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着窗户正想着心事,依稀看见对面客房的门开了。白霖羽走出来。
何雪言侧着头淡淡隔着玻璃观望着,那女人似乎浑然不觉,立在院子里,好一会儿,看看天,看看地,慢慢度着步子绕着院子里搭建的温室花棚走了一圈看那些花,脸上有动容的笑容。
何雪言大概是彻底睡醒了,面对这个人,突然内心竟有了一种异样的释然。她那痛苦的七八年,找到了解释的注脚,她执着了很久的恨意如此愚蠢。她想她应该再感谢自己一次,感谢自己既没有冲动和她复合,也没有断然和她杜绝往来。
她悄悄的注视白霖羽,她觉得这个人变得没有那么神秘,她只是自己经年累月尘封的一段记忆。事到如今,她可以应允这段记忆走到阳光下,去晒晒太阳。
她可以更坦然一些,坦然的面对自己人生的种种失败,坦然的面对那些不堪的命运。坦然的和那个女人保持距离,又能互打招呼。
坦然的就像是颜扉对待沈素玉那样。
这样是否是合适的?
何雪言洗漱过后,推开了自己的门。院子里的风刮在脸上还有些疼,石砖上的雪很厚,脚踩上去咯吱咯吱的,白霖羽转过身看见她,对她笑了笑倒是她先问的:“你醒了,睡的还好吗?”
“挺好。”何雪言说实话,缓缓吸气,这样一个不太晴朗的早晨,尽量试着缓和心情,随意的询问:“你怎么样?睡的习惯吗?”
“你们家枕头有点硬。”白霖羽揉揉后脑勺,披肩长发,宽容的笑着:“看在它是老古董的份儿上,我也认了。你饿了吗?我去做点吃的,顺道给你爸妈等会稍一些。”
“好。”何雪言在渐渐适应这样的气氛。就像是她一位老同学从法国回来,带着些许回忆的苍凉和怀旧,仅此而已。
厨房里,白霖羽忙碌着,何雪言看了一会儿,凑过去给她打下手。
洗好的葱递给她,听她说谢谢。她把要剥的蒜递过来,吩咐着要多少。
合作分工,默契使然。
白霖羽那样自然的盛了汤喂到她嘴边,笑着道:“尝尝盐,合适我就出锅了。”
她凑过去,白霖羽又十分细心的帮她把汤吹凉,她的嘴角碰触到温热的汤水,美味充斥。她只好对她笑了笑。
她笑的太好看,白霖羽会错意了,撤了汤勺,低头去吻她。
何雪言的汤卡在嗓子,躲开她干咳起来。
咳的没完,脸都红了。白霖羽有些懊恼,给了她一杯温水。何雪言停止了咳,红着脸也很懊恼的模样淡淡道:“别这样好吗?我接受不了。我只希望像你说的那样,简单做做朋友就好。”
“对不起。”白霖羽嘴角一丝苦笑,但转身又用忙碌化解了尴尬。
何雪言无心再忙,索性去外面收拾收拾东西,等白霖羽把一切忙完,也顾不上吃了,打包给老太太拿过去。何雪言背着包换洗衣服,白霖羽拎着饭走在后面。暗红的门推开,吱呀一声。
“你再想想好,你还有什么没带的,你这个人也忘性大。”白霖羽叮咛。
“我没有什么。”何雪言嫌她有时候也管的多,可又回话:“手机!”
她转身想回去。
“何老师。”
声音清脆,只是少了点中气。
何雪言站在台阶上斜着看过去,她家大门的台阶边立着人。
颜扉一张脸冻的有些发青,原本红润的嘴唇泛着乌,嘴角因为风有些干裂。那双大大的剔透的浅棕色眼眸晃动着,睫毛发颤,她艳质又纯真的脸庞充满担忧。
是那只真的担忧,像是跟丢主人的猫儿,可怜的被关在门外。
白色的雾气从颜扉的嘴唇里吐出来,她还没来及说第二句话,眼泪先下来,看见何雪言的人影子了,又僵着笑了。又哭又笑的,再喊了一声何老师。
何雪言看不下去了,满心不忍,像看她走丢的女学生,赶紧过去把她搂在怀里,教训她似得道:“怎么冻这样了?半点不知道心疼自己。”
“我想你。”颜扉搂着她也顾不得胡同里人来人往。
何雪言深吸口气,想骂她没什么出息。又想起自己也不是什么有出息的人。某个年岁也那么无聊,喜欢给人掏心挖肺。
“我也想你。”何雪言搂着一个孩子,告诉她了实话:“做梦都在给你买LV呢。”
颜扉是那种特别好哄的姑娘,她有点拜金,有点俗。
冻了多久她忘记了,不过好像也不冷了。满眼泪花,喜笑颜开搂着何雪言,说的热乎:“别买了,那个可丑。”顿了顿道:“何老师,你看我这么可怜,你还是送个爱马仕吧。”
何雪言本来是想凶她,叫她滚,可事到临头不耐烦道:“买。”
颜扉鼓着劲儿,笑的梨涡都快成坑了,美的人目眩神迷,给劲在何雪言脸边亲了口:“就爱你这么实在。”
