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没关系,为何那家樊老爷先广发了请柬邀名士赴琼林宴,又请了玄剑山庄寒崇文?既然没关系,寒崇文拿下了魏少,为何带回玄剑山庄,反而留在了樊府?会不会他们已经走了,而你们还不知道?”
文然的问题,宋怡临答不上来,这些也正是他心里所困惑不已的地方。
宋怡临摇头:“自我出樊府,便着人紧盯樊府,无人进出。何况当时夜深,城门已闭,这么许多人要无声无息地出城也绝无可能。”
“确实……那,会不会是樊老爷特意轻功玄剑山庄来护卫樊府的?”
宋怡临点头又是摇头:“我们到时宅院中已有暗哨布置,确实像护卫宅院的样子。可就算这个姓樊的是瑞王的人,后台极硬,也有面子请得动郭博彦,想请寒崇文出山……难。而且那宅院无外人可进,一应物品都还是里面的人今日采买的,这个样子像极了……大理寺。这是要囚困什么人?还是要保护什么人?这个人是否太重要了些?何况哪儿有在大理寺摆宴的道理?”
文然和宋怡临四目相对,左左右右都想不出来个道理。
***
斜阳透入狭窄的窗棂落在灰黑的角落里,照射出的只有一地尘埃。
一双黑色的靴子在灰蒙蒙的夕阳里晃动了几下,又搅得尘灰四扬。
“哎……是不是该送饭食来了呢?”
秦棠抬眼看了看魏楚越,没有做声。
魏楚越揉了揉肚子,又问:“你不饿?”
秦棠还是不理魏楚越。
“与你打个赌,今夜送来的,一定是热饭热菜。”
魏楚越和秦棠被关了一夜一日,早上冯进亲自送来了两张饼,冷的,很硬,还很干,魏楚越吃着如若嚼蜡。秦棠一言不发,一口一口吃掉,一点抱怨都没有,令得魏楚越好生没意思。
秦棠又看了看魏楚越,总算开口说了句话:“院里的人多了,不代表有人给你做饭。”
下午的时候,秦棠和魏楚越都注意到外头的脚步声嘈杂了起来,有些人走动着的声音特别响,显然是没有功夫在身的,还有女子轻声说话的声音,恐怕是府里多了丫鬟侍者之类。
“我以为你不会跟我说话了呢。”魏楚越倚靠在墙角,侧了侧身,他坐得有些屁股疼了,养尊处优惯了,实在有些不大习惯做阶下囚的感觉,“犯得着如此生气吗?这还不是为了替你们大理寺查案?看在你师父邵仲扬的面子上,无忘斋根本不会插手,若不是看在你我曾经有些矫情的份上,我更不可能来受这些苦。你倒是一点不感激。”
秦棠终于扭过头,定定看着魏楚越,无声微叹:“你确实不该来的。原本,与你无关。”
魏楚越嘴角忍不住轻轻扯了扯:“行吧,你就这么说话膈应我吧。”
魏楚越方才那些话只是想让秦棠念一点好,他在徐州城外救秦棠时就说过,帮秦棠就是帮无忘斋。他一定要知道,是谁要陷害无忘斋,藏在暗处,做那么许多事情。他心里有直觉,急需查证。
但秦棠像块石头,带着忒沉,堵在眼前还不能装作看不见。
魏楚越知道秦棠是对十年前的欺骗耿耿于怀,但心里还是忍不住烦躁。
“你……与文清逸认识?”秦棠忽然问道。
“文先生?”魏楚越忽然一笑,“我以为你会问一些徐州的事情。怎么忽然想起来问起文先生了?”
“文先生……吗?”秦棠皱了皱眉,“两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你将文清逸带出京城的?”
“怎么,你还想将人带回去?文先生若想回去,当初就不好离开,若是后悔,现在也早该想明白,自己回去了。”
“我回去时,听闻文家之事,有些事情,想要弄明白。”
魏楚越瞧着秦棠欲言又止模样,仿佛一下子明白过来他话里的意思。
“啊,我懂了,你是想问,文先生和宋哥之间的事情。哈,有意思。”
“什么有意思?”
魏楚越笑着:“有意思,你居然关心这个。”
“我与清逸同窗十年……”
“行了,不用解释,”魏楚越笑得几乎收不住,笑了好一会,突然沉声长叹了一声,“你表情冷漠,实则重情义,我知道的。”
第44章
“你表面冷漠,实则重情义,我知道的。”魏楚越看着秦棠,难得表现得十分真诚,“否则,十年前我假死脱身的事情,你不会记这么久。”
秦棠深深看着魏楚越,又沉默不语。
魏楚越笑了笑,他这些日子已习惯了秦棠的少言寡语,应该说,十年前与秦棠相识时,他就清楚秦棠的沉闷脾性,言辞极少,心思却很重,一旦接纳了谁,那就是认定的朋友,不仅仅交心,更可以换命。魏楚越也正是因为知道,所以当年才会消失得这样彻底,他不愿意自己唯一的朋友,为自己涉险。
魏楚越轻轻错开秦棠的目光,说道:“关于文先生的事情,我觉得,你还是自己去问他比较好。我毕竟是个外人,不好随意置喙。”
秦棠轻声一叹,有些失落,不是他不想亲自去问文然,而是他不知如何开口,那时候他回京听到了许多难听的话,若连他这个做朋友的都不能体谅和包容,也要开口追问文然,岂不是与那些背后议论的人一样惹人嫌了?
