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霄城土地有限,除了最初的鹤离城主葬在城里,其余人都是进行水葬,所以抛花入水便是最常见的祭奠方式。
白色的花朵铺散在江面,随着摇曳的水波慢慢飘向远方。陆薇站起身掸了掸衣服上的沾着的花瓣,长长吸了口气,伸了个懒腰。
然后摘下自己的面纱,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
终于,结束了。
“你准备什么时候离开?”应诺问道。
陆薇笑道:“明天一早吧。”
应诺早就察觉她有离去的心思,倒也不意外。他从怀里掏出个药瓶,递给少女道:“这是养颜丹,你脸上的疤时间太久了,我不清楚能消退多少,不过总归是有些用的。”
“多谢,毕竟是女孩子嘛,说完全不在意是不可能的。”陆薇抬手摸了摸脸上粗糙的伤痕,“那么,山高水长,以后有缘再见了。”
闻言,一直没出声的鹤孤行淡淡道:“陆府我会替你留着的。”
言下之意,她若是愿意,随时可以回来。
这话着实让陆薇吓了一跳。虽然知晓城主大人这般举动多半是爱屋及乌,但还是很感动:“城主,放心吧,我若是在外面干坏事了,绝对不会暴露自己是重霄城的人!”
应诺:“…………”
鹤孤行:“…………有心了。”
陆薇离开的时候,除了银票,只带上了她那一盒麻将。
陆府的地道肯定不能留着,鹤孤行让南玿和北凉带着两波人过来填埋。
南玿一瞅那洞,脑壳就疼:“城主,我去哪弄这么多土?”
鹤孤行指了指院子:“先从那里挖土填吧,不够就挖池塘里的,再不够就挖个新塘子出来。”
“陆翰采”挖地道时用的是盗墓贼的挖法,前面挖的土放到身后,用铲子拍实,这样能减少丢弃土石的份量。
但到底还是需要丢的。
鹤孤行第一次进陆府就觉得怪异,现在想通其中的关卡,便明白是哪里奇怪了。
陆府的地面比其他地方高了不少,只是因为院子不常有人打理,草木多遮蔽视野,加上门槛本来就高,站在里面一时间很难察觉。
这边两人填土,那边阿金阿银花了两天,才把私库里的东西清点完,居然一样都没少。
“不过,城主,你的箱子里没有造册,丢没丢东西我们就不知道了。”阿金补充道。
阿银立刻“咯咯”笑了起来:“谁会拿城主箱子里的那些玩意。”
应诺怪道:“为什么没人拿?”
阿银正要回答,被鹤孤行瞪了一眼,默默用食指在嘴前比了个叉,快步退出书房。然后猛得探脑袋,笑嘻嘻道:“城主,我给你置办了新的被面,晚上记得用啊。”
说完,一溜烟就跑了。
阿金眼角带笑,看了应诺一眼:“城主,若无其他事情,阿金就先告退了。”
鹤孤行挥了挥手,无语道:“阿银这丫头,胆子越来越大了。”
阿金笑而不语,躬了躬身退下了。
等书房就剩他们两个,应诺忍不住凑过去,“所以,你的箱子里到底装了什么?”
鹤孤行微微一笑,意味深长道:“自然是想和你一起玩的东西,要看吗?”
应诺的脑海里顿时飘过了一堆马赛克:“我拒绝!再见!我该去岐路那边了。”
很久之后,他看到了那一箱给小孩子逗乐的小玩意,才深刻认识到,当时鹤孤行坏掉的何止是脸皮,还有心眼!
鹤孤行看着应诺走远的背影,脸上的笑意慢慢收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蹙起的眉头。
他从怀里掏出千机令,反复观察着。鹤孤行还是坚信自己之前的看法,“陆翰采”如此干脆的选择死亡,肯定是已经打成目的了。
如果私库里的东西没有丢,那就只能是书房里的了。账本由阿金保管,重要的文件奉聿那边都有备份,剩下能让人惦记的,只有千机令了。
他无法驱散心头的不安。
就在这时,奉聿满脸疲惫的推门而入:“我回来了。”
鹤孤行算了算日子,怕不是一路马不停蹄赶回的:“怎么这么急?”
“我在山谷里有些发现和猜测,不过,需要岐路印证。”奉聿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如果推测正确,我倒是能明白他为什么费尽心机掩藏这个秘密了。”
事关应诺,鹤孤行只能将心头的疑虑暂且放下,先询问落星谷的情况:“到底什么情况?”
“城主,”奉聿正色道,“你听过药人吗?”