第43章
也许是那个爱马仕作祟,关于大早上如何看到何雪言和白霖羽走出家门的一幕,颜扉一点也没问。她拉着何雪言半条胳膊,只稍稍显露了那么点委屈,然后像平日上班那样给她娇俏的笑容,精明算计道:“你说话算话。我可什么都记着。别以为我傻好骗。”
何雪言心想,你哪儿傻,明明比猴还机灵。她忧愁的望了一眼天,怪自己答应的太快,那五十万就此去了一半。这样下去,为了养颜扉这个狐狸精,她那半柜子家资可能要被败光了。
大冬天,颜扉跟白霖羽打了个不咸不淡的招呼,一直绕着何雪言说话。白霖羽拎着东西默默走,走到停车的地方,何雪言让白霖羽开车,颜扉则拉着她做在后排,整个人累的往她身上靠:“何老师,让我歇会吧,半宿没睡好了。”
“啊?你从大半夜就往我家门口站?”何雪言吓死了。
“哪能啊!”颜扉靠着她拍她肩膀,蛮不在乎道:“你当我傻啊,那么大冷天生病了咋办。我是早起打了个车过去的,正在门外给你打电话呢,你手机还不开机。想踹门,你就出来了。”
颜扉说的轻巧,但大清早门口冻那么大半天也算受罪。何雪言摸着她冻青的脸,心肝一样搂怀里:“好了,你歇一会儿,怕你感冒。”顿了顿,总觉得还是愧疚小声凑在颜扉耳朵边交代道:“她就是来给我妈做饭的,你别计较,我和她也没什么。”
颜扉眯着眼睛,嘴巴嘟着,她想了老半天,才凑在何雪言脑袋边吐心底话,说的也挺在理:“你以为我那么多年小三都白当了?横竖难道我不知道,你要是真有什么,脸上早就挂不住,你又不是藏着的人。”
何雪言挺惊讶,她倒把这个事儿给忘了,颜扉不是那种普通丫头。
颜扉毛茸茸的脑袋猫儿一样蹭在她肩膀边,特别三观不正咬她耳朵:“只要你说你喜欢我,我干嘛在乎她。就算你俩旧情复燃上了床,我看的开。有的人能离开你一次就能离开你第二次。大不了我等着,你看玉姐不是也信誓旦旦去结婚生娃,到最后怎么样,还不是离婚巴巴来找我,我还不乐意了。”顿了顿,于公于私咒道:“反正看你俩也不像百年好合的命格。”
早知颜扉不是什么正经人,谁知到当三儿还当出一大箩筐经验。何雪言万年活在纯净水里的人,只有目瞪口呆的看着这小狐狸精,颜扉挑着精致的眉头撇嘴道:“难道我说的不对吗?”声音故意放大点道:“要是有那花好月圆的命,早携手天涯了,还能轮到埋七八年被我砂里翻出来捡漏。别人不稀罕没事儿,我慧眼识珠。”
何雪言大开眼界,被这死丫头的三观再刷新一回,颜扉完全生冷不禁。白霖羽开着车不吭声,只是在后视镜里淡淡看了何雪言一眼,何雪言生怕闹大了这厮正开车,只好把颜扉搂怀里按住了道:“颜颜,不准胡说八道,你不是要休息吗,靠着睡一会儿。”
她拦着,颜扉也不跟她计较,安安宁宁抱抱枕一样抱住她,淡淡道:“其实……我也就说说,你真要走,凭我人穷志短,也拦不住何丽萍她女儿只能自己伤心。”然后再小声一点:“我快被气死了,但鉴于我不能放弃爱马仕,也不能放弃你,所以都忍了。跟你天天在一起五六年,我愿意相信你肯定不会背着我干嘛。”
瞧这丫头忍着委屈的劲头,何雪言嘴角勾着给笑了,觉得她横看竖看都可爱,捏着她的小鼻子哄她道:“不准生气,大早上一句话骗了我二十万,你还有什么好生气的。”
颜扉特不要脸,扑腾在她怀里道:“何老师,你高见。我落不到你,我好歹也落着点实惠。免得瞎忙活半天,被人放鸽子多亏。”
“再胡说八道,打你的嘴。”何雪言皱了眉头,伸手拍她的脸。
颜扉哼一声,埋头在她肩膀,懒得管了,昨晚照顾病人倦的太厉害闭上眼睛打瞌睡。
白霖羽开着车,一直很稳,颜扉再怎么煽风点火反正她也不吭声。一来是修养极好,二来似乎不以为然。时不时后视镜里看一眼何雪言,心里便踏实了一般。
何雪言夹在中间颇不自在,但有颜扉在怀里靠着,心老实起来,瞧着那小丫头细瓷般的白皮肤,淡棕色的长睫毛,混血儿一样的长相,本来还挺心疼那爱马仕的钱,这会儿倒是后悔问她姐要钱少了,那几幅画应该多要点钱,给颜扉买一堆包,她乐意背啥颜色背啥颜色,周一到周日不重样。
一路到医院竟然没堵车,三人提着东西上楼,电梯里挤的七荤八素,颜扉坏心眼非得站中间隔开那俩有旧情的,说话全挑带刺的,时不时就戳人道:“何老师,老话说好马不吃回头草,你知道为什么吗?”
