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动。
太子府门外如旧,门内却黑压压的一片全是看着顾情的士兵。
“阿离,你可能详细和我说说?”无争问。
“嗯。”詹星若点头,“无争你想想,现在月渚内忧外患,外患是蛮夷,那内忧是什么?不仅仅是章继尧吧。”
“对。”无争答道,“战争对我们来说消耗太大了,我们打不起,百姓也打不起。”
“他们为什么打不起?”詹星若问。
“因为赋税太重?”无争答。
“正是。”詹星若点头,“孩子老人,和壮年的男人交一样的税,你觉得这样合理吗?一家七八口人,吃一块田,不生孩子没有人干活,生了又交不起税,这是要把百姓逼死。”
“可是我们没那么多能分下去的桑露良田。”无争皱眉。
“问题不出在这里,出在收税的方式。既然你也知道,每户手里的土地是不一样的额,大小,好坏,都是不一样的。什么样的土地,就什么样的收成,那为何不按土地的好坏大小来收?”
无争微微直起身子,好像有一点明白了詹星若的意思。
“另一方面你想想,为什么我们的土地不够分?当初先帝建国,土地也不够分吗?难不成这土地还会跑不成?这几年战乱不休,也不见得百姓多了多少,所以土地,去哪里了?”詹星若问。
“你这样说……”无争忽然叹道,“士族!”
“对。”詹星若点头,“一方父母官,把百姓的土地都揣在自己怀里了,能贪则贪,能抢则抢,你想叫人去查,”詹星若摇头,“不可能查出结果的。”
无争紧皱双眉。
“官官相护,你想,从前的九品中正制,从最底层起,就是由地方官员进行举荐推选新的官员。他们推举官员看的是什么?是出身,是家底。现在九品中正制被废了,士族的力量就大大削弱了,这个时候你是士族你该怎么办?”詹星若问。
无争想了想,“我一时想不到。”
“那你就看看当朝的士族是怎么做的,一根柴火好断,若是一捆呢?”
“联姻,通婚?”无争忽然想到。
“差不多。”詹星若点点头,“名门望族,大多都是互相有联系的,我们看见的章继尧,是明面的,还有很多在暗地里的敌人,是我们看不见的。自古宗亲定国,士族治国,朝中高级文官,多是士族,而这众多士族中,又大半都是章继尧的党羽。你为何觉得孤军奋战,这就是原因。”
“叔伯们的兵权在当年就被父亲收得差不多了,徒有分封土地,不得实权。”无争道。
“是啊,而且士族手里又有土地,这样的门阀政治已经形成了,你再想破,太难了。除非把所有躲在暗处的人都揪出来,找个理由,全都拔掉。”
“阿离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无争忍不住打断詹星若,“有什么理由能把这些名门大族拔掉,我什么时候有这样的能力了。”
“你现在当然没有。如果你再这样下去,当个太子,你一辈子都没有。”詹星若立刻回答道。
两人之间的气氛忽然紧张起来,夏天有了本不该属于它的凉意。
“什么意思……”无争微微拉开和詹星若的距离。
“想拔掉他们,第一先要拔掉章继尧,树倒猢狲散,这些士族在大动大荡中一下失去了靠山,必定会第一时间分散开来,怕受连累。紧接着只需一个理由,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把他们全部铲除。”
“什么?”无争问。
“新帝登基,复大权,清君侧,肃逆党。”詹星若一字一顿道。
第82章 烟雨摇摇,炊烟袅袅
“阿离,够了。”无争站起来,“这天下已经够乱了。”
“无争,你在躲什么?”詹星若见无争站起来,也跟着站起来,拦住无争的去路。
“阿离,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天下礼法如一,方能不乱,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皇帝只有父皇一个。”
“无争,为了稳定西北,诈出党羽,变法是你我现在最好的选择。你以为变法是什么,折子一出,立刻便是千夫所指。若成则天下太平,若不成,你我一样遗臭万年,如果你不赢,就管不了史书怎么写你,最后的胜者才配执笔,你明白吗?”
无争站定,“阿离,你想让我做什么?”
“我从来都相信和尊重你的选择,你是太子,太子该做什么,你比我清楚。当年灯会,你和我承诺什么了?”
