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却看了看左侧的树林,随手将手上的石子丢过去,直直砸入树干中,留下一个深深的坑。他挑了挑眉道:“跟了挺久了,出来吧。”
一席白底黑纹道袍的道士从树后出来,无奈地揭下身上的隐形符。是容砚。他手执拂尘,一身清冷淡泊的气质很好辨认。
“抱歉,保护二位,这是联盟的意思。”容砚先是微微致歉,然后道:“此外,联盟得知阿尔古在燕京大学现身,特派我前来帮忙。至于学校那边,中枢已然将情况提交燕京市政府,疏散情况不用担心。”
“这一点就拜托你了。”顾君行知道联盟必然会派人跟着他们,秩序之卷兹事体大,联盟不会放任他随便在外面乱逛。而看来者是容砚,他并不是很介意,反倒认为可以合作。
“这是联盟的职责。”容砚冰雕雪琢的脸庞也露出些困扰的神色,他一扫拂尘,将地上爬来的蛊虫无声无息地碾成粉末,然后道:“恐怕对方在我们踏入此地时,已然在监视我们了。”
容砚所言不错。
他们在到达灵气汇聚的地方时,依然看到被学生称作情人坡的地方,已然横七竖八地躺着数个学生,显然是被蛊虫钻入了体内。
而罪魁祸首则看上去等待许久了。他看上去是青年模样,容貌偏阴柔,双目的颜色有着些微的不同,左目深黑,右目则是罕见的蜜色,穿着一身民族服饰,行动时银饰叮当作响。
苗疆蛊皇阿尔古。
也算是“黄泉碧落”之“碧落”组织的上层人物,作恶多端的邪修大佬,尤其是一手出神入化的苗疆蛊术,让人防不胜防。
在他身上栽跟头的不乏出名之辈,全被他喂了蛊虫,所以手上的蛊皇营养好的过头,成天向他要祭品。人过半百的阿尔古只得勤勤恳恳地为伺候蛊皇四处捕猎修士,逮凡人炼蛊,手上命案累累。
他正在摆弄手中人骨炼化的骨笛,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有客人大驾光临了,大家还不迎接一下?”
他说罢,把骨笛放在唇边吹奏了几个音节,他的脚边便沙沙地钻出不少毒虫,霎时间蔓延了整个山坡。
“你要找我?”顾君行的手按在了将夜的右手背上,轻轻抚了抚,制止了他抽刀的动作。然后他向前一步,沉静地问道。
“这位俊小哥可是顾君行?拿着秩序之卷的那个?”他声音酥软动听,带着些调笑。不像是三十年前就成名的邪修,反倒像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
“是我没错,可以放过这里的学生吗?”顾君行看了看山坡上倒着的学生,他们脸上泛着青黑,看上去已经中了蛊毒,只剩下微弱的呼吸了。
“不要怪我,是我的宝贝儿饿了。”阿尔古素白的指尖停着一只硕大的蛊虫,青黑色的丑陋身躯,约有八足,看上去让人心生寒意。“黄泉碧落之中,你的人头价格已经到了五千灵石,这么大一笔财富,我要怎么花呢?”
他说罢,竟摆出一副畅想的神情,俨然是看不起这个刚刚进入修界门槛的普通人。
顾君行不动声色地蹙了蹙眉。
容砚冷声道:“可惜,你们黄泉碧落派来暗杀他的人全都在监狱服刑,这五千灵石,你下辈子怕是也得不到。”
阿尔古却是玩弄了一下手中骨笛,放在唇边吹起了诡异的调子。
“哦呀,现在的后辈可真是不尊重老年人。我成名之时,你们还不知道在哪玩泥巴呢,小朋友。”
容砚向前一步,挡在了二人前面。他这次任务拿来了避毒的法宝,但是仍然不自信能够抵挡住阿尔古的毒术。
而阿尔古却妖妖娆娆地一笑。
他的身影便淹没在了弥漫的毒雾之中。这里是背阴处,平静无风,浓稠的白色雾气转瞬间笼罩了这一处。他的身影在雾中模糊不清,而四面八方传来的笑声重重叠叠,仿佛他有无数个分|身一般。
“二位小心,他最拿手的就是毒雾——”容砚以袖掩住口鼻,提醒道。他眉头深锁,用中握着的避毒法宝支起结界,道:“请到我身边来,这是总部的避毒法宝。”
顾君行吃过毒雾的亏,向着容砚的方向靠近几步,却见阿尔古吃吃一笑。
“上次吃过这个法宝的亏,我回去研究了一下,这毒可不是那么简单哦,可以让你们看到潜意识里最痛苦的事情。”他道:“猜猜看,你们是什么时候中的毒呢?”
