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道迅疾如电的光,躲无可躲。
修即使知道对方不过是傀儡,却也为之一窒。
将夜对他刀刃相向,这件事着实太讽刺,太荒唐。
却让他心如刀割。
可下一瞬,便被腾空而起的将夜用讨逆格开,刀锋未收势,划破傀儡大片的衣襟,露出苍白的皮肉。
而那躯体之上,竟然有着数个贯穿性的伤口,疤痕狰狞,仿佛艺术品上的残缺,刺眼至极。
修的手在颤抖,思绪纷乱。
将夜对自己下手一点障碍也没,反倒是对他:“你在对谁动手?”
傀儡无机质的银眸看着他,没有倒映出任何的影子。将夜啧了一声,知道留着他绝对是个□□烦,便是从腰间拔出悲歌,反手执着,向着傀儡线刺去。
线微颤,但是没有断。
这并非材料,而是一种“意志”。
操纵着傀儡的,并不是生物。
将夜眼眸一凛,继而迅速后撤,却见那傀儡刀光一闪,竟然差点把他的臂膀削断。所幸他躲得快,只是兜帽落下,被削掉一丝头发。
而傀儡的容貌也暴露出来。
一人白衣凛凛,刀光如雪,爱人在身侧,端的是意气风发。
另一人犹如镜像,却是白袍斑驳,身上有着多处陈年的伤痕,身上还连着傀儡丝,为人所控。
万年的时光流淌而过,留下深深的痕迹。
何等讽刺。
傀儡的容貌如同冰雪,有棱有角,还有着些许年轻的傲气。
而将夜,却是真正被打磨过的源石,拥有最美的辉光,是最耀眼的晨星。
过去与未来。
死与生。
修的手中抓着光凝结成的龙尾,魔法组成的巨龙早已蓄势待发,横扫天空中的深渊大军。法师的魔法所过之地,皆是摧枯拉朽。
而他看着那熟悉的,却带着些死气的容貌。
本来已经准备好的魔法,竟然一个字也念不出来。
*
时间已经过去太久,将夜很少去回忆他最后的时光。
黑暗无光的深渊之中,他机械性地挥刀,斩杀着怪物。它们好不容易再度获得出去的契机,却又被他关了回去,哪里能不恨?
它们叫嚣着,怒吼着,认为他是叛徒,并且孜孜不倦地扑上来,试图撕下他身上的血肉。
战斗,无止尽的战斗。
他已经重伤,却又要去应付这样的围杀。他很清楚,自己会死在这封闭的深渊之中,再也无法逃离。
直到他流尽最后一滴血,直到他燃尽最后一丝生命的火光。
他不知道在深渊搏杀了多久,他只是想,若是多杀掉一个深渊的怪物,未来,人界就会安全一点。
离修的理想,也会更近一些。
他抱着这样的想法,一路闯入深渊的最深层。那时,他已经伤痕累累。
他本以为,那里会有什么在等着他。
或许是深渊的领主,或许是囚困的怪物。他需要杀了他,才能为大陆维持数万年的安宁。
但是他只看到了一片空荡。
黑暗的尽头,什么也没有。
他的血濡满了他来时的路,白袍斑驳,银发染红,连双眸都是空茫的。
他的脊背,胸腹,都有着惨烈的贯穿性伤痕,力量燃尽,身躯也接近消亡。他收拢起肩胛的翅膀,那里的封印燃烧一样地作痛。
血缘与立场,忠诚与背叛,自由与枷锁。
一切都烙印在了他年轻的灵魂上,要将他撕扯成碎片。
将夜在跃下神山的那一刻,灵魂已经被修带走。支撑着他的,无非是一缕执念,让他苟延残喘,靠着最后的那一点思念战斗至今。
而在这永恒的黑暗之中,他终于累了,带着倦意垂下眼眸。他的眼中,犹如星辰一样的光已经暗淡,在荒芜的死寂之中迎来终结。
可他仍然还有着最后的骄傲。
他不肯跪下,不肯倒伏,而是用刀支撑着自己,踏着千万年的尸骨,踉踉跄跄地走进了最深处的祭坛。
两侧是沉默的巨像,历代深渊之王都埋骨于此。
他没有去看那空荡的王座,而是走上祭坛,裹紧了残损的披风,好像这样能够汲取一点点的温暖。
他眼前已经模糊,却坚持着把自己的刀具擦净,仿佛最温柔的情人。
