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十分相似,而是一模一样……只不过面上多了一朵决蓝花刺青。
晏凉将身侧之人与梦境中的小外甥重叠了,莞尔一笑:“罢了,你想唤我小舅舅也无妨。”
狭长的眸子亮了亮,毫不客气的应下:“好。”
……
晏凉发现了,如今的季珂虽表现得内敛且克制,但记忆其实只是停留在十三四岁的少年时代,而且对周遭一切人事都抱持着极高的警惕,唯独对他一人无条件的信任,甚至有些依赖撒娇的嫌疑。
那夜之后,晏凉本立了规矩,各人睡各人的床,可一旦落了夜,那双原本充满暴戾的眸子隐忍又期待的望着他,晏凉心软,每次到最后都松了口,轻描淡写道:“行了,近来天寒,你若想过来睡也无妨。”
季珂笑了,抱着自己的被褥蹭到晏凉的榻上,他睡觉很安分,人也规矩不占什么位置,晏凉倒是无所谓,甚至错觉回到了四年前寂城那段安逸的时光。
刚开始他觉得两个大男人挤在一处略微怪异,但想想对方心智不过是少年人,现下一切又荒唐混乱,料想这小外甥心中定惶恐不安,也就起了怜悯保护之心。
而这个小外甥,兴许因为年纪小心性单纯,要比原本的季珂容易相处得多,当然,只是对晏凉而言,度昱甚至觉得如今的季珂更令人胆寒……
“小舅舅,这身子的原主,对你而言很重要罢?”
晏凉忖度片刻道:“嗯,十分重要,我来此就是因为他。”
狭长的眸子闪过一抹阴影,稍纵即逝:“你们是道侣?”
闻言,晏凉嗤的笑了出来:“不要误会,男主……季珂他直得很,身边姑娘无数的。”
季珂淡淡的嗯了声,显然对晏凉的话不大相信。
“那这位季公子,是怎样的人?”
晏凉本想将阴鸷凉薄四字说出口,却又摇头一笑,似喃喃自语道:“我也不是很清楚,越来越看不懂他了。”
“他对小舅舅可好?”
晏凉笑:“他于我,算得上有情有义了,你问我这些做什么?”
狭眸眨了眨:“若他对小舅舅不好,我便不让他回来了。”
怔了怔,晏凉面上的笑扩大了:“那不成,这个世界,就是因他而存在的,我也不过是他命里的过客,此行目的是为了改变剧情的走向,可终究不是故事里的人。”
他一时感慨,说得有些多,季珂自然听不懂:“……什么意思?”
“是我胡言乱语,你别往心里去,”两
人挤在榻上暖烘烘的,将秋夜清寒彻骨的空气隔绝在外,晏凉倦倦的打了个哈欠:“晚了,睡罢。”
虽然心中很介意,季珂到底忍耐着没继续问下去,他偷偷睁着一条眼缝看夜色中晏凉的背影,一头乌黑的发丝逶迤而下,露出一截白皙莹润的脖子,令他记起时川白茫茫的雪夜。
记忆一点点复苏,但那是属于前生季凉的记忆。
中秋将近,漫山的血樱落得差不多了,季珂的外伤已经大好,白日里除了打坐入定就是给度昱帮忙,度昱这几日心血来潮,说要采摘些血樱瓣做月饼馅料,季珂晏凉只得趁着清晨露水未褪,乖乖去采花。
“为何这樱花是秋日盛开?”季珂身体里这魂儿在时川长大,西境一年四季风沙四起,何曾见过此等灼灼花海,一时有些新奇兴奋。
“这是血樱,立秋绽放冬至结果,花期也比一般的樱树长些。”晏凉耐心解释道,娴熟的将嫣红的花朵捋进筛子里,风一吹,枝头的花落了大半,纷纷扬扬似血雨飘洒,拂了他满袖满襟。
晏凉仰起头,几片樱瓣停驻在他额间发上,季珂怔怔的看着眼前景象,心猛地一跳,全然没听清晏凉的解释。
美得触目惊心,也熟悉得让人害怕。
又有一层记忆解锁了,只不过那年那天的花海,是蓝色的。
季珂看着晏凉面上的蓝花刺青,转瞬又移开视线,胸口悸动到疼痛,时间似乎凝固了。
那是曾经……自己画上去的。
……
“季公子,先前你可是什么吃食都会做,现在怎突然都不会了?”度昱将采摘好的血樱花晾干去蒂,一瓣瓣裹入砂糖。
“我可以学。”
“阿昱他逗你的,别往心里去。”
桃花眼微微眯起:“谁逗他了?从寂城出来后我也算吃遍天下馆子了,可再没吃过比季公子手艺更好的,可怀念了。”
江昭在一旁往花瓣中调入蜂蜜,裹好后抬手比划:阿昱,我也可以学。
度昱唇角微翘,却佯做讥诮道:“你学了可有三年了,也还是马马虎虎。”
江昭无奈的笑笑:抱歉。
晏凉心中暗笑,这度昱真是欺负江昭欺负成了瘾。
“小舅舅,你喜欢吃什么?”
