争本身。
  章继尧看着詹星若,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像在向一个孩子发出威胁或警告,而詹星若则是一如既往的淡然,“既然章将军已经来了,詹某就不多留了。受太子吩咐,詹某还有要事在身,告辞。”说罢便起身离开。
  章继尧又大笑起来,声音却渐渐沉下来,甚至有一丝发狠,道“慢走,不送。”
  顾情的记忆中,那一天的夜晚飘起了大雪,他躲在草堆里,身边倒着同伴的尸体,所有记忆唯一的光点,就是詹星若的惊鸿一瞥。当年在侯府的生活,顾情已经不愿意多想了,自逃出去那一日起,顾情便已决定,再不入仕,只认金银,不认将相。等了十年,终于再有机会这样近距离地看看詹星若。
  过了半个时辰,人已经彻底走远了,顾情还看着杯里的茶。
  陆忘遥见他一个人出神,怕他染上风寒,便找了件披肩替他盖上。
  “情兄,他都回去半天了,你到底跟他要了什么啊?”陆忘遥好奇,拉了把椅子坐在顾情对面。
  顾情回过神来,笑了笑,轻声道:“要人。”
 
 
第6章 忽染风寒,焉知非福(上)
  漫天的大雪乱舞,詹星若攥着马缰,一刻不停地飞奔着,阿修罗果然没给顾情丢脸,把一队人马远远的甩在后面。
  “无争,我回来了。”进了太子府,詹星若肩头的雪渐渐融化,湿了一大块。
  “阿离。”无争迎出来,吩咐下人给詹星若拿了更换的衣服。
  待詹星若换完,无争已经温上了酒,看了詹星若一眼,满眼温柔的笑意“阿离现在穿我的衣服已经很合身了。我记得以前你刚搬到我这里的时候,什么都不喜欢吃,瘦得像张纸,如今可算多了点肉了。”无争边说边为詹星若斟了点酒,“看来我这儿御膳房的东西做的还不错,但是你这样也不行,还应该再胖点,不然我都不舍得总让你出去办事了。”
  詹星若听无争这么一说,张开手看了看自己,也不禁笑了笑,在无争旁边坐了下来。
  “我知道星若不喜欢酒,但是天凉,就当祛祛寒了。你尝尝?”
  詹星若看了看,点点头,拿起了酒杯,轻轻抿了一口。
  “如何?”
  詹星若抬起头,有些意外地说“不辣……有点甜。”
  无争一笑。
  “无争,”詹星若放下酒,问道“你为何不问问我江南大米一事谈的怎么样了?”
  “我相信你,不拿到满意的结果你是不会回来的。”
  “那万一失败了?”詹星若摇摇头,无争倒是淡然,“失败了你早就开口和我说了。”
  “可不要这么信任我,我终究会有失手的时候。”
  “当然,谁都会有失手的时候,放心吧,你犯了错误,我也会和你一起承担的。”
  两人相视一笑,詹星若道“已经谈拢了。即刻启程吧。”
  “那,价钱方面,顾老板怎么说?”无争问。
  “他没有要。”
  “没要?”无争有些难以置信。“没要是什么意思?帮我们?”
  “大概吧。”詹星若道,“是帮我们,不要钱,也不意味着没有条件。”
  “那顾老板开了什么条件?我现在就派人去办。”
  詹星若看看无争,如古井一般的眼眸中荡起些许无奈的涟漪。
  “顾老板的条件,是我。”
  房间里忽然静了,大雪卷着风,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要你……干什么?”
  “……”詹星若感觉耳朵已经开始发烫,这句话实在难以在无争面前开口,却又不得不向无争坦白,“留在天关一天。”
  他自幼就在无争身边,深深地知道,无争心里的天平,重的一头始终倾向于天下,儿女私情,太难启齿。
  “你同意了?”
  “嗯。”詹星若点头。
  “为什么不和我商量一下?”
  “太子,我在天关和月渚之间来回两次,那就要二十日,二十日,多少条人命?”
  他望着无争,没再将话说下去。
  自那年灯谜会,詹星若见过一次小太子。小太子对他说,“你这么聪明,将来想不想来朝中做官?”
  詹星若摇摇头,道“我父亲说,要我以天下为己任,读书,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小太子笑,“你懂的真多,但是平天下是只有皇帝才能做的事。”
  詹星若眨着眼睛看着小太子,有点受挫。
  小太子一笑,牵起詹星若的手,“这样吧,你好好读书,将来我当了皇帝,破例让你和我一起平天下。”
  詹星若看了看他,高兴地一点头。
  岁月在刀光剑影中将过往的回忆一点点抽丝剥茧,最后只留下最坚强的那一点,那一点是所有后来的开始,是所有感情的归宿。
  “顾老板不过想与我探讨一下琴艺。”詹星若又道,“我们快些起程吧。”那双眼睛又变回了往常,古井无波。
  “好。”无争点点头。
  这一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雪也比往年大。
  顾情披着厚厚狐裘,让陆忘遥安排了一支车队,等詹星若进到天关的时候,顾情和车队已经等候了有一阵子,顾情的睫毛上挂了一层薄薄的霜,加上他本身肤色偏白,黑色的狐裘映衬下,整个人倒多了几分精致。詹星若的马车刚一到,顾情就下车迎接,在詹星若撩开车帘时伸出了手。
  透过车帘的流苏,詹星若看到了那只为他伸出的手,几片雪花融化在他的掌心,那手骨节分明,舒展着。
  “军师快去我府内休息,剩下的我来就行了。”顾情轻声道。
  詹星若还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没有搭在他的手上,却想起了数日之前,顾情握住他的那一刻。顾情说“我是商人,只相信握得住的东西。”詹星若不知为何忽然想起这句话,他的脸上再没流露出其他情绪,只是跟着顾府的家丁朝顾府走去。
  顾情收回手,兀自握了握,摇头一笑。
  这一天的奔波,是顾情自愿的,不过这自愿却遭到了陆忘遥的强烈反对,陆忘遥从小和顾情一起长大,顾情有个老毛病,就是肺不好,吹点风就犯病,有一次盐场出了问题,顾情赶去江北看盐场,吹了两天的海风,回来一病不起,陆忘遥喂顾情喝药的时候,看着顾情一喝就皱着眉半天不说话,他就自己尝了尝一口,苦得陆忘遥差点没把胃吐出来。
  所以后来顾情一跑到有风的地方忙,顾府上上下下就手忙脚乱地把药都准备出来,他一生病,整个顾府的事就全堆在了陆忘遥一个人身上,平时虽说顾情给他的工作杂了点,不过好在不用动什么脑子。反倒是顾情自己的那份,又费体力又费心。
  不过这也只是次要原因,主要原因还是陆忘遥曾无数次地看着顾情咳嗽严重得直接吐血。
  多年的兄弟,陆忘遥也心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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