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燕容意等到天光乍破,依旧无人现身,便知南招提寺的伏魔杖出现异动,大概率与魔修无关。
燕容意松了一口气,又想不明白,伏魔杖为何会异动。
世间宗门,浩瀚如星海。
除却天下第一剑宗浮山派,在人世间享有盛誉的,当属南招提寺。
佛修以慈悲为怀,普度众生,虽不擅长争斗,然悟道者甚繁。
又因为入寺出家门槛极低,所以弟子广布天下。
……某种程度上而言,南招提寺的佛修比成日呆在浮山上,只会练剑,神龙不见首尾的剑修们,平易近人得多。
而那所谓的“伏魔杖”,是南招提寺第一代住持的本命法器,一直镇于寺中。相传,但凡世间出现新的大魔,它都会有反应。
燕容意出发前,寻到了忘水和白霜。
白柳恰巧也在,羞涩地躲在兄长身后,假装摆弄刚得到的木剑。
燕容意随手揉了揉白柳的脑袋:“白柳师妹又长高了?”
白霜光顾着研究玉衡长老给的储物袋,随口答:“是啊,她长高了不少。”
短暂的寒暄过后,燕容意收起打趣的心:“伏魔杖异动……若真是和魔修有关,反倒好处理。”
白霜不解其意:“管他是什么呢,去了就打,怕什么?”
继而在储物袋中挑挑选选——没有本命飞剑的白袍弟子,通常会从师父那里得来世间罕有的宝剑,作为武器使用——开阳长老怕白霜不够用,直接给了一大把。
“燕师兄的意思是……引起伏魔杖异动的不是魔修?”忘水听出了燕容意的言外之意。
他点头:“我也只是猜测而已。”
毕竟……他就是魔修。
若此事真是魔修的手笔,他不可能一点消息都得不到。
“可不是魔修,又会是什么呢?”忘水茫然地望着燕容意,“难不成是别的妖邪之物?”
“谁知道呢?”燕容提随口道,“只盼不是违背天道常理之物现世。”
与此同时,南招提寺外三十里,断魂崖。
一只青白的手突然从峭壁下探出来。
指尖血迹斑斑,指节扭曲,可见森森白光。
但是这只手牢牢地攥住碎石,一点一点将整具身体拖了上来。
……这是个浑身浴血的青年。
他满身是伤,奄奄一息,眼睛却迸发出惊人的光。
“回来了……我真的回来了!”他捂着脸,又哭又笑,疯魔了般在地上抽搐。
无数红梅在悬崖边怒放,狂风吹过,血色的花瓣一点一点淹没了他。
须臾,一道金光冲天而起。
他抱着受伤的胳膊,自金光中站起,手里多了本流光溢彩的古朴书册。
黑色的雾气从书中钻出来,缓缓在他面前凝聚。
他蹙眉端详了一会儿,冷哼:“你就是天道给我的金手指?”
黑雾颤了颤,阴测测地笑起来:“不错,我就是你的金手指。”
他不屑地转身,恨恨地注视陡峭的悬崖:“如若天道愿意将我原来的修为还给我,何须什么金手指?”
“……死而复生,已是天道能为你做到的极限。”黑雾意有所指,“难道你愿意变成凌九深的……不,他现在叫燕容意。”
“……你愿意变成第二个燕容意吗?”
他咬牙:“自然不愿。”
黑雾得意地腾起,围着他转了一圈:“从今日起,你就是珞瑜了。”
他问:“珞瑜是谁?”
“珞瑜是谁……全由你做主。”黑雾飞向他手里的书册,示意他摊开掌心。
“珞瑜”照做。
“这是天道赋予你的能力。”黑雾耐心地解释,“在规则允许的情况下,你可以随意更改自己和燕容意的命运。”
珞瑜几乎是下意识地问:“那要是我直接把他写死呢?”
黑雾叹息:“你可以试试。”
珞瑜依言复述了这句话,可是书册毫无反应。
黑雾早有所料,蠕动着升腾,与茫茫苍天对视:“百年前,自那一战过后,天道就再也无法插手凌九深和燕容意的命运了。”
“那一战具体为何,你不必知晓。你只需要记住,如今局面,表面上是天道略胜一筹,可如若他们二人恢复记忆,后果将不堪设想。”
珞瑜眸色狠狠一沉。
那一战,他不过受到一道天雷的余波,就被劈粉身碎骨,形神俱灭。
继而在冥冥之中听到天道的声音:“你可甘心?”