无争一愣。
“君无戏言。”詹星若道,目光炙热而坚定。
他说完便转身离去,只留无争一个人,手按在冰凉的石桌上不知道何去何从。
君无戏言。
“君……”无争缓缓抬起头,放眼望去皆是山河。
顾情安慰了陆忘遥好一会才把陆忘遥哄好。
“我以前答应你的吧,等来年春天,回月渚给你取个字。”
“嗯。”陆忘遥点头。
“我答应你的事什么时候没做到过了?”顾情笑了笑,“别让飘摇一个人忙,你去帮帮他。”顾情道,陆忘遥把眼泪抹了抹,还没来得及和顾情解释自己和飘摇之间的事,见了面不过徒增尴尬。
“我,多陪你一会儿。”
“我有什么好陪的,你不从小到大都和我一起。”陆忘遥正别别扭扭地暗示顾情自己不想出去,巴不得在他这里多留一会儿,却听见几声轻轻的叩门声。
“进。”顾情道。
詹星若轻轻推开门,半个身子刚一侧进来,陆忘遥立刻就知趣地站起来了。
自己想方设法的留下还好说,要是顾情想方设法地让他出去,那无谓的挣扎大可以省了,陆忘遥上次在太子府就被顾情赶出去一次,大半夜自己在空荡荡的花园瞎逛。这次他可有记性了,不用顾情说,自己麻利地卷铺盖走人了,
“那我就先出去了。”陆忘遥道。
“耽误你们了?”詹星若不知道自己进来的是不是时候,轻声问了一句。
还没等顾情回答,陆忘遥立刻摆摆手,“说完了说完了。”他道,“情兄跟我没什么话说。”音落便溜出去了,临走还细心地帮顾情把门关严实了。
顾情见詹星若进来了,就努力坐起来,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看我做什么?”詹星若问。
“那军师来找我做什么?”顾情轻轻笑。
“我进来拿东西。”詹星若道,向顾情走过去,说着是要拿东西,其实还是私心惦记顾情,找个借口罢了。顾情自然知道詹星若不坦率,也不强迫他,詹星若坐在他床边,他就倒着身体靠着詹星若。
“好点没有?现在感觉怎么样?”詹星若问。
“军师不是刚问完我吗?哪能好的那么快。”顾情笑笑,握住詹星若的手,拇指轻轻摩擦着他的手背,“不舒服倒是有。”
“怎么了?”詹星若侧过头问他。
“这两天又闷又下雨,身上太潮了不舒服。我又没办法自己去洗澡。军师能不能……帮帮我?”他问,努力藏住嘴角不怀好意的笑,只见詹星若耳尖微红,别过头不看他。
“行吗?”他又轻声问。
詹星若低着头,憋了半天,忽然站起来,假装镇静道,“你等着不要乱动,我去烧水。”
夏雨绵绵。
陆忘遥合上门,又好奇地趴在门缝朝里面看了看,模模糊糊地看见詹星若坐在了顾情旁边,顾情靠着他,两个人似乎没什么交流,静静地竟让人又些许安心。
陆忘遥倒吸一口气,忽然想到了飘摇的脸。
当时山洞里,陆忘遥问他,“你对我像我哥对军师那样吗?”
飘摇红着眼睛回问道,“不行吗?”
陆忘遥把飘摇那三个字在嘴里来来回回品了品,若那无法言说的感情最终指向的都是这样安静而踏实的依靠,那倒没什么不行,当时他没有给飘摇回答,现在忽然想到竟红了脸。
陆忘遥摇摇头,叫自己别看了,回头却撞见了端着药过来的飘摇。
两人一见面,夏天的温度就凭空高了几分。
“那,那个。”陆忘遥结结巴巴,平时耍嘴皮子的本领一下都还到娘胎里去了。
“那个,谢谢你,救,救我哥哥。”
飘摇苦笑一下,摇摇头。
陆忘遥是想找个话题和飘摇好好聊聊,没想到这边还没编好就遇见了飘摇,支支吾吾一堆话挤在肚子里说不明白,“我,那个,大老远麻烦你过来,真的,难为你。”
飘摇还是笑着摇摇头。
“我不难为,我是自愿的。”飘摇道。陆忘遥被他这一句又噎住了,这个时候该说点什么缓解一下气氛呢,陆忘遥皱紧眉头,憋了半天。
“嘶……啧。我……”他举起手,很使劲的样子,飘摇本来还着急进去,看陆忘遥这么努力地想找话和他说,他便干脆站定,等着陆忘遥和他说话,虽然不知道陆忘遥倒是要喂他一颗甜枣还是再给他一个大巴掌。
不过无论好坏,只要是陆忘遥的,他都想接着便是了。
“我……我觉得,”陆忘遥想了半天,双手一拍,突然道,“我觉得你养狼不好。”
“嗯?”飘摇一愣。
“养狼啊,你看,这个东西,他得吃肉吧,你人都吃不起肉,拿什么养它们,对不对?”
