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说她一定是生病了。”盛明国反而松了口气,道,“没事,应该去医院开点儿药就好,害虫子虽然听起来吓人,但治起来简单。”
陆明朗没有说话,由着盛明国去和朱美珍说。他没想到他们两人的承受力比他想象得高这么多,不过,有一件事他隐瞒了下来:这十有八.九是囊虫病,因为吃了不干净的生肉而患的,如果囊虫只在身体其他地方,吃了打虫药就没事了,可如果到了脑子……这种情况一定得开刀。
朱美珍要是知道,可能会不愿意去医院。
“原来只是这样……”被叫醒的朱美珍看了片子虽然也有些恐慌,但和盛明国一样,竟然是松了口气的,“开点药吃吃就好了吧?”
陆明朗谨慎地道:“阿姨,这开药还得去医院。”
朱美珍这次没拒绝了,从床上下来,道:“行,那咱们去医院!”她看了一眼钟表,道,“去完医院该去A大了,要不然就得明天了,这旅馆住着也费钱……”
陆明朗连声应和,示意盛建明他们收拾东西去医院。
朱美珍上次来这里是昏睡着进来的,这次看见这么大的建筑物,还真有些胆战心惊——他们那边镇里的屋子最多也才七楼高。
陆明朗首先带着朱美珍找到了之前去的内科诊室,那医生正在看一个病人,在病历本上龙飞凤舞地写着。
陆明朗扶朱美珍在唯一一张凳子上坐下来,朱美珍还道:“哪有这么夸张,我现在感觉和正常人也没什么不同。”
陆明朗和盛建明对视一眼,苦笑。
盛建明兴许只是无奈,但陆明朗却还有知道未来的心悸感。
“……拍好了?”
陆明朗“嗯”了一声,把装着片子的袋子递给他。
“你这……”那医生只把片子夹住了一会儿,就又拿了下来,推了推眼镜,似乎有些吃惊地看向朱美珍。
朱美珍道:“大夫,我知道这病是什么了,您看是不是给开点儿打虫药,吃了就好?”
那医生却道:“这病,你们得去传染科看。”
“传染科?”朱美珍大惊失色。
那医生道:“你的病,应该是寄生虫,寄生虫就在传染科看。”
朱美珍便松了口气,道:“是这样啊……”
那医生又把片子夹上去,然后又拿下来,推着眼镜看了好一会儿。
陆明朗道:“医生?”
那医生道:“你们……挂传染科的号以后去做个脑部ct吧。”他没有多说,只是看了陆明朗一眼道,“钱准备好。”
朱美珍心里一个咯噔,不知怎么地就惴惴不安了起来。
陆明朗简单地又问了几个问题,把片子放回袋子,向医生道谢,医生给他们在病例上唰唰唰地写了几行,就让他们再去挂号。
陆明朗他们就又带着一大袋东西跑到一楼挂号。
“什么科啊?”
“传染科。”
柜台后的女孩惊讶地看了他一眼,道:“传染科?”
陆明朗点头道:“传染科。”
专家门诊,也幸运,没多少人。
轮到他们以后盛建明递了病历而陆明朗递了拍的X光片。
约莫五十来岁的年老医生看了一会儿片子就道:“嘶,怎么会得这个病……”他掀开了病历,“这个病可麻烦了,大姑娘,你是不是平时烧肉的时候没煮熟?”
朱美珍道:“平时都煮熟了的。”她恍然道,“对了,之前我咳嗽咳得厉害,有个偏方是要吃生肉——很小块的。”
老医生道:“偏方你们也信?”唰唰唰地写下好几行字,然后道,“先去拍个颅内ct,如果情况好的话……”
朱美珍忽然觉得不对劲了,道:“大夫,这病……”
那老医生道:“先去拍ct。”他挥了挥手,不愿意多说。
盛明国带着朱美珍去缴费,陆明朗则让他们先走。
那老医生在朱美珍病例上仍旧写着什么,见还有人没走,抬眼道:“小伙子?”
陆明朗道:“我阿姨她患的是囊虫病吗?”
那老医生惊讶道:“你知道这个病?”
陆明朗心头微沉,点了点头。
“你们来得很早,她体内没有多少,没什么大碍,就是怕脑部出什么问题……”他看了陆明朗一眼,道,“如果幼虫进了脑袋,要开刀。”
陆明朗道:“手术费需要多少?”