然后他收拢了骨翼,像是孤独的鹰最后舔舐着自己的羽毛。
那些光辉与暗淡,自由与坠落,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
他好像从未从这黑暗之中出去,外面的一切,仿佛一场美好的梦。
修死了,梦境也就碎了。
血脉在呼唤,祭坛的功能印在他的骨子里,他很清楚,只有自己的神体镇在这里,才能让深渊的入口彻底关闭。
于是一生为自由高歌的鹰,亲手关闭了通向外界的门,把自己永远锁在了黑暗里。
世人也许不会再传颂他的故事,他是神话的幽灵。刺客的存在,永远是正史的无名氏。
无人喝彩,无人铭记。
他也毫不在乎这些,像是流浪的猫,有些不安地蜷缩着,舔舐着伤口。
他用楔子钉在自己的肩胛中,让自己成为最后的死囚。
鲜血流入祭坛,一点点带走他如风中残烛的生命。
将夜用最温柔的口吻念着他的名姓,在虚幻的回忆中反复回想着他的音容,他的微笑,他的最后一面。
他生的那一刻不辉煌,死的这一刻也寂静无声。
人间四月天,正是繁花似锦,
谁也不知道,在深埋的地底,最后的神祇合上了眼睛。
*
“系统,解限。”将夜抹了一下讨逆的刀刃,淡淡地道。
“解除限定,已上报……宿主,你现在可以用原本的力量了。”系统道:“世界线任务发布,阻止深渊意志暴动,任务等级SSS,除掉前任深渊之子,任务等级SS……”
将夜感觉到澎湃的力量在他的骨骼中涌动着,流经四肢百骸,无论是速度还是力量,都在这一瞬间跃至巅峰。
而他的银眸一凛,却是露出一个冰冷的微笑,仿佛下一刻,就能让这不知好歹的傀儡血溅当场。
两人执起刀刃,刀光再度冲撞。
“没有任何意识的傀儡,是打不过我的。”
“……”
将夜不过是轻松一拧,便卡住了他的脖子,刀刃穿透骨翼刺进了傀儡的肩胛,而傀儡却毫无痛觉一般,反手向着他的心口刺去。可将夜哪会让他得逞,一个弹身便撤开,下一瞬便出现在傀儡背后,用力抓住那傀儡丝,讨逆一划,齐齐割断。
“……这具身体也就这样了,几个致命伤没有修复,能有我三成战斗能力就不错了。”将夜自言自语着,对着自己从前的身躯,从容含笑道:“但你不该对他动手。”却是毫不留情地折了傀儡的双手手腕。
傀儡的眼中红光一闪,却是要反击。
修的脸色极其难看,魔法书一翻,却是一个时间魔法,将傀儡的动作硬生生地停止。继而,便是一个束缚魔法,六芒星卡住他的所有动作,才彻底地抓住了傀儡。
修看着擒住的傀儡,伸手,略微颤抖地搭上他的脉搏。那里死寂一片,他拿起一根傀儡丝,道:“操纵他的不是‘生物’。”
“深渊意志?”将夜道:“养出深渊之王的,就是那玩意。”
“……”修覆上傀儡苍白到透明的皮肤,那是失血过多的证明。
将夜没发觉他的情绪不对,自顾自地道:“不知道里面还会跑出来什么东西,死灵生物?堕神?……不对,这么多年过去,神都没有了。”
被锁的紧紧的傀儡全身的傀儡线被砍断,身体被束缚着。他本来无机质的银眸中,忽的映出了他的身影。
那沙哑的,再也没有使用过的声带,发出了一声呼唤。
“修。”
修仔细看去,却觉得,那不是当下的倒影,而是来自万年前的投影。
他好像在重复着死前最后一刻的模样,执着地念着。
可他明明是一具没有意识的傀儡。
他历尽千帆的小朋友正站在他的面前,紧张不安地凝视着他,说道:“我没有……这不是我。”
傀儡的时间定格在了弥留的那一刻,那是一种寂灭。
除却战斗本能外,他只会机械地喊一个人的名字。
笨拙又生疏。
“……修。”
法师只觉得心脏在被无数把刀反复割开,痛楚难当。
他浑身都在发抖,镇定再也端不住了,难以言喻的痛穿透了他的灵魂,让他在这一瞬间又死了一遍。
他最后的时日,到底是多么的黑暗无光?
