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霖羽起身看她,微微皱了眉头去拉她的胳膊:“你没事吧。”
何雪言在床边挽着头发,侧头和她轻声说起来:“我没事。”顿了顿,开口道:“霖羽,我没有告诉过一个事。”
“什么?”白霖羽去看她的神情,她以为何雪言只是强撑着表现的不那么脆弱,但是她没有看到她的慌张,何雪言漆黑的眸子意外的恬静,轻声细语和她说话:“我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有一阵我父亲出差,妈妈负责接送我上学,那天下大雨,别的家长都早早接走了孩子,我妈妈说要来接我,我就在教室里一直等,一直到雨停了,天都黑了,她没有来。”
“她工作忙,来迟了吗?”白霖羽不明白她为何提起这些。
何雪言摇了头道:“没有,她只是没有来,那天我是自己第一次一个人走回去的。我走了一个小时的路回家。”她回忆往事道:“我回去的时候,我妈妈在家画画。我趴在窗台上看她在书房画画,她很认真。”
白霖羽伸手去拉她的手,想劝些什么,何雪言低头淡淡道:“从那天起,我学会了自己回家。才发现,也没什么可怕。”
白霖羽点了头,想伸手抱她,又觉得她可能不需要:“你饿吗?我帮你弄点吃的,等会可能会很忙。”
何雪言挽着头发,与她近在咫尺,又遥遥相望,好半天缓缓点了头。白霖羽于是下地,去洗漱,穿了外套,围了围巾,下楼去食堂帮她买一些粥。清晨的光线里,已经看见出版社的车辆急急赶来。
何雪言还是没赶上吃饭,黑衣肃穆,带着弟弟和她姐姐把老人的遗体送上了车。白霖羽离的很远,看着那个身影忙忙碌碌,还是先把粥扔进垃圾桶,上前去帮了别的忙:“我在医院看着你爸爸,你们去忙后事吧。”
何雪言点了头,因时间有限,赶着上了车。回头看了一眼站在医院门口的白霖羽,才关了车窗,长长叹了口气,靠在了旁边弟弟的肩上。
何雪杉穿着黑色的大衣,长相秀气精致,眼神红肿,低头道:“二姐,我想从美国回来,妈没了,你和大姐,爸爸总该有人照顾你们。”
何雪言却摇了头道:“你如果喜欢那边,可以不需要回来。”顿了顿,仰头看他,伸手帮他把头发拨弄整齐道:“大姐她没事,我也没事,我会照顾爸爸。你如果要回来,得确定是你真的喜欢这里才回来,我们之间,这么多年,不需要谈照顾。我倒是希望你自己过好自己的日子。”
何雪杉自小和她交流的不多,他只记得她很安静,容貌最肖似年轻时候的母亲,可以说是一模一样的。
“我们是一家人,我不照顾你们,我去照顾谁?”何雪衫问起来。
他不过才23岁,已经读到博士,人的感情表达却是有些木纳呆板,何雪言看着他答了话:“照顾你自己,一个人最重要,是先把自己照顾好。”
她说了肺腑之言,她想了很久,她周围这些人磕磕绊绊,看似是老天不公,或者崎岖坎坷的命运,大抵都是自己换来,怨不得谁。
若人人都先把自己管好,不去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这世上的事岂不是一帆风顺许多。
何雪言不再去和弟弟辩解太多,一路随车到了灵堂,到处都是白色的花,挽联如浪,俱是哭声。
何雪言在那些晃来晃去的人影里,在庄严肃穆的哀乐里,在母亲的灵柩前,看到了熟悉的人。
颜扉陪着社领导送挽联,穿着一身黑色大衣,看起来有一些憔悴,有些清瘦。
社领导献花,默哀,颜扉站在后排,随着人群去和家属握手。她本来不想来,奈何这是件多么大的事,她不得不翻出自己唯一一件黑色大衣,收起妆容,随人群来默哀。
那队伍那样长,颜扉看见何雪言一遍又一遍和人鞠躬,握手,社领导和那些官员围着她,说着安慰客套的话,颜扉以为何雪言会躲在她姐姐后面,然而事实是,她姐姐躲在了她后面。
何雪言一身黑色套装,十分镇定的听那些面目模糊的领导诉说他们的安慰,似乎更需要被安慰的是那些各式各样来访的客人,他们哭的动情,互相之间回忆和逝者的艺术情谊,何雪言拥抱他们,给他们以安慰。
颜扉挪动步子,终是走到她面前。
四目相对,颜扉吸了口气,不知怎么,鼻子一酸,落了泪。
何雪言瞧她的模样,和她握了手,并礼节性上前去将她抱了抱。颜扉礼节性的说了那句节哀顺变,何雪言答了好,顿了顿,在松开她的时候道:“你什么时候走?”