老医生道:“不好说,如果真的进了脑部,光是手术费你们也得准备三四千,这已经是最低的价格了。”
“谢谢医生。”
跟上了盛建明他们,陆明朗他们等在CT室外的时候盛建明忍不住问他了:“老大,你刚才问了医生什么?”
陆明朗道:“等会儿再说。”
等轮到朱美珍,朱美珍进去以后,陆明朗对盛建明道:“要是脑部拍出来也有的话,光手术费就要三四千。”
盛建明的脸色立刻变了:“这么多?”这基本是他大学四年的学费加伙食费了。
盛明国道:“明朗,真的吗?”
陆明朗道:“叔,这病如果不现在治会越来越严重,到时候会死人的。我就怕阿姨她为了老二的学费不愿意治——”他把早就准备好的彩票存根递给了盛明国,道,“我之前买彩票中过奖,有两万块呢,加上奖学金,有钱,这钱我可以先出。真要开刀的话先给阿姨开刀。”
盛明国脸色惨白,但听到陆明朗这话还是结结巴巴地推拒道,“不,不行,这太大笔钱了,你就是中奖,你家里人也不会愿意的……”
陆明朗道:“这是我自己的钱,而且老二上A大,以后赚钱的机会多的是,他一定还得起。”
盛明国还想说什么,朱美珍从里面出来了。
不约而同的,他们都沉默了。
在外头等结果等了大概两个小时,片子出来了。
陆明朗看了片子以后就微微吐出了一口气。
真的有,但是在边缘,而且似乎只有两点,这已经比他想象得好太多太多了。
盛明国和盛建明都看着这片子不说话,朱美珍犹疑道:“这病是不是很严重?”
盛明国欲言又止,没有说话,他们近乎沉默地带着这片子又到了楼上。
那老医生道:“住院。”
朱美珍失声道:“住院?”
那老医生用笔头点了点片子上的小块部分道:“早点手术,再侵入些就麻烦了。”
朱美珍握紧了盛明国的手,半天说不出话来。
盛明国道:“这……要多少钱?”
“住院费医药费手术费……”老医生叹了口气,似乎已经猜到他们会有的反应,“你们要有心理准备,怎么说也要准备五千块。”
盛建明的奖学金一共有一万零五百块,市里村里加学校里的,
陆明朗因为考了省状元,所以光是学校里就有一万块。
只是盛建明的钱除了学费以外,其他的都拿去还债了,大学读书很费钱,五千块几乎可以是盛建明四年的学费加生活费。朱美珍他们现在的钱能交学费,可是生活费都还要再想办法,如果真的治病了,盛建明怎么读书?
朱美珍直接哭了,盛建明眼睛也红了。
朱美珍道:“只吃药不开刀行吗?”
那老医生摇了摇头,道:“都长脑子里了,不行。”
朱美珍抹了眼泪道:“那我不治了。”
盛建明面色惨白道:“妈?”
那老医生道:“脑囊虫会导致失明、癫痫……各种各样的症状,你现在这情况不严重,可以治,哪怕是现在治都有一定风险,要是再拖下去,那就……”
朱美珍道:“我的孩子考上了A大,我不能用他的学费。”
老医生惊诧道:“这样吗?”
盛明国张了张嘴,又闭上了,只是与盛建明一应的脸色惨白。
陆明朗低头,从自己的包里拿出来两千块,道:“阿姨,你们先借我的吧,先住院。”
朱美珍抓住他的手腕:“明朗!”
陆明朗道:“阿姨,我现在有新家,我爸家也有钱,而且我奖学金都有一万五千多了,我高三的时候还中过彩票。”
朱美珍仍是抓着他的手,道:“不不不……明朗,这太大一笔钱了,这太大一笔了!”
陆明朗道:“老二考上A大,赚钱的时候多的是,难道阿姨想让他辍学,或者让我们眼睁睁看着你病死?”
朱美珍手一抖,盛建明道:“妈!”
盛明国咬了咬牙,对那老医生道:“住院!”
那老医生就在她病例上写了几行字,然后对他们道:“去住院部缴费,在隔壁楼。”他指了指东面。
出去以后,盛明国对陆明朗道:“明朗,回去以后叔叔就给你打欠条,你放心,借你的钱一定会还!”
