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今,它的根茎扎在泥土之中, 却陡然成长至与神山一般高大,树枝盘曲, 伸出无数藤蔓, 竟然将孤傲的神山与自己捆在一起。
方才的震动, 就是世界树的枝干撞击神山造成的。
如同炸了锅一般, 众神议论纷纷。
“这世界树是什么情况?神山是要毁灭了吗?”
“是诸神黄昏的预言实现了吗?”
“我们会死吗?”
聚集在神山入口之前的诸神看向山下,神色颇为犹疑。
他们看见了世界树与神山连接之处,有着一股源源不断的神力正在流动,仿佛拉锯一般,此消彼长,甚是壮观。
忽的有神指了指世界树的底部,讶然道:“你们看,那是什么?”
那是无数的怨灵,或是不甘、或是愤怒、或是绝望、被源源不断地吸入根茎之处,化为养分,催生着世界树的成长,同样也让它扑朔地掉着碧绿的叶子。
明明是世界线的象征,如此却如同死亡,在挣扎与哀鸣之中翻滚。
死神的脸色苍白阴郁,声音里带着侧侧,道:“这是生魂,好大的手笔!”
以生魂作为养料,这世界上会死多少人?
预言之神的表情忧悒,却是在此时站了出来。
他高举着神王的金冠,扬声道:“诸位莫要畏惧,以世界树支撑神山乃是神王陛下的决策,吾等是高贵的神明,下界生灵的信仰与灵魂应为我等付出,万物生魂,即是我神山的养料,可保我神山万年永续!”
战神似乎不意外对方会如此选择,甚至还感兴趣地挑了挑眉,道:“原来他要我掀起战争,是为了这个。”
他一连掀起数场大战,无数人在这铁蹄之中化为肉泥,可是冥府却毫无动静,这浩浩汤汤的魂魄又去向何方了呢?
当然是当了神山的养料啊。
也有神明接受不能,说道:“若是不断杀戮人类,以保我们的生存……如此的活着,当真是好的吗?”
预言之神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妄议神王,如同背叛神山,卫兵,把他带去堕神台。”
那出声质疑的神明还未来得及辩驳,就被拖走,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预言之神看向在场的神明,却发现似乎少了些人。
修·萨菲利斯不在,意料之中。
他道:“有谁知道,刺客的守护神,将夜·谢尔伦阁下去了哪里吗?”
酒神蓦然抬眼,神色莫测。
世界树半荣半枯的树冠之后,便是天边的赤霞。
大片大片的,红的瑰丽,如同鲜血。
神明被勒令回到神殿静待。
黎明去拉酒神强健的臂膀,她实在是惶恐的很,忍不住要如菟丝子一般依附强大的男人。可那平日里从容温和的男人,此时却神色冷峻。
他把女人柔若无骨的手掰了下来,然后道:“我有要事做,失陪。”
他急匆匆地向着封闭的法神殿赶去。
若是刺客不在自己的宫殿,定然会在法神殿下那里,他因为预言之神的点名,隐约有些不妙的预感。
法神殿漆黑无人。
他点了烛火,顺着幽暗的走廊一路走到底,殿内透着一股带着暖意的香气,熏然欲醉。可酒神好酒,对此抵抗力颇大,才一路走进了里间。
他看到了将夜正睡在躺椅之上,神色安宁,仿佛在做一个美丽的梦。
他一惊,方才的震动,以将夜的敏感,定是会惊醒的。
可是他为何毫无反应?
于是酒神向前了一步,试图去唤醒他,却被围拢在他周遭的法术墙隔住,猛地被弹开了数尺,竟然是吐出一口血来。
酒神琥珀色的眼眸中浮现出了然的神色。
“果然是法神殿下做的,即使离开了神山,也在保护他吗?”
“可是,修·萨菲利斯殿下,他又去了哪里呢?”
宫殿之外传来响动,酒神心生一凛,连忙藏到书架的隔层之中,压低了自己的存在感。
再度闯入的,是预言之神。
他是抱着恶意来的!
“对他来说,你好像也没那么重要啊。”预言举起了裁决之秤,看着毫无防备的刺客,自言自语道。“也罢,你知道太多神王的秘密,若是站在修·萨菲利斯那一边,会对我们不利,如今也该把你这把不听话的刀折断了。”
一击法术下去,却是毫发无损。
法术屏障泛着淡淡的光芒,温柔却坚定地守护着熟睡的刺客。
他银灰色的发散落在肩上,面容俊美到凛然,双目却是微微阖着,肩膀和胸膛却是舒缓的,那是一个毫无防备的姿态。若不是最亲近的人,是不会让警觉的刺客露出这般神情。
预言之神微微愕然,然后试着用指尖触碰了一下,心里却暗自惊讶。
那法师,到底用了多少力量去布置这个法术屏障?