颜扉掉眼泪道:“下月14。”
何雪言点了头,淡淡答了话:“你等会先别走,等我一下。”
颜扉脑子空空答应了,又侧头一直看她,但是后面来献花的人太多,她不得不先离开,退到后排,看着何雪言在堂前尽孝。
人群来来往往,聚聚散散,颜扉不记得自己等了多久,她只记得何雪言让她等,她等到了后半夜,在茶水间快要睡着,终是看见何雪言推门进来。
外面乱糟糟才谢幕,何雪言披着大衣,颜扉揉了眼睛从椅子上起来,何雪言瞧她模样道:“你冷不冷?”
茶水间的暖气还算好,颜扉摇摇头:“你冷吗?”
“有一点。”何雪言答话,眼眸安静的看着眼前的小女人,颜扉抿了嘴角,取下自己的围巾过去给她围上:“你还好吗?”
何雪言摇摇头:“不是很好。”她说了实话,人在给父母守灵的时候怎么会好,她目光轻柔扫了颜扉的脸,这个等她到凌晨的女人多好看啊,眼神清亮像含了湖水,一晃就有水渍漫出来般,何雪言不知道还有什么好说,伸手去摸她冻凉的脸颊,双手捧她的脸,看见颜扉哭出来,她拿大拇指去给她抹眼泪,低声道:“别担心,我没事……”
何雪言把她搂过来,让她靠着自己的肩膀,终于在这个极为不恰当的时机,与她相拥在乱糟糟的茶水间,和颜扉小声说话:“我没事,真的。”顿了顿,她觉得自己比自己想象中坚强多了:“妈妈的去世,让我想到了很多事。我突然明白……”
“你明白了什么?”颜扉把她抱紧,她吸了鼻子,不让自己哽的那么厉害。
何雪言摸着她脑后的头发,心中无来由一阵踏实道:“生活虽然很无趣,我也可能没什么大成就,至少,我可以陪着你。”她坦诚了自己的平庸,面对了眼前短暂的灾难,于是心也安宁起来。
第67章
这可能是颜扉此生收到过最糟糕不过的告白,前面是灵堂,还放着哀乐,她的坚持到此为止,又因为何雪言的拥抱,变得坚实而有了一些意义。颜扉叫她抱着,脑子乱七八糟的,大脑还没来及仔细分析这五味杂陈的感觉,眼泪一晃就掉的停不下来。
她艰难的张嘴,哭腔说出来:“何雪言,你的意思是,你爱我吗?”
她甚至都没有用喜欢这样的词,她只是想确定,是爱。
何雪言搂着她,点了头,低声道:“我爱你。”
颜扉流着泪,似不相信般,吸吸鼻子道:“你确定吗?”
何雪言把脸贴在她耳边,很温暖的声音淡淡开口道:“我不确定,为什么要说呢?”
颜扉的泪水晶莹温热,呼出气息道:“我怕你又反悔。”
何雪言微微抿着嘴角笑了笑,抬了头,给她擦眼泪,自己的泪水也流下来,模糊的视线道:“这次不会,你可不可以,相信我……”
颜扉见她哭了,真是怕了,她这一生有很多弱点,最大的软肋就是对眼前人太心软,她的自在洒脱,她的放肆无束,到了何雪言跟前,总会套上一些柔软的枷锁,但她这样心甘情愿为她变得犹豫,变得不够坚持,变得一朝被蛇咬却好了伤疤忘了疼,为她仍只有奋不顾身的往坑里跳:“可以。”
何雪言与那小美人泪眼相对,也没有无语凝噎,只是轻轻笑了,继续抱着她,在这样分外凄凉的夜晚,仿若是人间只剩了这一丝脉脉温情。
……
灵堂的哀乐还在继续,何雪言的守夜也在继续,母亲的黑白照片就在堂前,她的悲伤从未稀释,但是她的喜悦也是真的。她从怀里掏出一张母亲旧时的照片,对颜扉说:“你看,她是不是很美?”
那是一张骑着自信车,回头看人的照片,明眸皓齿,那张脸上张扬又明媚的美。
颜扉看着她手心的照片,又看看她道:“你妈年轻的时候比你还好看。”
何雪言点了头:“她是最好看的人。”
颜扉只是淡淡笑了道:“那是你还没见过我妈。”
何雪言一丝苦笑,叹了气道:“我们是不是都没遗传好。”
颜扉摇摇头,拉着她的手,温柔道:“你的好看,和你妈妈不一样。我也和我妈妈不一样,我们都是不一样,这样才热闹。”
何雪言盯着自己手心的照片,想了想,淡淡道:“希望妈妈不要对我失望,我能够爱她的给她的,已经是我能对她付出的全部了。”
她的眼泪滑出来,落在照片上,颜扉给她擦眼泪,凄苦一笑道:“如果你这样孝顺的,你妈还要对你失望。我这样的,我妈不是要打死我吗?”