容砚猛地一震,眼前一阵昏黑,他错愕道:“到底是什么时候?”他只感觉头像是炸裂一样的疼,眼前竟然出现了些许幻觉。
顾君行苦笑道:“是刚才听到笛声的时候吧。”他同样也没有防备之前的笛声,怕是要被拉入幻觉一阵子了。不过还好他精神力强大,破障而出不过是分分钟的事情。
而且,他自小便冷心冷情,他很好奇,自己潜意识里最恐惧的事情,究竟是什么。
自从进入毒雾后,白衣兜帽的刺客一直没有说话。
将夜抬起眼静静地注视着前方,表情沉静而哀默。
——
顾君行手里提着灯,走在漆黑的空间里。
这里似乎是他的回忆。童年他仿佛被剥夺了七情六欲一般,与世界格格不入,即使父母双亡也无法表达出悲伤。少年时他孤身一人渡过漫长岁月,从零开始,去学会关心这世界的一草一木,学习所谓的‘慈悲’,青年后终于学会了用微笑掩盖真实的自己,温柔待人,成功地融入俗世,成为碌碌红尘的一员。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至疏至远,仿佛在看着别人的人生。
然后他看到了,那个漆黑的夜里,白袍刺客在迷雾之中降临,如分花拂柳一般穿过重重迷障,走到他的身边。
他是一道掠过原野的烈风,是皑皑山巅的孤独冰雪,穿过时间的洪流而来。
这是幻觉。顾君行冷静地想到,而将夜的出现,是他人生的一个转折点。这一切再正常不过。
他微微闭了闭眼,不想再看下去,正要用他强大的精神力打破幻觉。站在他面前的白袍刺客却用温柔到刻骨的眼神凝望着他,然后用力地将他拥入怀中。
顾君行错愕之中,并没有拒绝这一个拥抱。兴许是因为之前无疾而终的撩拨,或是因为对方暧昧的言辞也曾引起过他的情绪波动。
然后他感觉心口一凉,像是锋刃穿透肉体的闷响。他低头看了看胸口,赫然发现,讨逆的刀刃穿胸而过。
这就是我潜意识中最惧怕的事情吗。顾君行无声地笑了。
他的确说准了。
——
将夜其实本不会被这种低端的毒雾影响,只不过是因为他的效果是勾起人最深层的回忆。无论是痛苦也好,悲伤也好。
他只是想再看一眼,记忆之中那个身着法袍的孤独背影。
而他亦然如愿以偿。
“我本以为我已经忘了他的样子。”将夜于虚空之中抬起手,轻微地勾勒那人脸庞的轮廓。
他捻起挚友的一缕金色长发,只觉得抓住了一丝滑凉的明光,然后他见到对方的身影开始模糊,如梦幻泡影一般,转瞬间在他的手指尖流散。
消失无踪。
他叹息,然后自言自语道。
“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了。”
※※※※※※※※※※※※※※※※※※※※
两位大佬半自愿地看了看回忆。
顾君行想知道自己怕什么,将夜想再见一面挚友。
所以说教授这是我绿我自己?
教授潜意识里最怕的:将夜杀了他。他很清楚自己和将夜并不是完全相同的,两人行事风格迟早有一天会出现偏差。
我总觉得这一张像明歌羊打三毒……
不过可怜的容小哥可能是唯一认真中毒的。
第21章 梦中之人
阿尔古新调出来的毒配合音攻效果不错,面前的三个敌人全都陷入了幻境之中,让他可以优哉游哉地杀了他们。
他在浓浓的毒雾中穿行,地上横七竖八地倒着几个学生,他毫不在意地用脚踩过他们的胸口,仿佛在自家后花园一般轻松写意。
“唔,我想想,该从哪个开始呢?”阿尔古托着腮认真地思考了一番,然后用指腹摸了摸他可爱的蛊皇,道:“宝贝儿,为了保险,先去把顾君行杀掉吧,他可是我的五千灵石呢。”
蛊皇从他的指尖飞起,在空气中变至三人高,漆黑色的外壳上泛着幽幽的蓝光,浑身带毒。它发出几声细细的鸣叫,然后欢快地冲着被毒雾放倒了顾君行而去。
阿尔古自言自语道:“等你吃了足够多的食物,你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啦,你的人形是男是女呢?不管你是什么样的,我都会好好爱你的。”
他俨然是把蛊皇当做情人来爱了。他与毒虫为伴,爱上陪伴自己几十年的蛊虫,似乎也不是什么不可理解之事。
蛊皇的虫肢靠近了顾君行,即将割断他细白的脖颈。
而顾君行毫无所觉,漆黑的眸中一片空茫,似乎还身处梦境。
阿尔古目不转睛,打算欣赏着即将发生的杀戮。他马上就能得手,取得修界异宝秩序之卷,然后凌驾于所有人之上。
“可惜了,他长得正好是我喜欢的类型呢。”阿尔古自言自语道。但他逃亡几十年,手染鲜血无数,这句话也并不十分真心。
可一道雪亮的寒光,穿透了茫茫迷雾,直直钉入了蛊虫的肢节,将其直接割断。
蛊皇发出凄厉的嘶鸣声。
本该沉睡在幻境中的刺客,此时面上一片霜寒,银灰色带着浓郁煞气的眼直直地穿透浓雾而来,让本来胜券在握的阿尔古莫名一阵恶寒。
“你刚刚要杀谁?”将夜唇角的弧度格外血腥。
几乎是实质性的杀意迎面而来,凛冽寒凉,砭人肌骨,让浓雾之中隐蔽身形的阿尔古眼瞳一缩,差点双膝一软跪了下来。
怎么会有人有这种威压?资料里联盟明明没有这号人物啊!