隐忍多年,让所有人以为他是个绝对中立派。
深居简出,却是提前了数千年预见到这一日,布好局等着他们。
何等工于心计,他们竟然都没有发觉!
可是再算无遗策的智者,总是有弱点的。
法师的弱点太明显了。
他就是把法神殿布置成铜墙铁壁又有什么用?
预言之神知晓若是在法术上与法师硬碰硬,自己绝没有好果子吃,于是再度举起裁决之秤,眸子里的神色厉厉,道:“既然如此,那么便流放了你!”
这裁决之秤,是神王的武器。
他可以裁决一切神明的罪业,包括实施刑罚。
即使杀不了他,把他逐出神山,便再也影响不到他们的计划,等到清算完修·萨菲利斯,再去抓捕将夜,对方也只是拔了牙的狼,不足一提。
“神王喻令,流放将夜·谢尔伦至无尽之海。”
法术屏障挡不住传送,刺客的身影转眼之间,就消失在了他的面前。
送到天的尽头,无尽墟海,这总够了吧。
夙愿即将达成的前一刻,谨慎的他也不禁自满了起来,忘了去算一算这房间内是否还有他人。
预言之神长舒一口气,放下了裁决之秤,走远了。
酒神挠了挠头,从隔间中走了出来,苦笑着想:这次要出大问题了。
世界树的底部是源源不断被吸引过来的魂魄,一个个地嵌入了枯死的半面世界树中,然后被燃烧,化为污浊的黑气,顺着藤蔓填入神山之中。
神山出现的裂缝,被这黑气填满,充盈,最后弥合。
神明视人类为牛羊猪狗,应当为神的存续奉献出生命,子子孙孙,千秋万代,沦为养料。
若是法术成功,世界树与神山同气连枝,将会把人界彻底吸干。
直至世界上最后一个人类覆灭。
神王的想法很直接,诸神不愿黄昏,便让人类替代诸神进入黄昏。
在这盛大的黄昏之后,人界将进入永夜。
届时,只有为了生存撕咬的人,不再有和平、理想与希望,只有永不停息的厮杀。
而这阵法之上,却有瑕疵。
世界树繁茂的背面,却是赫然印着一个逆向的阵法。
能够办得到的,这个至高位面之中,只有法神一人。
修·萨菲利斯站在世界树的树冠之上,生命女神与树融为一体,半面姣好美丽天使,半面狰狞可怖如魔鬼,仿佛经历了无穷的争斗。
而法师眸带着些慈悲与不忍,伸出手捧起她的下颌,输送了些许法力,安抚道:“辛苦你了,生命。”
生命女神的神情半是痛苦,半是释然:“我是为了我的族人,即使死了也不算什么……我有心理准备,但是你,修阁下,你到底为了什么?”
“为了人类。”法师看向辽远的天际,那里是广漠的黄昏之景,凄厉而美艳,仿佛终结。
作为一位神明,他却说出了为了人类这种话。
委实太过奇异,又太过公正无私了。
他听着世界树根部生灵的哭喊,面上露出慈悲的神色,仿佛那一声声都敲击在他的心灵之上。而他手中刻着荆棘火焰的纹章,也仿佛正在燃烧一般。
而他本就踏着荆棘与火前进。
因为他所做的,是剥夺神明唯一存续希望的事情,这意味着,他在神与人之间,做出了选择。
他才是这世上最后的逆神。
生命女神愕然,她没想到对方竟然给出这样一个答案。
她想起修曾经找她联盟的时候,只给出了一句话“让一切回归秩序”。这让她辗转反侧,思量许久,始终得不到答案。
而如今,法师鎏金色的眼眸里是淡淡的冷漠,看着苍茫的天地,问道:“神的存在,有意义吗?”
生命女神道:“我们守护了这个世界……”她说到一半,却呐呐不语了。
诸神所为,远远称不上守护。
屠戮人类,以战争与死亡为乐,终日饮宴,奢靡享乐,时而自恃力量,玩弄人类于鼓掌之中,享受着人类的痛苦与绝望,并且以此为闲谈。
王者、英雄、乃至半神。
一切反对之人,都要被杀死。
神王是绝对的。
所以修看着她的表情,笑了:“所以,这个世界没有神,是不是会更好一些?”
