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燕容意还来不及将掌心的火焰收回,承影尊者的身影就消散在了天地间。
他蹙眉站在火海中,红袍翻飞,眼尾的泪痣愈发猩红。
恢复了原身的记忆,燕容意就不似先前那般天真。
承影尊者为了救他,定然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不然三千青丝也不会在一朝之间,全化为雪白的银发。
“师父。”燕容意咽下满腔的复杂情绪,再睁眼时,里面清明一片,“来都来了。”
他胳膊一挥,幽冥之火散去,露出火海之下郁郁生长的无极草。
无极草依赖幽冥之火生长,叶片晶莹如玉,其中经脉清晰可见。
如今燕容意的肉身乃鬼火重塑之躯,无极草落在他掌心中,竟比在土里生长得更茂盛。
他微微一笑,将无极草收入袖笼,继而踩着承影剑,化为流光,冲破幽冥之火的桎梏,来到了悬崖之下。
那日,他为了救林瑶音,自悬崖上跌落,至今不知多少个日夜。
燕容意料定外面定然天翻地覆,却没想到,秘境居然全部坍塌,只剩下极乐花盛开在第三重关卡里。
“燕师兄!”两道焦急的声音自悬崖上响起。
燕容意循声望去,待看清悬崖上的两人时,不由露出了微笑:“你们还在这儿啊?”
忘水望着燕容意从崖底飞上来,欣喜道:“恭喜师兄恢复修为。”
他摆手:“不足为提……新入门的那些弟子呢?”
“燕师兄,你在悬崖下待了七七四十九天,那些弟子早就回去了。”忘水苦笑,“你再不出来,我和殷师弟也要回浮山派了。”
“已经四十九天了吗?”燕容意轻声喃喃。
原来承影尊者在悬崖下陪了他整整四十九天。
……也忍受了整整四十九天的幽冥之火焚心之苦。
燕容意想起自己魔修的身份,眼神一黯,垂眸望向鬼夏尸首散落的深坑。
……死得不能再死了。
燕容意心里不是滋味。
若是他进入秘境时恢复了原身的记忆,绝对不会被鬼夏所假扮的“不愁”迷惑。
然,就算他有记忆,也没有修为。
哪怕认出了鬼夏,也会被扔下悬崖。
燕容意念及此,心中郁结散去,顺手打了个响指,漆黑的幽冥之火落在尸骸身旁,吞没了残存的血块。
至此,鬼夏在人世间的最后一点痕迹,消失殆尽。
“幽冥之火?”忘水惊呼出声,见漆黑的火苗又跳回燕容意的掌心,满心羡慕,“恭喜燕师兄收复幽冥之火。”
“是师父……”他叹了口气,不欲多谈,转而望向残破的秘境,哑然,“这也是师父的手笔?”
忘水无奈地点头:“是了。燕师兄,你刚坠下悬崖,师尊就赶了过来。”
“……当时我正在秘境第二层关卡寻找新入门的弟子,连白霜都没碰见,秘境就坍塌了。”
“……我虽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但这等手笔,除了师尊……也没有其他人能做到。”
“这可怎生是好?”燕容意抱着承影剑,忍笑摇头,遥指破破烂烂的秘境,“以后所有门派刚入门的新弟子,都没法来幽冥秘境历练……坏了,这锅是不是又要扣到我们浮山派的头上?”
“……不妥。忘水,秘境的事还得交给你来解释吧!”他自然而然地将琐事交给忘水,继而见身旁的白衣剑修满脸无奈,连忙改口,“罢了,还是我来吧。”
“燕师兄可千万别再写什么道歉的玉简了。”忘水并不领情,祭出本命飞剑,踏剑而去,“先前师兄写了一次,差点把各大门派的宗主和长老气死!”
燕容意:“……”
燕容意在纷乱的记忆中搜索了一会儿,终于想起来,忘水说得是哪件事了。
那是他刚成为承影尊者的徒弟没多久发生的事情。
南招提寺的佛修发现了一个新秘境,燕容意得到讯息后,高高兴兴地御剑飞去探险。
半路上,他撞见好几个门派的弟子,大家结伴前行,本来和和气气,无事发生,结果从秘境中出来的时候,除了燕容意满载而归,其他人都两手空空。
……这就比较耐人寻味了。
各派弟子回去后,各自向师长告状,指责燕容意的玉简就如雪花般落在了浮山派的山头。
恰逢承影尊者在闭关,浮山派的几位长老一合计,决定让燕容意写道歉的玉简,以平息各门派的怒火。
写就写。
燕容意笑眯眯地应允,提笔把各派弟子嘲讽了一遍,最后在玉简末尾加上一句:“抢了你的法宝,不好意思,可谁叫你们打不过我呢?”