甘心?
怎么会甘心。
若不是凌九深,他又怎会落到这般凄惨的下场?!
所以他无声地呐喊:“我不甘心!”
天道说:“好,我们来做个交易。“
…………
珞瑜牙齿打颤,强行从回忆中抽身:“天道要我做什么?”
黑雾重新凝聚在书册之上:“天道要你想办法,让凌九深亲手结果了燕容意的性命!”
珞瑜并不意外自己听见的答案,他望着掌心的书册,蹙眉问了另一个问题:“天道所说的……规则允许的情况,是何意?”
“很简单。”黑雾循循善诱,“比如,你如今的身体虽有根基,却无半点修为,你就不能写自己突然获得了百年修为。”
“……但你可以写,你因根骨极佳,被某个宗门收为徒弟,从此仙途坦荡,一飞冲天。”
珞瑜听明白了,盘腿坐在细碎的落花上,面上一会儿是阴狠的恨意,一会儿是恶劣的笑意:“既然如此……那我得给这具身体写个清白的身世。”
“……然后,去当凌九深的徒弟。”
一道惊雷忽地从九天劈下。
御剑飞在半空中的燕容意蹙眉稳住身形。
“燕师兄,怎么了?”白霜见状,也停下来。
“这雨……不对劲。”燕容意撤去掌心由法术凝结而成的屏障。
冰凉的雨点顺着他修长的手指滴落。
淅淅沥沥,滴滴答答。
风里有淡淡的血腥气。
燕容意浑身一凛:“殷勤还没回来?”
一炷香的时间之前。
白霜追在燕容意屁股后面,一路狂飞:“燕师兄,你走之前是不是摸我妹妹的脑袋了!”
“我去找你们的时候,也摸了啊!”燕容意抱头鼠窜,“有什么的……我真当她是妹妹!”
“不许摸!”白霜咆哮着将肩头的两团真火丢向燕容意。
燕容意踏剑肆意地翻身,红色的衣袍灌满了风,还有空从身边飞过的雀鸟身上拽下一根羽毛,转手插在白霜头顶。
白霜崩溃了:“燕、容、意!”
“白霜,别和燕师兄闹。”忘水看着好笑,抬手替他将头上的羽毛拂去,温声相劝,“你们忘了师尊的话了吗?”
白霜脸上的愤怒僵住,片刻后散去,低低地叹了口气:“我记得啊,师尊提醒我们,执法者是荣耀也是责任……
“倒是燕师兄,也不知道师尊单独和他说了什么,刚下山的时候,他失落了很久。”
“所以你就故意和他胡闹?”忘水好笑地拍着白霜的肩膀,“放心吧,燕师兄没那么脆弱。”
燕容意的确不脆弱。
他只是没想到,师父会在他临行前,把他带回洞府,然后在他身体里打入一道剑意。
……甚至没有给他丝毫的准备。
而在大殿中静静地打坐的几位长老,同时睁开双眼,震惊地注视着位于殿中央,被众灯环绕的金色的魂灯。
——那点金色的火苗突然开始疯狂地摇曳。
“尊者!”
长老们异口同声地惊呼,继而化身流光,消失在了原地。
“师父?”跪在凌九深面前的燕容意也愣住了。
陌生而恐怖的气息在他的丹田内静静地蛰伏着。
“为师能给你的东西不多。”凌九深抬起手,终究没有放在燕容意的头顶,而是落在了他的肩头,“这道剑意包含了为师五千年年的修为,若情况紧急,你知道该如何做。”
“师父,您怎么能……”燕容意拽住了凌九深的衣摆,俊俏的脸因为愤怒涨得通红,“您怎么能这么做?!”
若是随随便便几年的修为也就罢了。
五千年的剑意,已然沾染了凌九深的心头血。
就算他贵为天下第一剑修,贸然将其赠与徒弟,也伤到了根本。
燕容意再次跪拜在凌九深面前:“还请师父将剑意收回!”