※※※※※※※※※※※※※※※※※※※※
修发出了灵魂质问。
他真的是一个很温柔又很无情的神。
他的所有温柔给将夜了,所以对众生都是慈悲又无情的。
他权衡过后,发现神其实没有作用,甚至拖累了人类的发展,约束,禁锢,并不是秩序的产物,而是混乱的制造者,所以在做出抉择的时候,站在了人类的那一边。
他认为,没有神的人类世界才是正常的,能够永恒发展的。
但是从神的角度来说,牺牲他们认为是猪狗的人类来维持自己的生存,也是没错的。
神需要同情人类的遭遇吗?不需要。
所以对神王来说修才是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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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传说十二
世界的尽头是无尽墟海, 唯有风与海浪在此汇集,即使是羽毛也会沉没,即使背负双翼,也无法横渡沧海, 这是渡不过的天堑。
这也是流放者的死牢。
将夜醒来后身体还有些许沉滞,药剂仍然在他的血液里流动着,让他有些昏昏沉沉。他扶着额头一个激灵, 才意识到自己被修算计了。
这数千年,修从未骗过他,所以他向来对他曾经的主神毫不设防,他递过来的酒, 他自然是喝了干净。
酒酣脑热后, 他便随意窝在他的躺椅上睡着了,对方就在他身侧看书,还帮他把柔软的发捋顺, 盖上外袍, 笑容温软。
他神情恹恹,冬日的神山冰冷,而今日却有暖融融的阳光透过窗, 落在他身上。
他伸出手去抓挚友的袍角,却如流水一般滑出指缝。
修见了他的小动作, 笑着摇了摇头, 然后轻柔地拂过他的额头。
他说:“睡吧, 我在你身边。”
于是他在魔法元素的笼罩之中安静地合上眼。
一切都如同往常。
却不料, 这一次的醒来,却转瞬间天翻地覆。
寒风拂过他猎猎的白袍,他环顾四周,终于发觉自己到底被困在哪里,如坠冰窟。
世界的尽头,万神冢,流放者之地。
在这里,神的能力会被削弱到与人类差不离的境地。
犹如困兽。
“无、尽、墟、海。”
他咬出这几个字,手臂的青筋崩起,握着短刀讨逆的手指微微泛白,恨得不行。
银灰色的眼眸之中,仿佛有风暴在酝酿。
“修,修·萨菲利斯!你给我出来——”
你到底要做什么!
又为何,要这样对我……
我不听话吗,还是不肯为你出生入死?
要你这般……防备排斥,
若是修今日说了自己想改朝换代,明天他就敢去万神殿暗杀神王、
明明他只要提一句,即使要他豁出性命,他也不会说一个不字啊!
可修偏偏这样丢了他。
没有留下一句话,也没有任何预兆。
像是处置一件不要的玩具,丢弃一只养腻味的宠物,就把他这样——丢在了世界的尽头。
没有人烟,没有出路,只能等人来赦免他的罪行。等着海面上出现神的方舟,将他接出这寂静如死的坟冢。
他仍然不肯去想修的坏处,只是自我说服。
修没有理由害我。
他对我很好,我是他的挚友,还那么的……仰慕他。
兴许,他只是有事要忙,他做完了就会来接他。
那他只要等着就好。
刺客寻了一个高处,曲起腿,坐下,安安静静地看着海平面上的赤霞。
他的眼睛眨也不眨,相信着下一刻那个人便能如故事中的半神英雄一般,以神之舟泅渡浩瀚的海洋,来接走他。
他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等待着。
连日升月落也消失无踪,一切陷入了永恒的黄昏。
海平面亦然寂静如死,连海风也停止了,这里成为连太阳也遗忘的荒芜之地。
将夜几乎化为寂静的石雕,水汽濡湿了他的衣摆,让他的身躯冰冷的像是一具尸体。
他像是一只湿漉漉的弃猫,伸手抹去了自己发鬓上凝结的寒霜,银色的眼睫垂下,仿佛结了冰。然后他浑浑噩噩地站起来,却是肢体僵硬,跌跌撞撞,差点绊倒。
将夜蹲下身想要去看是什么东西,拂开银白色的砂石,眼眸骤然一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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