他亲眼看见了大雨里亲昵相拥的二人,还有什么需要问的?但秦棠,自问不能就此轻易地诚心祝福他们。文然出身世家大族,他爹文远长案后,文家一度落寞,但文然从来受陛下喜爱,若他愿意回去,说不能能重复文家声威荣光。就算文然对朝廷失望,不愿入朝,他也不该只是一个乡野之徒、碌碌终生。
魏楚越见秦棠神色凝重,大概能猜到一些秦棠心中所想,忍不住说道:“文先生和宋哥之间的事情,我不好说。但若你是想问当年京中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倒是可以告诉你的。”
秦棠抬眼看向魏楚越,听他慢慢道来。
“文远长的案子,想必你是清楚的。”魏楚越轻笑出声,仿佛喃喃自语,“文家之事闹得沸沸扬扬,文然突然离家出走,你不可能不查,以你的性格,如果不是查到了不能再查之处,必不会停手的。”
魏楚越瞟了秦棠一眼,目光又落回了渐渐失了颜色的斜阳上,说道:“文远长的案子是陛下授意的。根本没有翻案的可能。”
秦棠默默攥紧了拳头,说不出话来。他在朝中时日不算短,又是从小耳融目染朝堂之争,心里跟明镜一样清楚,所以入仕时,他选了大理寺,至少不用将他心里的那杆秤折断,至少他还能专心查案不理政事。
查文家案子的时候,他心里愤恨得几乎控制不住,想将见到的所有人都狠揍一顿,可他不能,那些人都只是陛下的爪牙而已。他也气恼他自己,若他在京中,就算人微言轻,就算改变不了陛下的心意,至少他能在文然身边,至少他能在大理寺照顾一点文远长。
文家的案子以文远长之死、褫夺仪国公封号告终,陛下最终因着文老的韬光养晦和文氏的克制而放过了文氏一族,虽然不是最好的结局,但至少不是最坏的。
魏楚越抬手拖着下巴,歪着脑袋笑说:“那我与说些,你不知道的事情吧。陛下放过文氏,不是因为他心怀宽仁,而是旗山营案人证死了,他错失了一举清缴文氏和党羽的机会。”
秦棠闻言眉头皱起,旗山营案他是清楚的,徐尚瑞的死他也知道,他回京时,得知徐尚瑞之死还侥幸地松了口气,若徐尚瑞不死,旗山营案再被牵出来,文氏之案恐怕要旷日持有,不能轻易了结,所牵连的人也远远不止文氏一脉而已。但那时候秦棠一门心思寻文然下落,倒是忽略了徐尚瑞的死,只觉得他死的十分是时候。
可,徐尚瑞的死,与魏楚越又有什么关系?
“人是无忘斋杀的。”魏楚越迎向秦棠疑惑的目光,笑着回答了他没有问出口的话,“受人所托。”
“你知道旗山营案和文氏的关联?”
若是不知,魏楚越根本不会这个时候,说给他听。秦棠是明知故问,可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无忘斋处江湖之远,怎么够得着庙堂之高?
“是,我知道。”
“受何人所托?”此人必然位高权重,既然要帮文氏,为何不救文远长?
“文老。”
秦棠难掩震惊,他如何都料想不到,魏楚越会轻易说出“雇主”身份,更猜不到,竟然会是文老的安排。
连宋怡临都不知道,他那一日第一次向文然表露心意之后,回来蒙头大睡的时候,魏楚越正大光明地走入了文府,借口要卖文然古籍孤本,其实是去见文老的。
魏楚越见秦棠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正中下怀,满意地笑起来:“文老心里比谁都清楚陛下对文氏芥蒂深埋,总有一日会有祸事临头。旗山营案案发时,文老就开始清扫过去的牵连,只是徐尚瑞还是杀得晚了些。毕竟是自己的亲子,文老比谁都心疼,当时确实病重,差一点撑不过去。”
秦棠渐渐收拾了自己的惊异震撼,问道:“为何告诉我这些?”
