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秦时一人站在原地,手里慢慢握皱了一卷地图。
回到客栈,五十个教徒正在吃饭,其中一个兴奋地说:“左护法,你来了,要不要一起尝一尝味道?人的新鲜血肉,右护法刚才来过,笑眯眯地说这些全是给我们的犒劳呢!教主对我们实在是太好了。”
秦时的脸上露出了更加不好看的表情,转过身向楼上走去,被风化了的楼梯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关上门,隔绝楼下大快朵颐的声音,牙啃在骨头上嘎嘣脆、吸血的哧溜哧溜。
一片寂静,他躺在床上,只觉得很疲倦,将近一年的时间过去,这个时候却恍恍惚惚的产生了一种恐惧感,真的没有问题吗?
并非不怕死,那是在可掌控的范围内,但这个,他有些不确定了。
他吸了口气,从床上坐起来。
去衣柜里找找,拿出来一套还算干净的普通衣服,放在椅子上,把身上的这套左护法的套装换下来,对着镜子整理银白色的头发,梳子放下来在桌面。
镜子里的自己,看上去和一百年前没有两样,若是不能活下来,至少也得有尊严的死去。
走下楼,教徒们醉的不省人事,他找了个凳子坐下,既不睡也不闭眼,外面黑夜里开始不知不觉下着雨,淌了一地冬季冻霜的草叶,挑灯等天明。
——
沙漠里,双胞胎姐妹一个半蹲,一个站着,在不远处的沙丘上眺望那处隐蔽的根据地。
两块巨大石头的屹立在平坦的沙地上,土黄色令人迷惑的平凡,却哪个人也不会想到这下面隐藏着的不光是血教还埋有多少吨的炸.药。
“搞什么鬼,他们都进去那么久了,为什么还没有发生一星半点的动静?”妹妹眉头一皱道。
姐姐说:“他的胆没那么大。”
妹妹哼哼道:“我看不一定,不然,教主为什么非得用他?你忘记了曾经有个这样的人,与此不同的是异常崇拜教主,可教主呢?还不是在哄骗的温柔里弄死了那个人。”
“我们如今还活着好好的,仅仅限于属下这个身份而已,除此之外什么标签都没有,而秦时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不过是难得遇到的独立和坚韧生出的征服欲罢了,上次的同化失败后那股被超越的既视感就越来越强,杀了李青溪加速了这种威胁,直至压垮了心中翻滚的征服欲。”
“本来就是一个自私自利的无情人,无论过去多久都不会有丝毫变化,秦时有胆子逃离血教和教主的控制又有什么奇怪的呢。””
突然,远处发出震耳欲聋的崩塌声音,她们两个被惊了一下,不约而同地看向那个方向。
屹立在平坦沙地上的两块巨大石头碎了一地,水喷出来,地下的石头柱子也随着涌的水滚陷在外面,不过很快就又慢慢回去了,黄色的尘沙缓缓散开,只剩下一地废墟。
姐姐忍不住走上前几步,力图看得更清楚,“已经引爆了?”
“等一下,好像那边来了人。”妹妹站起来。
她们遥远地望见许多黑点从那一头过来,“是中原人,下面的传送上来的情报没错,这些武林人士,他们果然来了。”
见到废墟,他们似乎很吃惊,在洞口呆了很久,监视他们的双胞胎姐妹都开始感到无聊了。
妹妹忍不住埋汰道:“他们到底要干啥子嘛,一直都走来走去准备开烧烤摊哦,这太阳都快热死了我了。”
姐姐忽然道:“有个人跳进洞口的水下了!”
“什么?!”妹妹立刻开始去瞧,果然有个大胆的跳进去,有长长的绳子绑着,外面还有人抓住不放,她们俩都面面相觑。
“……若是被这些乱七八糟的人看出了端倪,或则有漏网之鱼……”姐姐担忧道。
妹妹冰冷冷地说:“那就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不多时,终于水里爬出来一个人
一出来,出乎意料的,居然开始扶着距离最近的残破的石头柱子开始呕吐不止,把周围的武林人士们吓得不轻,赶紧上去检查身体,询问源由。
好不容易稳定住了崩溃的心情,那人摆了摆手,痛苦一脸。
看到此幕,双胞胎姐妹心里有了数。
妹妹发出嘲笑:“切,我还以为有多么的厉害呢,这点心理承受能力都不行,不就是血肉横飞,东一块西一块的么,至于恐惧震慑到直接忍不住的呕吐么。”
“他们这些人应该很快就会散场,我们不要继续浪费时间了,先回去向教主复命吧。”姐姐说。
转过身,双胞胎姐妹在黄沙漫漫里消失不见。
一段时间过后,前来讨伐血教的武林人士再有不甘心也只能遗憾离去。
很快,江湖上又会有一段精心准备的假消息被放出来——势力集中在关外大漠的血教因为经常挑衅中原太嚣张,教主闭关修炼之时中原的江湖势力亲自前来讨伐,只是还未到,血教就先发生了内部矛盾,自相残杀连根据地都被炸了个底朝天,从此再无人敢称血教,有的也仅是魔教。
沙里,有一个不明显的身影悄悄出现。
停下来踩在软软的细沙上左右察看,那些歪歪斜斜的石头柱子围绕的洞口变成了一个不是很好站立的高台,下面皆是深不见底的黑洞,石头、木头的残渣飘浮在水面,有时候交叠,偶尔掉进里面的水滴发出异常清脆的响声。
那周围不见一人,径直跳入。
扑腾几下,差不多一小会,一只手抓着石头边艰难地爬上来,喘两口,李青溪拿了火折子,黑暗里有了光亮。
在乱糟糟的墙壁旁边摸索着绕过,比起第一次进入,此时此刻不止不能住人还不能看了,越往里面走,一股恶心的腐臭味就越发的重,经过一番折腾,终于看见了源头。
全是断手指、一截半截的骨头、碎内脏、断脚指等等,黑红色的血流淌了一地,墙壁和天花板都是,他被迫用袖子捂住口鼻,不然随时会恶倒要吐出来。
四处张望,心跳得好快,他在害怕某个结果成真,怎么也找不到,心更焦急了,可恶,难道……难道……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角落里似乎有亮晶晶的东西在反射火折子的亮光,他眼尖的发现了,试探地慢慢走过去。
“秦时……!”