“……我都成。”
“季公子,待会我把凉哥哥的口味喜好列一张单子给你,你好好琢磨研究。”
“好。”
“……”晏凉扶额,这度昱鬼灵精的,定是要将他自己的喜欢都列了出来让季珂做。
中秋这日天清气朗,夜空悬着一轮圆月,将山林照得亮堂堂的,彼时血樱林的樱花已落尽,枝丫上长出绿茸茸的新叶,在萧瑟的秋风中展露生机。
度昱在院子里支了张小桌,依次摆上一壶酒、两盒樱饼、三盘果子、四只杯子,四人围桌而坐,荒山野岭倒也凑个热闹劲儿。
“过两日,我打算带季公子到西境忘沙海寻医。”晏凉不敢饮酒,为自己沏了一杯茶。
度昱怔了怔,转瞬就明白晏凉用意:“忘沙海医仙巫寻子是极难伺候的,凉哥哥可曾想好给他什么酬劳了?”
晏凉用盖子撇开茶上浮叶,淡然道:“车到山前自有路,我先将人送过去,巫寻子想要什么,我再想办法。”
嘴上这么说,晏凉心中却不甚担忧,毕竟季珂拥有主角光环,医仙巫寻子即使再难伺候也是路人一枚,在主角面前肯定会乖乖服软。
“季公子的症状我看没什么大碍,再等一阵看看,凉哥哥还是操之过急了。”
晏凉嘴角抽了抽,这还无什么大碍?面上苦笑:“不等了,天再冷下去西境就大雪封山了,到时候季公子一直不好,也是难办。”
季珂在一旁不言不语,捏起一块樱饼细嚼慢咽。
度昱不置可否,半晌才幽幽道:“忘沙海茫茫一片,巫寻子行踪缥缈,凉哥哥怕是寻不到他的。”
“阿昱,我知你有法子。”晏凉潦草做过巫寻子的设定,他曾有一男一女两个徒儿,后那两个徒弟互生情愫,巫寻子不允许门中人谈情说爱,遂将其逐出师门,再后来,这两个徒儿阴差阳错沦落寂城。
寂城只有一家医馆,晏凉揣测,巫寻子两个徒儿正是度昱的爹娘。
度昱怔了怔,沉默一瞬,桃花眼幽幽的望过来:“凉哥哥当真,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晏凉微微一笑,颔首。
“这样,凉哥哥与我干了这壶酒,我就将引路贴给你。”
这一回,是晏凉愣了愣,只迟疑片刻,便坦荡荡的举起酒盏。
第31章 怪梦
众人没料到晏凉如此爽快,皆是一愣,度昱笑得桃花眼都弯了:“凉哥哥这些年酒量可见长?”
酒劲儿未上来,晏凉淡然一笑:“只怕不进反退。”
“那凉哥哥倒是挺豁得出去的。”度昱举盏,也是一饮而尽。
“与你们,我自然不用顾忌太多。”
江昭兴致正好,笑着比划:晏前辈可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四年前的中秋夜阿昱把你灌得不省人事了。
度昱斜了江昭一眼,啧了啧道:“当年灌醉凉哥哥的,是温冉那小丫头,可不是我。”
江昭抬手:是我失言,自罚一杯。
“凉哥哥可别听江公子胡言乱语,我怎么舍得灌凉哥哥呢。”
“你别老欺负人家江公子了,”晏凉笑了笑,转了话题:“也不知温姑娘怎么样了,在安西镇走得匆忙,都未来得及与她交代一声。”
“那丫头古灵精的,凉哥哥不必担心。”
“这些年你们可曾有往来?”
度昱撇了撇嘴:“往来?我躲她都来不及呢,当年她亲眼目睹我划了凉哥哥你的脖子,还把你踢落无生海,对我可是恨之入骨,若非有江公子拦着,她早将我碎尸万段了。”
嘴上是轻描淡写的戏谑语气,落寞与自责的神情却从桃花眼中一闪而逝,晏凉捕捉到了,温言道:“改日有机会,我们五人再一起热热闹闹吃顿饭罢。”
“要喝酒的。”
“一言为定。”
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答得欢喜,一旁的季珂面上青了紫紫了白,抹脖子,踢落无生海,温姑娘……信息量太大他一时消化不过来,迟疑片刻终于忍不住开口:“小舅舅,温姑娘是?”
