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晏正想说话,就忽然被一阵颠簸打断。
“你们!停下!”有陌生人的声音在喊话、
那是一群人虚浮的脚步声,一听就知道这一群人已经很久没有吃过饱饭了。
马车的帘子没有放下,池晏往外一看,就能看到那群手里拿着木棍的人,他们衣衫褴褛,一脸菜色,两条腿像两根木棒,可怜兮兮的支撑着身体,似乎下一秒他们的腿就会折断。
“拿、把粮食拿出来!”领头的强盗说话结结巴巴,池晏这边还没表示,他自己倒是快哭了。
强盗继续结结巴巴地说:“就、给一点、一点也行。”
他的同伴们也没比他好多少,他好歹还敢说话,其他人连话都不敢说。
池晏仔细观察,发现这群强盗里竟然还有女人和孩子,女人抱着孩子,胸部下垂干瘪,没有一点奶水,孩子正在女人的怀里哇哇哭着。
强盗头子大约刚干这一行没多久,他看起来紧张极了,双手紧紧握着木棍。
池晏叹了口气,连一样像样的武器都没有,甚至连打劫都不甚熟练,这些人以前应该是附近的平民,可能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还会有当强盗的一天。
他不想跟走投无路的平民计较,但这次出来他只带了干粮,没有带粮食,而且他现在是要去城里,不可能把这群人一起领进城以后再兜个圈子,把人带到自己的领地里去。
这群人人数不多,就三十出头,并且没有一个身体强壮的。
强盗头子看他们没有反应,又说:“把、把粮食交出来,就不杀、杀你们。”
杀这个字似乎把他自己吓住了。
他的话落音,那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就走过来,她身后还跟着其他几个女孩,往马车前一站,双膝一软,就跪下了。
女人的嗓音很沙哑:“大人,我们以前不是强盗,我们也有自己的土地,也有家。”
“大人,求您怜悯,给我们点吃的吧。”女人的头磕下去,发出一声闷响。
她身后的女孩们也都学着她的样子,一点折扣都不打的磕头。
女人怀里的婴儿还在哭。
强盗们眼里也含着泪,他们虽然变成了强盗,但骨子里还是农民,他们没有干过坏事,老老实实的干活,人生唯一的目标就是靠种地,得到养活自己,养活家人的粮食。
但这点微小的愿望都得不到满足。
税越来越重,卫兵们还要抓人去打仗,他们就带着自己的妻子孩子跑了。
跑到山上来,住在山洞里,喝着污水。
野果和野菜填不饱他们的肚子,就算打到了猎物,一人也只能分到一小口肉。
他们饿了大半年,终于决定当“坏人”。
只是头一次当“坏人”,就撞见了池晏他们一行人。
池晏心里很不是滋味的看着跪在马车前的女人们。
如果他也穷困潦倒,可能并不会同情对方,然而他的领地富足,人人都吃得饱饭,他出发之前还吃了一碗面条。
池晏看了眼管家。
管家微笑着说:“大人,您想怎么做都可以。”
他们这边有魔族,还有克莱斯特那个魔王,无论给不给东西,都不怕对方贪得无厌,或者缠上他们。
强大的时候,自然可以散播爱心。
池晏叹了口气:“给他们拿一袋饼吧。”
其实给麦麸和小麦最好,但他们并没有带。
管家拿了一袋饼,扔给“强盗头子”,顺便好心的说了一句:“不要再打劫了,你们这个样子,连木棍都拿不稳,能抢谁?”