睁大眼睛,赶紧扶起倒在地上不醒的秦时,手却摸到了湿润的触感,抬起手,是血,看过去,腰以下竟然都没有了。
他惶恐地探探鼻息,幸好还有气,但怎么可能,正常人没有了下半身早就……
这才看见中指上戴着金戒指,和当初秦时给了他,千叮咛万嘱咐一定不能脱下来的那枚金戒指相差无几,难道是它保住了……突然摸到上面有条快要断了个干净的裂痕,心瞬间拔凉拔凉。
不行!不可以!
他咬咬牙, 脱下外面一件衣服把不醒的秦时绑在后背,抓着扭曲的墙壁向外拐,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不许给我死了!
第146章 相聚
打开了关着的木门,吱吱嘎嘎的又合拢在一起。
今天的天气不是很晴朗,不薄的乌云叠着逐渐聚拢,黑白的燕子飞得越来越低,停在屋檐下,爪子挪动,焦躁地转头晃脑,等着这场酝酿许久的倾盆大雨。
把买过来的小吃豆皮放在桌子上,李青溪给自己烧了一壶的水。
坐在凳子上,拿着缺个口子的瓷碗,小碟子里面盛着浅浅的葱花醋酱,棕黑色飘浮着几点白绿色,豆皮沾了些许,咬一大口,每口都沾,吃得囫囵吞枣。
处理完剩下的垃圾,他打一瓢的水倒在木盆,走过斑驳的陈旧墙壁,到另一个房间里面的床边。
捏干毛巾,折成小条状给躺在床上闭眼不醒的秦时擦拭身体,尽量不要太湿了但保持每处都干干净净,系回去了衣襟。
一个人坐在凳子上,一段时间都没有说话,被子下面扁平了很长的半截,凝望着,忽然伸出两只手捂住眼睛,过会吸了口气吐出来,潦草抹了一下脸,重新露出来的表情带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伸出一只手,抓住那只苍白的左手,中指上戴着的金戒指的裂缝还是在那里,或许用不了两三天就要彻底断裂了。
他低头端详着,除了这条裂缝,还有发青紫的血管,血液以一种危险的速度流过去,冰凉凉的,就像一具死尸。
忽然细不可闻地说:“……你以前跟我说,你不在乎我在乎的那么多,我就是你的师傅,明天、今天、昨天,不管承不承认都是一样的,你答应过的,直到这件事结束是不会丢下我不管的,别想你破誓。”
语气逐渐变强硬起来,一字一句的咬牙,“所以,不行,不可以,不管怎么样,你都不许给我死了!”