飘摇不知道陆忘遥要说什么,但是见陆忘遥说得认真,他便也认真的听,管他说的是什么。
“对吧?”陆忘遥问。
“嗯。”飘摇点头。
“还有。我呢,喜欢小鸡崽,但是顾府不让养,我哥嫌脏。假设啊,假设,到时候我养了一群小鸡崽,你那狼过来串门,都给我吃了怎么办?”陆忘遥问。
飘摇还是没明白陆忘遥突然在说什么,只是胡乱地点头,实际上他养的狼从来都不用他养活。
陆忘遥说着低下头,“你的狼要是天天来,我就得天天看着小鸡崽,我喜欢小鸡崽有错吗?”
飘摇皱了皱眉,实在不明白陆忘遥的意思,只是摇摇头,“没有错,很可爱。”
“对吧,毛茸茸的。”陆忘遥道,“以后我成天看着小鸡崽不得跟老母鸡一样。”他道。
飘摇笑了笑,忍不住问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陆忘遥抬起头,又猛地低下,“你不是喜欢我吗?我以后要是跟你一起住,我都出顾府了,总得能养点自己的东西吧,我想提前跟你说好,不然以后……”他越说声音越小,没听见飘摇反应,便小心翼翼地抬头偷偷看飘摇。
只见飘摇满脸通红,使劲地吸了一口气。
“你真的……愿意和我走吗?”半晌,飘摇问。
“我要顿顿吃香的喝辣的,你亲自做我勉强可以接受,我嘴可刁了,嗯,话这么说但是我不吃辣的,你要是吃辣的,我就不跟你一起吃了。还有不能离我哥太远,我还得经常回去看看他,另外我要养小鸡崽,养好多好多,不能吃就养着,你和你那些狼崽子都不能吃。你也不能跟我生气,我哥都没跟我生气过……嗯,差不多,反正,你要是同意的话,我就,我就可以跟你走。”陆忘遥道。
飘摇眨了眨眼睛,眼眶里湿湿热热。他点头,“我都同意。”
陆忘遥红着脸,“那等天下太平了,再说……”
飘摇缓缓呼出一口气,点头,“马上要打仗了。我会保护你。”
“你保护我什么呀。”陆忘遥不好意思地别过头,“别把自己扯进来了,本来就跟你没关系,熬完药你就走吧,要是打赢了,我就去找你,要是没有……”陆忘遥顿了顿,因为未知才约定,因为渴望才设想,如若王朝覆灭,那千万白骨中,到哪里去找自己呢?
“就算没有,我哥是我唯一的家人,他去哪我就去哪。”陆忘遥道。
飘摇手端着药,没法伸出来牵他,左右看了看也没寻见能放的地方,正在这时詹星若推门而出,三人互相看了看,飘摇对詹星若点了个头便进去送药了,从顾情房里急急忙忙地跑出来却发现陆忘遥已经不见了。
飘摇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我也想,做你的家人……”
詹星若已经很多天没有休息了,又为了顾情自己提了两个大木桶过去。顾情刚喝了药满嘴都是苦味,难喝得他眼泪都要出来了,见到詹星若摇摇晃晃地走进来,不禁一笑。
“军师自己拿它做什么,给下人就行了。”
“我不放心,我也不习惯使唤人。”詹星若道。
顾情笑了笑,“谁还能在水里下毒不成。”他伸出手,一把将刚刚站定的詹星若拽到自己身边,詹星若重心一倾,刚好倒在顾情怀里。
“你干什么?”他皱眉问。
顾情笑,两指在他眉心揉了揉,“军师这样可不行,你得学会使唤人,不然以后怎么使唤我?”
詹星若一时没反应过来,顾情在他眉心亲了一下,“往后提水做饭,洗衣服晾被子,军师觉得使唤下人过意不去,就全使唤我。想喝酒了就叫我作陪,要是还有什么别的想发泄,我更愿意了。”顾情的呼气热热的,吹红了詹星若的脸。
詹星若推开顾情,“你,你,胡闹!”他道。
顾情笑眯眯地看着詹星若绑起袖子忙来忙去,把汗巾泡了又拧,拧了又泡。
不一会,詹星若站直腰,擦了擦汗,走到顾情跟前,道:
“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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