何雪言和她这样烦人精在一起,无论如何也伤不起来,痛苦已经太多,生活已经一团糟糕,尘埃里生出一朵小小花朵,未尝不可。
她在这样的夜晚,学会了与生活,与自己和解。
……
何家的丧事办了几日,何雪言是如何忙完的,她也不太记得,本以为是度日如年,真正面对的时候,却匆匆而去。
转个头的功夫,母亲就在墓碑中,生活的路却还要继续。
她身上因为母亲加注的种种光环,种种烦恼似也到了一个段落,又永恒无法驱除。何雪言终于学会不去那么尖锐的反感这些事情的发生,甚至还怀念起母亲活着时候,那些人跟她说,嗨,改日去府上拜访大师。
府还在,斯人却去了。
何雪言那日是大家一起送回家,王旭东开着车,白霖羽在副驾驶,颜扉将她搂在怀里,她恍惚之间,觉得这些画面如此熟悉,又显得分外宁静。她的身体消瘦,连续的操劳已经疲惫,回家的时候,弟弟把父亲也接回来了,她姐姐在门边,门口的那一对小石狮子,仍旧是那样蹲着。
她看过一种说法,每个人都像是可乐罐子口,绕着灌口边沿爬行的蚂蚁,一圈一圈,总是循环往复,以为人生的路很长,其实都是老路罢了。
她叫颜扉拉着,并不想松开她的手,然后就是累的睡了,在爱人怀里,搂着她温热的身体,疲倦的闭上眼眸。
她睡了多久,自己也不知道,梦中的一切朦朦胧胧,等她醒了的时候,是不是意味着春雷破晓,惊蛰落雨,这个恼人的冬季,就要过去。
颜扉是哄着她睡着后,小心起来,去外面看看何家的四合院里,雪言弟弟在照顾爸爸,何雪茗和白霖羽在厨房做饭,只有王旭东钻人家书房说是看书。
王旭东坐在何家的书房里,看着那些堆满的艺术品,皱着眉毛,回头对颜扉悄声道:“你说,这些东西按照老太太生前意愿,都是留给雪言的,我拿几幅画,雪言不介意吧?”
颜扉拧他耳朵:“把你的爪子拿开,别碰雪言的东西。”
王旭东哎呦叫疼道:“我是怕她鉴赏都鉴赏不过来,这都能开博物馆了。”
颜扉哼道:“那也不行。你哪只手拿,剁你哪只手。”
王旭东怕疼,缩缩脖子道:“你这才和好,就开始护着女友的财产吗?”
颜扉才道:“什么什么财产,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财迷心窍。这都是雪言妈妈的手稿,真迹,她珍惜呢。”
王旭东笑笑,有些不好意思:“我就开玩笑。”顿了顿,又很高兴拿手肘撞撞他的小狐狸道:“行啊你,怎么就哄的她回心转意了。”
颜扉自己还纳闷:“我没哄,是她哄我。”
王旭东对这件事最满意,搂着颜扉肩膀道:“不管你们谁哄谁,我都喜欢,这下你们谁也不走了,我还是最大赢家。你们都是我的老婆。”
颜扉微微皱着眉头,骂了他:“臭不要脸你。”可想了想,又淡淡道:“可我和雪言商量了,虽然我们和好了,但香港的事,我也不能言而无信,我可能还是要去半年,起码帮玉姐把工作团队组建了再回来。”
王旭东揉着自己的头发,怪她道:“你怎么死脑筋啊,雪言妈妈刚去世,正是心理脆弱的时候,你怎么能还是要走。万一白霖羽和她又和好怎办?”
颜扉立在那堆古香古色的书画前,只是叹息一声道:“旭东,其实你是最不了解雪言的人,你知道吗?”
王旭东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他落的个这般罪名。
颜扉在他身边,小声跟他道:“我想何老师要的,不是事无巨细的呵护,也不是别人觉得她脆弱。你想想,你要是脆弱,你能十年如一日在家照顾生病的爸爸,一个人不哭不闹吗?久病床前无孝子,普通人都坚持不下来的,何况她金枝玉叶。她只是需要一个可以互相信任的人。”
她把她想明白的事,告诉了王旭东,心中突然有了全部底气那般,淡淡道:“白老师虽然对她好,但是她和雪言之间,纠葛的事太多,她对雪言越好,恰恰是她不相信雪言可以自立自强,雪言想明白了很多事后,才选择和白老师做朋友。”
王旭东听完,吸了口气道:“我相信她啊,我怎么没信她?我是她最好的哥们兼下辈子的老公,我怎么会不信她。”顿了顿,还是有些失望:“那你还是要走吗?想想你要走一阵,我也舍不得你。”
他倒是比何雪言还婆婆妈妈,颜扉点了头道:“我毕竟还有我的事业和人生呐,既然我们的感情已经升华到这个境界了,我走个一年不载不影响,她也可以专心做做她想做的事。”
王旭东揉揉眼睛,捧她的脸道:“颜扉,我真没想到,有一天是你先得道成仙了,你怎么突然就升华了。”
颜扉差点把他嘴撕烂了道:“滚你丫,我一直就这样。”
王旭东给了她一个定义:“没心没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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