摘下自己无名指的金戒指,轻轻地戴在秦时的左手食指上,他的心脏扑通扑通的跳,呼吸急促。
才刚刚套紧,旁边的中指,那枚金戒指就出乎意料的裂断了,蹦噶一声,两截清脆地掉在地上,静静地躺在那里不再有动弹。
沉默片刻,他弯下腰,把这两截已经无用的垃圾捡起来。
躺在手心里,原来金灿灿的光泽几乎是在一眨眼之间变得暗淡,握紧了,一阵噼噼啪啪的响声,转过头望向窗户外面,终于下起了倾盆大雨,打得那棵才只有一个成年人高出点点的木棉树有些垂枝。
放在桌子上,他去关了窗户,这场雨注定下的没完。
油灯的两根灯草一摇一晃,照得斑驳的墙壁显得晦暗不明。
在这样朦朦胧胧的亮光里,李青溪坐在凳子上,抵不住一连几日的精神疲倦,难掩困意,趴在床边无意识地睡着。
外面的雨还在下,听过来却不明晰了。
——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你知道其实是虚无的,但又觉得内心很充实,平静在每条血管里流淌,好似春天的小溪,舀起来一捧,啜一口,没有保留的浑身暖暖的湿透。
若是没有很吵闹的鸟叫声,秦时感到自己会有一辈子的时候待在这里,它在周围绕一圈,紧接着又绕一圈,啄眼睛上的睫毛,直到眼皮颤抖了几下,缓慢地睁开了,黑曜石的颜色由浅入深,带着一股无法解释的困惑和迷茫。
他从床上坐起来,动作迟缓的好像生锈的机器零件,直到又有鸟叫声响起,转过头,看到窗户台上停住一只啄着自己羽毛的黑白燕子。
注意到他在凝视自己,张开翅膀飞了,在半空中扇动几下,最后稳定地停留在一棵需要人仰视的木棉树的枝条上。
三月到四月的短暂花期赶巧结束了,地上还有一小片一小片的落花洒落,红艳又不媚俗,高大的躯干顶天立地将这个小院子容纳。
秦时扒着门沿,迈开的脚步尚且不顺利,大概需要一会儿的走路锻炼,看见桌子旁边放着一根木头拐杖,先借用一下。
走出房子,小院子一览无余,贫瘠的土地,除了顽强的木棉树再无其他东西,甚至可以理解为空旷。
根本搞不清楚这里到底是哪里,只记得炸.药引爆的时候被其他教徒发现了,当时就开始了一场大混战,然后一声巨响,尖叫声此起彼伏,头顶掉下来一块石头砸在后脑勺,瞬间陷入了昏迷。
而现在,他拄着拐杖站在这里,风很柔,很舒服,事情的发展令人费解,难道……自己已经死了吗?
走出门去,普普通通的小巷子,拐到尽头,外面的街道很热闹,唯有他在其中格格不入。
银白色的头发尤其的突出,加上那冷俊的容貌,可惜就是腿脚不利索,即使拄着拐杖也是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
不少人擦肩而过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心里叹息,这是一个多么可怜的人呐。
将近半个时辰过去,秦时差不多绕了一大圈,摸清楚了大概的地理,抬起手臂,摸了摸左手的食指上戴着的金戒指,熟悉的触感、不同的位置。
为什么摘下来又套了回去自己的手指?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什么?究竟是谁把他从那个被炸毁的血教地下根据地里救出来的?
一连串的疑问在心底生根发芽,他抿住嘴,没有人能够给予他解答。
正要离开这里,先回去那个醒过来的院子里看看有没有可以顺藤摸瓜的线索,突然听见旁边有小孩的闹声,
“反正今天赚得满盆响,买袋饴糖啊,你又走得累,我们请你吃一些呀。”
“去去去,你们昨个儿也是这么说的,拿了钱一溜烟就不见人影,我要收了东西回去了。”埋头整理地上的破碗,花白的头发梳理得不是很整齐,手抖抖有着明显的老皮皱褶。
“什么啊小气鬼,不和你玩了,一身都是跳蚤病,我娘还叫我吐口口水在你脸上去晦气嘞。”小孩扒着眼皮吐了吐舌头,转过身就跑,顺便故意一脚踹开盛着十几个铜钱的破碗,铜钱洒了一地。
“我!你!”那人气恼地说。
身旁的几个小伙伴趁机捡了好多个,又踢了好几个进了巷子,互相拍掌,在那人即将追的时候嘻嘻哈哈地笑着赶快跑走了。
没办法去找这群不懂事的小孩子的麻烦,那人摇摇头,无奈的叹了口气,认命地蹲在地上一个接一个地捡起来那些乞讨得来的铜钱。
老腰受不了,但还是得尽量找回来,这可是有可能几天的饭钱啊。
一枚掉进了地砖缝里,艰难地扣着,急得不禁满头大汗,呼,终于扣出来了,欣喜地松了口气,拿袖子擦擦干净,宝贝地要放在怀里。
还没有放好,拿着铜钱的那只手突然被一把紧紧拽住,不让走要从地上拉起来。
他一下子急了,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对方是谁就赶快囔囔道:“都说了,没有钱给你们这些小孩买饴糖,快点走开,别来骚扰我了!”
说着,想要挣脱那只手的渴望就越发强烈,拼命逃走的样子,只想头也不回地转过身就径直跑开。
“师傅。”
两个字让他焦急万分的动作猛然一僵,太阳底下,缓慢地转过头,在心跳加速里抬起来。
拄着一根拐杖,那张每天仔细擦拭的脸庞对着他,拽着他那只满是皱纹黄瘦的手不放的一只手,止不住地颤抖,想杀了他一样嗓子嘶哑道:“……我让你一直戴着不能脱下来的金戒指在哪里?”
“我……”
好似干了坏事被发现,他尴尬地抓抓后脑勺头发,不太有胆子直视秦时。
“其实,其实是我不小心弄丢了……小事一桩,别看我现在长得又老又不好看,但是身子骨超级棒,扛着一袋米上八层楼梯一口气都不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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