陆明朗道:“我等着老二以后出息了还我的钱。”
朱美珍掉眼泪,几乎话都说不出来。
住院部,缴费,入院。
朱美珍住进病房以后,盛建明借着买饭的名义在外抱着陆明朗大哭了一场。
陆明朗紧紧拥抱着他,回忆起前世盛建明也是这样抱着他大哭。
只不过那个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现在一切却还都来得及。
※
下午四点,天空的云层太厚,几乎把太阳遮得严严实实的。
陆明朗心不在焉地从住院部的楼上通道走到了隔壁急诊,然后又不耐烦等电梯,打开安全通道厚重的大门往下走。
走到一楼的时候,忽然一只冰凉的手抓住了他的脚踝,因为陆明朗只穿了一条裤子的缘故,他赤.裸的脚踝就充分感受到了那冰一般的寒凉。
“?!!”陆明朗直接惊得跳起来了,这医院的安全通道还是有点儿黑的,骤然一只手伸出来简直不要更吓人!
“你,救,救……”是一个穿着黑色连衣裙的女人在楼梯下藏着,脸色惨白,脖颈和露出来的手臂都是惨白的。
应该是人,陆明朗看到她白皙的手腕上还有玛瑙珠串,原本乱跳的心脏就舒缓了不少,犹豫了一下,从紧贴着的墙面那儿走过来,弯腰道:“你没事吧?”
那女人把捂着自己小腹的右手伸了出来,陆明朗一看,手上都是血。
“喂!”陆明朗蹲了下去,紧张道,“我带你上楼!”
那女人带血的手拉住了他的衣服,几乎没有血色的嘴唇动了动,道:“有人……在追我……不能……直接上楼,会被抓到……”
陆明朗道:“我送你去抢救,大庭广众之下,他们敢?”
“敢的,敢的……”那女人额头上都是汗,整张脸像纸一样的苍白,陆明朗第一次见到有人的脸能白成这样,却听见这女人道:“我是,冯……冯紫薇……我会被封杀,被他们找到……我……会……死……他们,很多人……在,找我……”
陆明朗心中一惊,脑子都像是炸开了,前世冯紫薇的死亡流言和今世方云帆和沈宴珩的出现——
这里面的水太深了,未必是他能够插手的。
“求你,救我……”
陆明朗的脑海中闪过当时撞到他的那几个人的体型,又想起这个年代还有很多危及生命的不安全因素。闭了闭眼,仍是心软。
“我送你去别的医院。”
冯紫薇痛苦地倒在他腿边,发丝被汗水黏在她的脸颊上:“我可能,撑不住了。”
“那就还是这家医院!”陆明朗听她的声音都觉得她气若游丝,每一句话都像接不上气来。
从她腋下揽住她的上半身,陆明朗另一只手从她腿下穿过,把她抱了起来,往楼上去。
产科,产科,产科……去内科看病的时候他记得看到过告示牌显示产科是三楼。
用膝盖顶开厚重的门,只见离通道大概四五十米的地方有三个穿着黑衣服的男人在转来转去,明显是在找人的样子。
冯紫薇猛然一惊,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抓住了陆明朗的衣服:“不,不行,他们等在那里!”
陆明朗飞快地从门后离开,几乎只让那几个男人看见丝毫未动的大门。
陆明朗在楼梯上驻足上下一望,心下一横,抱着冯紫薇上了四楼,抱她进了离通道不远的卫生间旁放扫把的小隔间。
关上门,上锁,陆明朗脱了外套把里面的短袖也给脱了,直接套到了冯紫薇的身上。
“你这……?”冯紫薇捂着肚子,有气无力地道。
陆明朗把冯紫薇扎着的头发给散了下来,弄乱,四下环顾,看见旁边的小台子有一把剪刀,就干脆拿过来把冯紫薇的头发给剪了。
冯紫薇“啊”了一声,竟然比之前中气稍足了一些。
陆明朗莫名觉得她这句里有说不出的痛心,草草安慰道:“没事,头发还是会再长回来的。”把冯紫薇的头发扔进垃圾桶,陆明朗上半身已经赤.裸,套上外套拉上拉链就当自己里面有衣服。
冯紫薇穿的是连衣裙,上半身被短袖遮住下半.身仍是黑裙子。
这样的话剪了头发可能都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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