可想而知,玉简寄出去后,各派是如何震怒,又是如何在背后咒骂燕容意的。
但他们再怎么生气,也不敢上浮山。
因为承影尊者出关了。
“天才地宝,有能者得。”当日,带着承影尊者口信的仙鹤飞便了世间大大小小的门派。
嗐,凌九深明目张胆地为自己的徒弟撑腰,他们还能说什么呢?
说了,也打不过。
罢了罢了。
实际上,燕容意并没有刻意抢夺法宝。
恰恰相反,最不想要法宝的他,因为修为深厚,被所有修士忌惮,最后差点被坑死在秘境里。
好在他身怀承影尊者给的法宝,艰难脱身。
脱身后,燕容意并没有立刻回浮山派,而是候在秘境外,将满载而归的修士们打劫了个遍。
这也是承影尊者所说“天才地宝,有能者得”的真正含义。
燕容意念及此,忍不住勾起唇角,他踏上承影剑,见殷勤还站在原地,不由有些苦恼。
……说他吊着殷勤,纯属扯淡。
殷勤就是个闷葫芦,平日里要不是找不到喝酒的酒友,都不会跟他多说几句话。
燕容意也只有在喝酒的时,会想起殷勤。
殷勤其人,酒量大,酒品好。
每每燕容意躲着承影尊者喝得酩酊大醉,都是殷勤将他背回竹楼,甚至还会替他受罚。
但是燕容意也不是什么都没做啊!
他得来的好酒,大半都进了殷勤的肚子。
至于殷勤怎么修了无情道……燕容意就更无辜了。
一日,他自宿醉中醒来,睡意朦胧地睁眼,还没来得及换身像样的道袍,殷勤因为他专修无情道的八卦就传遍了浮山派上下。
晃出来吃早点的燕容意愣是吓出一身冷汗,御剑将殷勤从房中揪出来:“你小子怎么回事,修什么无情道?”
平时就面无表情的殷勤,此刻神情更僵硬了:“与师兄无关。”
“当然与我无关啊!”燕容意莫名其妙地抓着头发,“你是不是修炼的时候走火入魔了?走,你快跟我去见师尊……喂,你怎么吐血了?!”
殷勤抬起手臂,拭去唇角的血迹,雪白的浮山道袍上立刻多了抹鲜红的印记:“无妨。燕师兄,我意已决,你不必劝我。”
“……无论我修剑道,还是无情道,我都是你的师弟,对吧?”
“你自然是。”燕容意收敛了脸上的笑意,郑重地拍着殷勤的肩膀,“就算你是魔修,也永远是我的师弟。”
殷勤闻言,睫毛狠狠地颤动了一下,继而毕恭毕敬地说:“燕师兄,我内伤未愈,要闭关修炼一段时间。此间你若是想喝酒,另寻他人吧。”
“不急,我等你出关。”燕容意还想再劝,见殷勤毫不犹豫地转身走进卧房,尴尬地摸着鼻子。
他暗自嘀咕:姓殷的哪儿来的内伤……
但是燕容意不欲探究师弟的秘密,还把浮山派上下的流言蜚语当笑话听。
他心性洒脱,八卦再夸张,也无所谓。
……殷勤就不一样了。
有心事也不知道说,就知道闷在心里。
憋坏了怎么办?
所以刚从悬崖下飞上来的燕容意,以手握拳,抵在唇边轻咳:“殷师弟,你同我一起回浮山派吗?”
四十九天未见,殷勤的面色愈发苍白,说话时除了嘴唇在动,其余各位置僵硬异常。
他握着无情剑,低声应允:“好。”
挺好,彻底变成石头了。
燕容意不知道殷勤的师父,开阳长老是怎么想的,但他日,若他收了徒弟,肯定把无情道放在禁止修炼的功法内。
要不然,成日对着一块石头,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燕容意一边想,一边摇头,踏着承影剑冲出幽冥秘境时,回头看了一眼。
这一看,嘴角的苦笑就更深了。
承影尊者定是发了好大的脾气。
连秘境的入口都被撕裂了,淡蓝色的泉水不复存在,只留一个堆满黄沙与泥土的土坑。
“燕道友……燕道友!”正想着,一道身影狼狈地从远处飞了过来。
燕容意堪堪稳住飞剑,和殷勤一左一右扶住来人的手臂,再定睛一看:“不愁?!”