“带文先生离开京城,是文老的意思。”
“……什么……”
“文老一直都知道文先生的下落。你也不用劝文先生回去。文老吩咐过,若文先生想回京,就想方设法拦住。他去哪里都可以,就是不能回京,更不能入朝。与你所想的正相反,文老并不觉得陛下会就此放过文氏。倘若有朝一日,文氏覆灭,至少要护住文先生。”
秦棠怔怔地看着夕阳薄灰渐渐消失,地牢陷入黑暗之中,如同埋入地底的冰冷一具石棺,囚困得令他窒息。
魏楚越忽然长叹一声,低着头说道:“告诉你这些,是知道你拿文然当朋友,决不会做伤害的事情,也是因为我拿你当朋友,值得我托付秘密给你。”
秦棠如梦惊醒,看向魏楚越,黑暗中,好像瞧见了魏楚越微微扬起的嘴角,他直觉得知道,那不是魏楚越开怀的笑颜,而是一抹揪心的苦笑。
“对不起……”秦棠突生愧疚。十年前,魏楚越需要假死才能逃脱的危险,不该因为他而冒险。他更情愿一辈子被欺骗,也不愿接受魏楚越真的死了。只要他活着就好了。
“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啊。”魏楚越抬头,笑说,“我也没有。”
第45章
“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啊。我也没有。”
秦棠怔愣着,一时无话。
“嗑嗒。”
一声轻响,打断了秦棠的思绪,有人开了地牢的门,一缕微薄的灯火透了进来,随之而来的还有热腾腾的饭菜香气。
魏楚越深深嗅了嗅,笑起来:“看,我说什么来着,热菜热饭。哎,我们刚刚赌了多少钱来着?”
秦棠不知怎的竟被魏楚越这一句逗笑了,低语说道:“我没与你赌。你赢了也不作数。”
“真是无趣,你啊,太无趣。”
寒崇文听了魏楚越的要求,将他和秦棠关的与蔡允很近,这里的地牢是新修的,其实是个地窖,木栅栏隔开就算是个地牢了,实在简陋得令人发笑,不过出入只有一扇门,透窗又高又窄,只要看住了门,就能看住里面困着的人。
以魏楚越和秦棠的身手,要脱身很容易,但面对寒崇文这样的剑术宗师和他座下两位亲传弟子,要走必然是一场恶战,恐怕会惨烈异常。好在二人并不想离开。
蔡允就被关在二人对面,从进来开始就没有说过一个字。
比起魏楚越对着秦棠这么个像石头一样的人,还能说上几句话,蔡允是只有一堵墙在眼前,想说话也无处说。
送饭来的人先给蔡允端去了一碗,蔡允没有伸手接,那人便放在了门口。
再到魏楚越和秦棠面前,端上两碗热汤面,虽然清汤挂面配了一棵葱一叶菜,好歹是口热乎的,比起干饼,魏楚越已然满意。
“多谢这位小哥了。”
送饭的小哥冷哼了一声,显然不待见魏楚越:“快吃,我一会儿就来收碗。”
“能麻烦小哥一会儿再送一壶水来嘛?渴了。”
送饭小哥仿佛没听见魏楚越的话,转身就走了。
魏楚越端着面,看了看秦棠,问道:“我哪里得罪他了?”
秦棠没有回应,呼噜噜地吃起面来,一副专心致志的模样。
魏楚越一挑眉,喃喃道:“我不就是实话实说了?你这人就是无趣。没劲。”
魏楚越喝了口面汤,吃了口面,满意地一笑,这汤面的味道分外熟悉,一吃便是宋怡临的手艺。
今日午后,院子里的人多了起来,魏楚越就想着宋怡临应该能寻到机会混进来,但还怕他找不到自己,递不了消息,没想到他竟混成了厨子,倒不枉费他的好手艺。
魏楚越和宋怡临二人境遇十分相似,却又完全不同,相遇时,一个仿佛活得锦衣玉食,另一个活得孤苦无依,也不知怎的,宋怡临就成了魏楚越的厨子,伺候起这位少爷了。宋怡临一个人刨树根也能活过来,魏楚越却很挑剔,没几个月宋怡临的厨进步缓慢,且完全不符合魏楚越的口味。
好在那段颠沛流离的时日并不长,他们在卞城安顿之后,无忘斋有自己的厨子,魏楚越还是会偶尔想念魏楚越的厨艺,会去宋怡临那儿蹭饭。不过自从文然来了之后,魏楚越就不曾再去过了。
面不多,他们都饿了快一整日,吃得快,很快连面带汤都吃得干干净净,碗底㬝亮。
送饭的小哥果然回来的很快,取走了碗筷,给魏楚越他们一人各送了一囊水。
魏楚越又靠回了墙角,向秦棠小声说道:“面好吃吗?”
秦棠看了魏楚越一眼,直觉他的问话是另有深意,不禁皱了皱眉。
魏楚越弯眉笑了笑,秦棠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无忘斋的人已经进了院子,比秦棠想象中来的要快。
“是宋怡临?”
魏楚越笑了笑以作回应。
29/88 首页 上一页 27 28 29 30 31 3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