何雪言装充耳不闻,也没嘴给颜扉讲关于她跟白霖羽的误会,这笔账根本理不清。
“不知道。”何雪言只有把话岔开。
颜扉倒是充耳不闻起来,对那个糟践过她们家何雪言的女人,不嫌肉麻自夸道:“因为前面的草嫩呗。”说完抗议一般望着何雪言去拉她手:“现在你知道了?”
电梯门开,三人挤出来,何雪言冷不丁被颜扉亲了脸一下,立即脸红的跟发烧一样,快被吓死了。
“颜扉!”何雪言小声训斥她:“你收敛一点。”
颜扉可能是受了白霖羽的刺激,被一训,大眼睛瞪着不高兴的模样,何雪言拿她没辙只好嘀咕道:“等会儿我再跟你说,这会儿在医院,都安宁点。”
颜扉耸肩膀,一脸俏皮眉开眼笑:“我知道,你妈跟前要低调。”
何雪言深呼吸,万分不乐意带着前任和现任一起推开病房门。
老太太和老爷子都起来了,张阿姨正在收拾东西,何雪言领着人先开口:“妈……”顿了顿道:“白老师说她昨天没送成饭挺抱歉,今早又赶来送吃的。”再看看颜扉,勉强道:“小颜过来找我谈工作,我就带来一块吃饭。”
“徐总好。”颜扉小脸笑的招人疼。
白霖羽淡淡一笑道:“徐总你先尝尝,不好吃可折煞你了。”
人一多,老太太本来不习惯,但鉴于来的都是印象好的年轻人,脸上也笑起来起来招呼:“大早上跑过来也麻烦,都饿了吧,一起吃吧。”
何雪言过去帮张阿姨把她爸扶起来,她爸躺了几天正难受,算算日子差不多也能出院了,轮椅上一坐,僵直的脸抽抽应该是露出的是笑。何雪言推着他往茶几边去,白霖羽正在给大家分餐。
老爷子今天可能是人清醒了,人也对着白霖羽坐着,眼睛直勾勾盯着她。
何雪言给他喂饭,哄他:“爸,你张嘴吃点粥。”
老头闭着嘴,然后胳膊抬起来指着白霖羽,嘴巴又张开乌拉着,他也说不了话。
“何大哥这是怎么了?他好像想说什么。”张阿姨也感觉有点不对。
老太太这才回头,看着道:“国庆,三姑娘喂你饭呢,早上你就好好吃点。”
老头跟中邪一样,用力拍了两下轮椅,然后眼睛转着去看何雪言,喉咙里发出声音。
何雪言暗暗吸了口气,眼神焦急,只好放下碗去拉她爹的手,当着一家人的面也不好开口,只有道:“爸,没事儿,你想出去了,等会我推你出去。”
倒是白霖羽长心,只吃了几口,放下道:“徐总,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事先走了。”顿了顿:“你们吃,你什么时候想吃了,再给我打电话。”
老太太也是个直肠子,不会留人,人说什么就是什么,白霖羽要走,她就笑着:“那你慢点走啊,让雪言送送你,害你忙了两天。”
“不敢,我还感谢徐总改稿指导。”白霖羽很谦虚,收拾了东西往外走。
“雪言你去送送。”老太太指挥。
何雪言万般无奈只好去送她。
俩人一直走到电梯口都沉默不说话。何雪言觉得这是个大错误,她就不该在她爹好转的时候又领一个人来。
白霖羽看着她,叹了口气有舍不得的神色道:“他应该是认出我了……”
何雪言抿着嘴角终于张开:“他脑梗后记忆力有衰退,但偶尔又很清醒……”顿了顿,面对事实道:“我知道,这跟你没关系,这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怪只能怪命,可能我爸,你跟我都命该如此。”
白霖羽眼眶红了,伸手去碰她的脸却停在半空收回手道:“雪言,其实我不信命。一点也不信。”
何雪言低着头不去看她道:“不信又能怎么样,事已至此,我想你以后还是也不要出现在我爸眼前。时间长了,我没法跟我妈交代。我不想我爸这样了,我妈也这样。”
“对不起,这是我的错。”白霖羽自责。
“电梯过来了,你走吧。”何雪言催促她。
白霖羽走了。
电梯下去了。
何雪言愣愣看了半天电梯,她感到命运的嘲讽,白霖羽说的没错,也许她可以重新选择。
但她已经不能像当初那样义无反顾。
她曾经选择过爱情,从而失去了健康的父亲。
她选择过亲情,从而失去了爱情和她自由的人生。
现在她不能反复,她已经走上一条犬牙交错的羊肠路,即使羡慕别条路上的风景,但她已经不想再一次重蹈覆辙,去得到一个而失去另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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