强盗们眼眶通红,一眨眼就落下泪来,终于有一个忍不住嚎啕出声,他们就像一群找不到出路的可怜虫,惶惶不可终日,得到一点温暖,就要把所有的痛苦和委屈都宣泄出来。
池晏不想看他们。
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现代人总觉得自己心如磐石,冷硬如铁,但真正遇到悲惨的人,还是忍不住动恻隐之心,这大约就是人性了。
作者有话要说: 防杠:【英姿飒爽】:意思是指男子精气饱满,神采飞扬;姿态英勇威风。也可以指女子神采四溢,精神焕发;气质英姿飒爽。属于男女通用的词汇。
第79章
树林里冷风呼啸,池晏打了个喷嚏, 管家连忙说:“大人, 我把帘子放下来吧。”
池晏摆摆手,他对车外的那群“强盗”说:“我有一块领地, 接纳你们也不难,但是你们去了, 只能跟我的奴隶一起干活。”
毕竟现在这群人过去,马上就是雨季, 没法开荒, 不可能白养着,像奴隶一样工作, 不仅可以早点融入环境,还不会把他们养得懒惰。
“领主?”强盗们后知后觉,原本只是悲伤,现在是惊恐。
他们以为池晏只是一个小商人,如果知道是领主,打死他们都不敢抢。
平民们对领主的恐惧是根深蒂固的,领主掌握着一方生杀大权,而且一个领主被打, 被杀,附近的领主都不会坐着看热闹, 毕竟身边有这样一群强盗,谁知道下一个倒霉的会不会是自己。
池晏也不管他们现在有多害怕,继续说:“我们现在要进城, 回去的时候也会走这一条路,五天以后,如果你们在这里等,我就带你们回去。”
“强盗”们没有一个人说话,他们一脸茫然,外加还没有消退惊惧。
池晏对马车夫说:“走吧。”
他愿意帮一把,但别人接不接受,他就管不了了。
马车夫沉默着驾着马,马车又开始行进。
只留在“强盗”们站在原地,他们像是被遗弃的野狗,惶惶不可终日,听见这个好消息,竟然流露不出一丝兴奋愉悦。
管家拉上了帘子,他冷静地说:“大人,他们不会等的。”
池晏以前不懂,现在却懂了,他轻声说:“我知道……不过总得给他们一点选择。”
对这些人而言,这世上没什么信得过的,人们更愿意相信自己挖空心思得到的,而不会相信别人慷慨的赠与,尤其是对这些经历了人间地狱的人来说。
池晏:“外面已经坏到这个地步了吗?”
管家:“这还不是最乱的时候,听说三百年前,几个国家混战,那时候才叫惨。”
骨肉分离,易子而食,杀人越货,没有道德也没有制衡,人就像兽,只有最没有人性,最凶狠残忍的人才能过得好。
池晏闭上眼睛,他现在坐马车已经不晕了,他轻声说:“我睡一会儿。”
管家慈爱的看着他:“您休息吧。”
骑在马上的艾伯特回头望了一眼,已经看不见那群“强盗”的影子了,作为一名骑士,他心里还存有一些正义感,不过正义感从来都是奢侈品,时间久了,就会被消磨的只剩一点。
“不知道我父亲和大哥怎么样了。”卡尔忧心忡忡,跟艾伯特不同,卡尔是贵族的儿子,虽然不能继承爵位,但从小到大父亲也没亏待过他,甚至把他送去圣院当骑士,为他找了一条出路。
他的大哥比他大很多岁,小时候他甚至认为大哥才是他的父亲,离开家的时候,大哥还说如果他在外面过的辛苦,随时都可以回家。
卡尔也去城里让信使给家里带去了信,可惜一直没有回音。
他现在是池晏的骑士,自然不会抛下自己的主人回家,但是那毕竟是他的亲人,他放不下,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艾伯特安慰道:“别怕,你爸爸是领主,妈妈是子爵的女儿,再怎么样也能好好活着。”
卡尔叹了口气:“希望吧。”
艾伯特:“你还有人惦记,我连惦记的人都没有。”
艾伯特是骑士的儿子,子承父业,他的父亲战死了,母亲改嫁,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见过自己的母亲,对母亲的感情也约等于无,他没人挂念,只管自己,潇洒之余,有时候也会觉得孤独。
艾伯特换了个轻松的话题:“幸好我们跟随的是大人,不然现在我们估计也没什么好日子过。”
卡尔顺着艾伯特的话说下去:“我以前的几个朋友,以前还会给我写信,现在……”
很久没有音讯了。
谁也想不到,变故会这么快到来。
他们说了一路,进城的时候都被眼前这一幕吓住了。
大城是有城墙的,进城的时候会被卫兵拦住,如果是平民,得交出一大笔粮食,如果是贵族,就需要拿出文书来。
池晏被外面吵杂的声音叫醒了,他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城门口堵满了平民,这些都是拿不出粮食的人,不知道在城门口待了多久,还有人在祈求卫兵放他们进去。
这些卫兵也是普通人,或许最开始的时候也会不忍心,但时间久了,只能逼迫自己硬下心肠,对这些人不闻不问。
在确定了文书以后,卫兵带着几分谄媚和讨好的对艾伯特说:“大人,你们进去吧。”
艾伯特状似不在意地问:“这些人怎么办?”
卫兵一脸苦涩地说:“他们待段时间,发现自己进不去就会离开了。”
每个城外都会有这些逃难的人,在家乡过不下去了,就想找一个能收留他们的城。
但收留这两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哪有那么多粮食养活这么多人?这些人进了城,发现找不到工作,没有饭吃,他们会不会闯进平民家里?会不会闯进商人家里?