第64章
药人的传闻,具体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已经不可考究了。似乎每代江湖人都曾听说过,从包治百病到长生不老,越传越悬乎,越传越神奇,但从未见过。
以往也有人尝试炼制,换来的只是尸横遍野。毕竟说炼药人,不如说是炼毒人更为贴切。世人皆知,是药三分毒,药得对症方才有用,给一个无病无灾的人喂药,和喂毒有什么区别。
因着炼制的过程非常痛苦,死者不计其数,却没有人成功,“药人”一事便被众多医家列入了禁术之中。谁若敢私下尝试,一旦被发现,定是要口诛笔伐、千刀万剐的。
所以鹤孤行听到奉聿这话时,第一个感觉就是荒谬。
“我们在山谷里发现了一处小屋的废墟,严格说来,其实就剩下几块焦木,埋没在草丛里。”奉聿道,“我让人清理了一下,顺便往地下挖了挖,倒是真找到了点东西。”
鹤孤行问道:“什么东西?”
奉聿道:“两具白骨和一个铁盒子。”
鹤孤行愣了一下:“废墟下面还有白骨?”
“嗯,而且有个奇怪的事。”奉聿道,“那两具尸骨,一具很正常,另外一具骨头上却全是密密麻麻的红点,看起来像个血骨头。”
“就算是中毒,也应该是黑色的,红色的骨头会是什么原因?”鹤孤行沉思道。
“这个,也许得问岐路了。”奉聿继续道,“更怪的是,你曾提到过,山谷东边似乎有大片坟堆,我们挖了一些,发现埋在那里的骨头或多或少也有发红的现象。”
至于鹤孤行提到那间密室,奉聿将那些瓶子里的东西都取出了一些,书籍则是记录下名字,准备回去后一并交给岐路,让专业人士研究。
“那个盒子里装着什么?”鹤孤行问道。
“盒子里的东西,放在最后说。”奉聿的神情有些复杂,“先讲另外一个地方。”
他从怀里拿出一个瓶子递了过去,鹤孤行打开瓶塞,立刻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腥味——正是他躺在棺材里时泡的黑水的味道。
“哪里发现的?”鹤孤行神色一凛。
“一个人工开凿的山洞,离坟堆不远,墙壁上都是镣铐,看起来更像是监牢。”奉聿回忆起里面的味道,忍不住皱起眉头,“里面的东西是我从石壁上刮下来的。”
鹤孤行想起当时几近癫狂的感觉,猛得握住瓷瓶,思索许久道:“这个,先放在我这里,岐路好奇心太重,我怕会生出事端。”
奉聿道:“你知道是什么?”
“不知道。”鹤孤行道,“我只知道,连噬元蛊都畏惧它。”
奉聿闻言,顿时冷汗就下来了。噬元蛊有多霸道,他心里再清楚不过了,不由庆幸自己行事小心谨慎,否则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城主,下次这种情况要提前说一下,万一我手欠呢?”
鹤孤行没想到奉聿能找到这个,也确实疏忽了,有些气弱的辩解道:“沾到血前,似乎没关系。”
奉聿摆了摆手,然后又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木盒,放在桌子上推了过去:“至于这个东西,比起我口述还是你自己看吧。”
在地砖下面挖个洞用来藏贵重物品不是什么稀罕的手段,但山谷中明明有密室却还用这种过于简单的保管方式反而有些奇怪。不过也正因为埋在地下,盒子里的东西才从大火中逃过一劫。
鹤孤行打开破旧的盒子。许是地底潮湿,长期不见光,木盒与里面的本子染上了霉斑,固定纸张的棉线都烂了,好在盒子的大小与纸张差不多,顺序倒没什么问题。
封面上没有任何说明的字迹,鹤孤行揭开后,第一页上的内容几乎看不清了,只有左上角标注的时间勉强能够辨认——乙未年八月十七。
约摸是应诺失去踪迹的半年后。
鹤孤行又往后又翻了几页,终于有一页能看见记录的内容。
“乙未年八月*十六日。高热,意识不清。青蒿六钱、**胡三钱,黄芩三钱……”
“乙未年九月十八日,疯症加重,自戕未遂。龙骨两钱,犀角一钱,***两钱……”
这明显是一个记录某人病情的本子,而某人是谁不言而喻。
鹤孤行按捺住颤抖的指尖继续翻看,直到一行与病情药方完全无关的字出现,彻底打破了他强撑的镇定。
“乙未年九月三十日,***反噬,疯症间歇发作…………”
在纸张的右下角有一句仿佛随手写上的话——“小贺是谁?”