晏凉还未来得及回答,度昱便抢先道:“季公子,凉哥哥说温姑娘是你将来的夫人呢。”
“啊?!”季珂一口气噎在胸口,险些没缓过劲儿来。
“不信你问凉哥哥。”度昱挑了挑眉,笑得意味深长。
“小舅舅这……”季珂的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因为他的小舅舅双目一直,身子直愣愣向桌上扑去,眼见额头就要磕到桌边了,季珂忙揽住对方肩膀,将不省人事的晏凉揽入怀中。
“季公子,这回可又便宜你了。”度昱似笑非笑的,朝季珂使了个眼色。
晏凉看起来肩宽腿长玉树临风,实则轻得很,季珂轻轻巧巧一只手就能将其抱起,隔着薄薄的布料,隐约触及纤细的肋骨,有些咯手,他心中一揪,小舅舅真是太瘦了。
月上中天,天地清明萧瑟一片,苍白的月光透过窗格落入屋中,沉睡之人面颊微红,脸上的蓝花刺青也因肤色变化呈淡淡的紫色,季珂像被蛊惑般抬起手,月色如水般滑过手背,将手指的阴影拉得纤长,映在晏凉瓷白的脖子上,刚好与喉结处暗红的刀痕重合。
阴影涌动蔓延,如鬼如魅,似要扼住晏凉的咽喉不放。
心跳的节奏渐渐变快,季珂喉头滑动,不断地咽着唾沫,焦躁害怕又期待的复杂情绪呼之欲出,又被他生生忍耐了回去。
虽然记忆零零碎碎混乱不堪,但隐藏在心底那点不可告人的心思却清晰得刻骨,季珂自己也说不好,这大逆不道的心思,究竟是自己的还是这副壳子自带的。
或许,他们从来就是一个人,只不过彼此相忘罢了。
不知为何,近来这个想法在他脑中翻滚不休,小舅舅口中这位季珂,身子的原主,不是旁人,正是他自己。
鬼使神差的,季珂的指尖触及微红的肌肤,温软似玉,缠绵的温度绕上指腹,让他深陷其中万劫不复。
“小舅舅,记忆恢复得越多我越不敢往后看……”
“我是不是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
有种预感,待水落石出,等着他或许是最难以接受的真相。
手指沿着溶溶月色勾勒出晏凉精致的五官轮廓,缓缓下移,心中压抑的火焰瞬间被引燃,蔓延至指尖让他觉出被灼烧的疼。
突起的喉结承着月光,泛着浅淡温润的光辉,暗红的伤痕似一抹红绳缚住纤细白皙的颈脖,只轻轻一勒就皮开肉绽鲜血四溅,安然沉睡的晏凉也恍惚透着一丝濒临破碎的美。
晏凉的呼吸透着淡淡的酒气,酒浓了月色,月又清了夜。
季珂几乎不敢呼吸,极力忍耐潜伏在身体里的冲动,寻了一只木桶到院落中打了井水,以灵力加热到适宜的温度,他替晏凉宽了上衣,以内力压制心魔,用巾布沾水替小舅舅一点点
擦拭身体。
水声泠泠,不过盏茶功夫,季珂却觉得磨人又漫长。
洗罢,他去院中倒水,索性又打上一桶冰冷彻骨的井水从头浇下,冷却躁动叫嚣的热血。
秋夜寒凉,季珂全身淌着水坐在院子里吹风,平复焦躁的情绪,枯坐了大半个时辰,身上的衣服渐渐干了他才敢起身回屋。
晏凉无意识的翻了个身面朝外,眼角微红呼吸匀长,兴许是酒劲儿上来了热的,他不安分的撩开衾被,一条白皙的胳膊裸露在外边,在月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季珂看在眼里,仓惶的移开眼,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邪火又蹭蹭蹭烧了起来,方才的冰水都白浇了。
喉结上下滑动,胸口也跟着剧烈起伏,正当他不知所措之时……
“凉儿……”沉睡之人发出低低梦呓,季珂似被施了咒了一样动弹不得,片刻又魔怔般朝榻边走去……
他坐在榻上垂下眼注视着毫无知觉的小舅舅,原本便憋得难受,好死不死晏凉低喃了几声,便本能的循着温暖枕在季珂腿上,一双手还环住对方的腰……
季珂忘了呼吸,眸子里闪烁着危险的火苗,手指淌着月光勾勒清瘦的背脊,明明肌肤冰凉,却又似被烫着般移开手,小心翼翼的掰开对方搂住自己的手,将裸露在外的胳膊收进衾被里,咬咬牙心一横,头也不回的转身再次出了院子。
绷在裤子里那处已是极限,走路都生疼。
后半夜若江面上结了一层薄冰,而季珂用了许久才将自己冷却,穿着半湿不干的衣裳,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下睡着了。
挥之不去的那欲念化作一片决蓝花海,梦里他举目四望似在寻找什么,风很大,背后花瓣纷纷扬扬。
茫茫然漫无目的的向前走,花海尽头是万丈悬崖,他的手腕被人猝不及防的抓住,对方的指尖凉凉的,很舒服。
“凉儿,前路危险,不要再走了。”
“小舅舅!”季珂回头,四目相对的一瞬间,他眼中雾色尽退,清亮澄澈,含着笑意:“我以为寻不到你了。”
晏凉对他好看的笑:“凉儿,是你走得太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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