可不就是不愁?
不愁勉强在法器上站稳,对燕容意道了声佛号:“燕道友,我听从秘境出来的师弟说了。忘忧谷的鬼夏故意扮做我的模样,将你推入了幽冥之火,实在我之罪过。”
“与不愁道友没有干系。”燕容意回了一礼,“也不是他推我入幽冥之火的……总之与不愁道友无关,你无需自责。”
殷勤也硬邦邦地附和:“当日鬼夏在师尊手里显出了原型,在场的各派弟子都亲眼目睹。”
“善哉。”不愁忧愁地站在佛珠上,望着残破的秘境入口,一时无言。
“我师父也是无意。”燕容意不欲承影尊者替自己背锅,主动说,“事发突然……”
“小僧明白。”不愁微笑着打断他的话,“若是我派弟子被推入幽冥之火,长老宗主也会如此。燕道友不必紧张。”
“不愁道友能这么想,真是太好了。”燕容意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急于回浮山派,告别不愁后,与殷勤御剑穿过巨鲲翱翔的云海,赶在天黑前,落在了山门前。
“殷师弟,我们就在此别过吧。”燕容意站在承影剑上,对殷勤挥了挥手,满心都是凌九深,“你若有事,就来清望阁寻我。”
恢复原身记忆的他已经知道了竹楼的名字。
不过看殷勤的僵硬的神情,燕容意觉得,这位修无情道的师弟,大概率是不会来找自己的。
真遗憾啊,还有谁能一起喝酒呢?
忘水滴酒不沾,白霜一杯倒,扶西喝了就到处放火……
燕容意想了一圈,遗憾地摇头。
……还是戒酒吧。
晃神间,他已经来到了承影尊者闭关的洞府前。
承影尊者闭关的洞府自然也是有名字的。
还是燕容意给取的,叫雪后居。
意思是风雪后可以安居的地方。
取这个名字的时候,燕容意还小,如今已经叫不出口这个名字了,承影尊者倒是不在乎,甚至之前还写了块牌匾挂在洞府前,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牌匾消失不见了。
大概是“燕容意”被前几任穿越者魂穿的时候,拿掉的。
他扶额叹息。
要是连带着恢复前几任穿越者的回忆,多好啊?
现在他说话还得小心,因为万一露了馅,不仅穿越的身份要曝光,说不准连魔修的身份也瞒不住。
人生真是艰难啊。
以后还是少说话吧!
燕容意刚下定决心,便对着洞府的门,大喊:“师父,我回来了。”
“……师父,你是不是受伤了?”
“……师父,你明明有能力收复幽冥之火,为何要给我?”
“……师父,徒儿宁愿不恢复修为,也不要你为我受烈火焚心之苦。”
——轰!
洞府的门打开了。
“……洞府的禁制对你没用。”承影尊者无奈的声音从洞府深处飘来。
燕容意闻言,立刻拎着承影剑,一边往洞府里走,一边打量洞府内的钟乳石。
他的师父,世人皆知的天下第一剑修,生气了就拿钟乳石出气。
燕容意望着光秃秃的洞顶,后背冒出了冷汗:“师父……”
“还知道回来?”
破水声起,燕容意单膝跪在池边:“师父,你把幽冥之火从我身体里收走吧。”
“胡闹。”黑色的雾气缠绕在凌九深身上,须臾化为广袖长袍,托在地上,随着他的步伐,沙沙地来到燕容意身边,“拿回来,你这身修为不要了?”
“哪有那么夸张……”他没心没肺地笑,顺手拎起承影尊者拖在地上的长袍,跟在凌九深身后,好奇道,“师父,你的头发还能变回来吗?”
“大概吧。”承影尊者滴水的银丝披散在肩头,宛若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积雪,浑身散发的气势更凌冽了。
唯独燕容意不怕,还探手去摸。
他比承影尊者矮上小半个头,刚好将柔软的发丝揽在怀里。
“还是变回来吧。”燕容意由衷地感慨。
承影尊者本就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息,如今青丝似雪,看着更不好接近了。
“我等修行之人,怎么能注重容貌?”谁料,承影尊者听了他的话,忽地转身,“容意,我教过你什么?”
燕容意没有一点点防备,就这么被承影尊者噎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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