不能放他们进去。
艾伯特叹了口气,他从来是个只顾自己的人,此时竟然生出了原本不该生出的怜悯。
守在城门外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了,拿的出粮食的早进了城,在城门外的都是穷人,他们很多都受凉生了病,风一吹就会倒。
“大人!带我们进去吧!”
“大人!我给您当奴隶,只要有一口吃的!”
“大人……”
池晏目不忍视,耳不忍闻,他一口气憋住胸口,无论如何也吐不出来。
但是这里至少有几千人,不是几十人,他帮的了这个,帮不了那个,于是池晏心一横:“进去吧。”
马车进了城。
然而进了城里,情况却不像池晏想的那么好。
街道依旧臭不可闻,到处都是人和牲畜的排泄物,街边做了不少年轻男人,估计是在等活干,马车一路向前,街边的人连忙冲过来问:“大人!我会照顾马!”
“大人,我能搬货,我有的是力气。”
“我只要半块黑面包。”
这些人眼里都闪着光,每次有商人进城,他们就能得到一点报酬,虽然少,但总比没有来得好。
池晏在车里说:“选两个人领路吧,半块黑面包。”
还是按照市场价给报酬比较好。
围着马车的人听见了,都激动地喊:“大人!我熟悉这里的路,我从小住在这儿,什么都清楚!”
“我也清楚,大人,我腿脚快!”
他们高声喊着,闹得艾伯特耳边嗡嗡作响。
最后还是艾伯特选了两个人出来,其他人不甘心,还闹个不停。
艾伯特迫于无奈,只能抽出了自己腰间的剑,怒目道:“滚!”
骑士杀人可不会受到惩罚,刚刚围着的人连忙散开,就剩了那两个。
这两个也不是艾伯特随便选的,这两个都是少年,看样子估计就十三四岁的样子,瘦的只有一双眼睛特别大,手臂细得要命,却挺了一个凸出来的肚子——灌水灌的,既然吃不饱,那就喝饱吧。
这两个少年一个走在前头,一个去牵艾伯特的马。
他们生意不好做,毕竟年纪小,看着又瘦弱。
牵马的少年还强打起精神跟艾伯特搭话:“大人,您们是从北边过来的吧?”
艾伯特看对方说话的时候脸上艰难的笑,他语气轻松地说:“你眼神好。”
少年连忙说:“北边的人看着都比我们这边的强壮些!”
所谓的强壮,就是胖,这年头但凡出一个胖子,不是贵族就是大商人,普通人想胖还没那个机会。
艾伯特:“你从小就住在这儿?”
少年点点头:“我父母都是平民,以前靠种地生活。”
少年笑着说:“现在生活难了点,但我们一家人都还活着,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两个少年领着他们去了圣院,得到黑面包之后,还朝池晏的马车行了个礼,然后才一溜烟的跑走。
他们的心脏在胸腔里砰砰直跳,对方给的黑面包虽说是半块,但是比商人给的半块多得多,简直就是一整块!
切碎了放进汤里泡涨,够一家人吃两天了!
“马车里的大人一定是个好人。”牵马的少年跟同伴说,“要不是我爸妈在,我都想去给那位大人当仆人了。”
另一个少年:“你瘦成这样,大人挑仆人也不会挑你。”
“快回去,别让人看见,不然有人来抢。”
他们跑得快极了,像是一阵风。
只有回了家,面包进了肚子,他们才能安心。
圣院看起来破败了很多,估计是因为瘟疫,很多地方因为踩踏,和承担了不该承担的重量而缺损,圣院也不像以前那么热闹,总有信徒进出。
池晏走上长而高的台阶,走进了圣院的大门,圣灵的雕像在大厅中央,明明圣院说圣灵只是意识体,但却还是给圣灵雕刻了五官,圣灵的眼睛低垂,让人分不清他眼底是怜悯,还是嘲讽。
祷师朝着池晏一行人走过来,池晏穿着领主的服饰,里三层外三层,对方一眼就能看出他的身份——圣院任命的领主。
不是每一个在圣院工作的人都能得到领主的身份,与其说是领主,不如说是官员,是圣院从王室手中争夺权力的棋子,只有当地圣院院长,还必须是大城院长,再次力荐,经过上级圣院审核三次后,才能成为领主,哪怕只是个小小的庄园主,只管几十个上百人也是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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