他又是在怎样无望的爱中,念着他的名字,死在这漆黑的深渊中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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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不想插刀的我又……捂脸。
回忆杀可真快乐啊。
法师先生越是被插刀,将夜以后的福利越足(啥)
快完结啦我却疯狂卡文……我太难了。
第133章 留下的人
将夜知道自己瞒不住了。
这么多年的旅程中, 他展现给修的,永远是光明的那一面,如雪光,如星辰, 璀璨辉煌,无所不能。那些挣扎, 黑暗与沉沦,只由他一人静静熬过, 他不会多说一个字,好像从未发生过。
他那些漆黑的膨胀的欲望,那些死寂无光的过去,那些一往无前的孤勇, 都将掩埋在岁月里。等到他找回了修, 守着他, 也依然会守口如瓶。
因为刺客不在乎这些。
他踏过的血与火, 他身上纵横的伤疤, 都将成为他的勋章。
将夜狼狈的别开头, 他实在是不习惯这种把心脏都剖开给人看的感觉,上次展开记忆已经是极限。而他大多展现的都是光明与辉煌。而傀儡的出现,将他弥留之时最狼狈、最惨痛的过往撕开了。
他不习惯以真正的伤痛博取同情, 因为真正经历过的人, 反而会将这一切藏起。
而修的反应让将夜忍不住怔在原地。
他第一次发现, 原来自己受过的伤, 流过的血, 也是会成为别人的伤疤的。
温柔的法师泪水顺着脸颊的轮廓流下,而他好像没有意识到似的,伸出手,颤抖地去碰了碰早已死去的,他记忆中的少年的脸颊。
千万年的重影又落回他的身上,隔着岁月的洪流,他擦净了年轻的刺客眉骨上的鲜血,扯断他身上所有傀儡线,然后轻声道:“我在这里。”
而那具早已死去的躯壳也仰起头,抬起蒙蒙的灰色眼睛看着他,有点生疏,有点疑惑。
他有些嘶哑地道:“……修,你是来带我走的吗?”
修用魔法检查了一下傀儡的躯壳,毫无疑问,他早已死在了万年前,灵魂也离去,成为了如今的将夜。残留下的,只是最后的一缕执念。
法师抚摸着他已经僵冷的脸颊,道:“是的,我来带你走。”
傀儡刺客扯了扯唇角,他好像要笑,却显得格外生硬。
万年过去,他终于得到了一个回答。
于是他空洞的眼眸中,最后一丝光也渐渐地熄灭了。
将夜已经别开了眼睛,他早已把这段记忆忘却,如今以这种鲜血淋漓的形式呈现在修的面前,他觉得有些耻,有些醋,更多的是慌。
他抿唇,看着游刃有余的城门守备,睁着眼说瞎话,道:“我去城防,城门好像有些压力……”
“等一会。”法师垂下眼眸,说道。
将夜的脚步僵住。
法师还搂着他多年前的躯壳,轻轻地拍着他的肩膀,看着他像个孩子一样安静地睡在自己的怀里,逐渐化为银白色的光点,如流沙一般散尽。
这好似神山结界外的那一幕,只不过反了过来,是对方消散在了他的怀里。
光是这样,都让他有种时光错位的感觉,心里钝痛不已。
将夜在之后的每一世,都没有再提万年之前。
好像他已经不在意了,习以为常地踏上旅程,看着他一次又一次地选择世界,奉献自我,不得好死。
那他是什么感觉?
悲痛欲绝,还是心如死灰。
修想道,我曾经是个多么残忍无情的神啊。
竟然每一次,都要他做那个留下来的人。
从消散的光点中,他终于看到了那一段将夜从未说出口的记忆。
晦暗痛苦,仿佛腐烂的疮疤,永远关在地底深处,无人知晓,无人看穿。
他固然有着凛然美丽的面容,有着耀眼璀璨如刀锋的生命,在他面前,温柔而霸道,仿佛最好的挚友,最亲密的情人。
可他自始至终都是隐忍的,低沉的,从不对他多做要求,也很少向他展露自己的创口。
然后刺客便看着他无数次的挽救世界,恢复平衡,使其走上历史的正轨。
也眼睁睁地看着他不得善终。
那时,他可以九死无悔,满以为自己足够冷酷,足够无情。
可他在看到将夜几乎不死不休的复仇时,终于感觉到迟来的悔恨。
“修。”将夜把跪坐在地的法师抱起来,揉进怀里,温柔地道:“我在,就在你面前,刚才逝去的不过是一个虚像,你应该很清楚才对。”
“……”
“还是你更喜欢万年前的我?”将夜半真半假地道:“那我可要吃醋了。”
法师被他这样抱起来,臂膀有力,胸膛宽广。他抬起眼,看见他的刺客先生低下柔软多情的银灰色眼眸,看着他的眼神依然是满心满眼的专注,于是用力眨眨眼,捧起他的脸,在他唇上印下一个吻。
“我后悔了。”
“后悔什么?”将夜的手臂紧绷了一下,他微微眯起眼睛,眼底露出一丝晦暗的情绪,声音也骤然低沉几个度。“若你后悔与我在一起,晚了,是你先招惹我……”他还未说完,却被修又亲吻了一下唇,他错愕地睁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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