里面的内容奉聿早细细看过,鹤孤行的神情一变,便知道他看到了什么。
“城主…………”他张口想要安慰,饶是平日舌灿莲花,如今却想不出合适的话语,只能抬手拍了拍鹤孤行的肩膀。
“如果当初……当初我……”鹤孤行嘴唇翕动,哽咽半晌,终是没有说出下面的话。
因为他们都很清楚,不会有如果。
鹤孤行平复好心情,继续翻阅。
应诺的疯症一直到乙未年底才好转,但这并不是结束,一切才刚刚开始。
虽然许多地方字迹难以辨认,但明显他吃的药种类越来越多,名字越来越稀奇古怪,出现的症状亦愈发凶险。从浑身肿胀到七窍流血,什么不像人样的都有,甚至几次出现了“濒死”的记载。
记录截止到丁酉年十月十四日,没有注明成功或者失败。
鹤孤行重重合上书页,闭上了眼睛。
“我虽不懂药理,但也知道大夫正常看病不会这样。若说是试药,里面大部分药材《本草》、《医经》等医术里都有记载。”奉聿顿了顿道,“加上山上的那些不知名白骨,我想来想去,只能想到‘药人’一说。”
“不过,一切等岐路看过再下定论。”
鹤孤行沉默许久,缓缓道:“不必了。”
“嗯?”奉聿一怔,抬头看向鹤孤行。
男人睁开了紧闭的双眼,瞳眸中一片清明,冷静得甚至让人感到可怕:“除了你我,还有其他人看过吗?”
奉聿摇头:“我随手翻看了几页,觉得事关重大,便收了起来。”
“好。”鹤孤行起身,拿过墙角放卷轴的瓷罐,把卷轴倒出,然后将那本册子凑近蜡烛点燃,尽数扔进罐中,注视着纸张一点点化作灰烬,冷声道,“落星谷带回的东西全部销毁,这件事到此为止。”
奉聿万分不解:“城主,事情尚未有定数……”
不,有了。
鹤孤行想起了许多事。
比如中秋之夜,他明明记得伤了应诺,那人身上却看不到任何痕迹;
比如前往千机楼途中遇险,穆临风夫妇提到应诺身上的伤口惨不忍睹,然而不过几日几乎痊愈,他一度以为是别人形容得太过夸张;
再比如莫名出现的所谓抑制噬元蛊的丹药,在落星谷内,他确实感觉到应诺吞了噬元蛊,对方却底气十足的否认……
其实,还有最明显的一点。他们欢好时,应诺的身上看不到任何疤痕,而他从来没有找岐路开过任何去疤的膏药。
过往种种都足够证明,应诺的体质绝非常人。是不是药人已经不重要了,只要风声泄露出去一点点,没有人会接受其他的解释。
到时不但整个江湖,怕是连朝廷,都会对应诺虎视眈眈。
假若真的发生,重霄城能护得住吗?
至少目前的鹤孤行束手无策。他终于明白为何应诺一直用着临风公子的身份,为何不放弃离开重霄城的念头。
他恐怕比任何人都明白自己会带来怎样的风波。
“奉聿,册子上的内容若流传出去,药人就要从传说走回尘世了。”鹤孤行简明扼要的点出重点,却也回避了关于应诺的问题。
奉聿何等通透,立刻明白了鹤孤行的意思。
谁不恐惧病痛,谁不贪生怕死。一本炼制药人的残方,不论真假、不论成功与否,都将引起一场腥风血雨。
届时不知道要有多少人惨死在权贵的欲望与某些医者的好奇心之下。
奉聿举起手掌,四指并拢正色道:“今日之事,我奉聿若泄露半句,定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不必,”鹤孤行握住奉聿起誓的手掌,淡淡道,“我信你。”
奉聿道:“跟我一起去的人,我会找个理由瞒过去,让他们闭上嘴巴。”
“你们烧什么东西呢?这么呛。”被两人默契回避的主角突然出现了。
奉聿眼疾手快,趁着背对应诺,立刻将木盒藏到袖中。鹤孤行则是从桌上抽出两张废纸丢进瓷罐里,一脸淡定道:“清理些不用的文件。”
“奉聿,你回来了?”应诺走近屋里,随口道,“城主居然将你派出去,真是少见。”
“是啊,”奉聿立刻露出同往日一般的笑容,假装抱怨道,“明明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非得让我累死累活的跑一趟,也不知记得是哪年的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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