“为师给你,就拿着。”凌九深蹙眉抽回自己的衣摆,见他长跪不起,眉心越拧越紧,“再者,为师此生只收你一个徒弟。别说五千年的剑意,就算是万年,为师想给,也给得。”
“……去吧,白霜和忘水已经在山门前等你了。”
燕容意眼眶发热,跪在地上纹丝不动。
他何德何能,成为凌九深此生唯一的徒弟?
他身体里还有未被激活的魔种。
日后,终有一日兵戎相见……
燕容意心中狠狠一痛,再次深深地跪拜:“请师父收回剑意!”
大有承影尊者不将剑意收回,他就不走了的架势。
凌九深忽觉得好笑:“为师要你走,你岂有不走的道理?”
言罢,抬起衣袖,一阵温和的风已将燕容意送至洞府门前。
他狼狈地滚落在地,与急匆匆赶来的长老们打了个照面。
“不必再说。”凌九深的声音从洞府内传来,“容意,你再不走,为师就亲自送你下山。”
燕容意掸去衣摆沾上的碎雪,自知胳膊拧不过大腿,御剑离去前,对着洞府大喊:“师父,就算粉身碎骨,我也不会用您的剑意!”
风呼啸而过,长老们震惊的神情不知道第多少次僵在了面上。
……罢了。
承影尊者疼燕容意这个徒弟,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而燕容意闷头飞到山门前,与白霜打打闹闹了一路,心情逐渐放晴。
只要不动那五千年的剑意,从南招提寺回浮山以后,他还是可以将修为原封不动地还给师父。
“燕师兄,我们走哪条路?”一直沉默的殷勤飞到燕容意身边,白色的道袍被风吹起,露出了里面黑色的劲装。
忘水从储物袋中取出地图,细细查看:“我曾去过南招提寺几回,都是过食木(*),绕槐江之山,最后翻过蓬莱仙山,往东飞一日一夜便到了。”
“……我们现在刚到槐江之山。”
燕容意听得频频蹙眉:“按照这个速度,还要三四天才能到啊。”
“除了师尊和几位长老,也没有人比我们更快了。”忘水安慰道,“南招提寺底蕴深厚,倘若真的遭逢劫难,也一定能撑到我们赶到。”
忘水剩下的话没说,燕容意也明白。
若是南招提寺都撑不住,那么除非承影尊者亲临,否则他们去了也是无用功。
“罢了,殷勤你去前面看看。”燕容意收回思绪,伸手在忘水手里的地图上点了几下,“听闻槐江之山多灵兽,关凤阁的弟子最喜在此历练,也不知道会不会遇上……若是遇上,替我们打个招呼吧。”
“好。”殷勤戴上了银色的面具,二话不说,踏剑化为一道流光,消失在了云海之中。
然而一炷香的时间之后,燕容意在风中闻到了血腥气。
他与忘水对视一眼,互相在对方的眼里寻到惊忧之情后,同时踏剑向下飞去。
白霜愣了一愣,手忙脚乱地跟上:“燕师兄、忘水师兄……你们等等我啊!”
风雨中,槐江之山雾气缭绕。
淡白色的烟雾在森林间升腾,宛若仙境。
但修士们都知道,槐江之山并不是仙境,这里是灵兽的天堂,人修的地狱。
“这里还有殷师弟留下的剑气……”忘水的手指灵动在风中穿梭,“他并没有离去很久。”
“在下面。”燕容意的感应比忘水更敏锐,他直直地望着雾气最浓郁的一点,二话不说,直接俯冲而去,“忘水,白霜的修为在我们四人中最低,你护好他!”
“……谁说的。”姗姗来迟的白霜不服气地反驳,“我只是……”
“白霜!”话音未落,就被忘水拉到了一旁。
温和的剑修面上罕见地浮现出冰霜:“不要闹。”
白霜瞬间怂下来,把肩头的两团真火向燕容意抛去:“寻常灵兽都惧怕真火……燕师兄,你小心!”
燕容意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将速度提升到了极致,耳边撕裂的风,犹如暴怒的兽在狂吼。
浸入雾气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温度骤降,一切声音都被阻隔在了雾气之外。
他漫不经心地扫过枝繁叶茂的树枝,伸手想要触碰一只窝在树上打盹的鸟时,瞳孔忽然狠狠一缩,继而面色骤变,咬牙双手结印,呼吸间变化了无数种手势,将自己严密地罩在屏障之中,才呼吸急促地稳住身形。
空气中浮动的哪里是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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