将夜下一刻就挡在了顾君行的身前,一脚将蛊皇轻易踹开,然后憎恶地啧了一声,讨逆乖顺地飞回他的手中,刀光如秋水,倒映着他肃杀冷峻的面容。
他仅仅是一个眼神,就让嗜杀成性的蛊皇,也硬生生地退避三舍。
容砚此时也从幻境之中挣扎出来,不过并不像将夜一样优哉游哉。他的鬓角被汗打湿,身体也有些虚浮。也许是避毒法宝起了些许作用,他勉强还能使用灵力。
“叶之问那小子可真能打……”容砚揉了揉胸口处,发现那里没有被七星剑穿透而过,才心有余悸地自言自语:“我这是与他有什么孽缘?”
他潜意识里最怕的是和死对头生死之战?这都是什么和什么啊。
他看了看已经和蛊皇对峙的将夜,又看了看被杀气锁定的阿尔古,大致明白了情况,于是他怜悯道:“敢在他的面前攻击顾先生……他完了,一路走好。”
容砚是真心诚意地开始同情起了倒霉的阿尔古了。
他一向沉稳,很清楚蛊皇和阿尔古已经被将夜牵制,他最需要做的就是先解救学生们。他将倒下的学生都带到一边,用避毒法宝设下结界,然后掏出了自己的葫芦。
万象葫芦,可吸万物。
容砚打开葫芦的塞子,念了几句,将学生体内的毒雾和蛊虫洗净。学生们中毒不深,蛊虫也是最常见的那种。所幸,他们只是被抓来做人质,阿尔古也懒得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
不多时,就有体质好的学生揉了揉眼睛,清醒了过来。
女孩子先是震惊地看着四周躺着的几个同学,然后仰头看了看容色清俊的道士,略带张皇地问道:“我们是怎么了?我们刚才明明是来情人坡看风景,那个可怕的怪物又是什么?”
容砚无从解释,只得温声安抚道:“别害怕,我会保护你们,千万不要出我画的圈。”
“我感觉有点晕,我们是怎么了?”她迷茫地看了看面前似乎在反抗怪物的人,然后瞪圆了眼睛。她努力摇了摇身边的女孩子:“白瑾,小瑾你快醒醒,那个不是顾教授吗?顾教授为什么会卷进这么可怕的事情中啊!”
“小晴怎么了?”白瑾被她摇醒,睁开还有些朦胧的眼,一眼就看到了被将夜牢牢护在身后的顾君行。
顾老师……和那天出现的银发男人?
她只觉得手腕还在隐隐作痛,不仅心有余悸地咬住唇,担忧地看向中间。
被叫做小晴的女孩看上去是顾君行的学生,她不敢出去,却又很担心现在还在战局中央的顾君行,连忙道:“这位道士哥哥,你能不能去帮帮顾教授,他看上去很危险!”
容砚拢起袖子,淡淡地摇了摇头。
“有将夜在,我上去会碍事。”
“那个银发小哥哥叫将夜?传说中顾教授的男朋友?”小晴显然也是前阵子混过学校论坛的,听到容砚的话,她再担心也不敢随便跑出去,又原地蹲了下去,试图叫醒其他的同学。
容砚闻言,点了点头,心想他们果然是一对,连他曾经的学生都如此说了。
小晴看到容砚点头,自以为知道了什么石锤,脸上仍然还保持着淡定,实际上内心已经开始土拨鼠尖叫了。
学校论坛,可能又要炸一次了。
对旁人来说致命的蛊虫在将夜面前毫无用处。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锋利如雪的刀刃轻松地吻过面前狰狞的蛊虫足节,让其被削的七零八落。将夜手中的刀无坚不摧,轻易地将蛊皇带毒的肢体全数砍断。蛊皇发出凄厉的声音,身上的断面光滑,流着毒汁,直直渗入地表。
将夜啧了一声,身影又消失在原地,然后从天而降,借由跳跃的力量,将其狠狠地踩在地上。仿佛是碾死一只无足轻重的虫豸。
蛊皇重重地被砸在地面上,身体抽搐了两下,看样子伤的不轻。
阿尔古惊呼一声:“小宝贝!”然后恶狠狠地瞪着刺客,似乎要将他用眼神杀死。他端起笛子放到唇边吹奏,让蛊皇发疯似的摇晃着身体,将踏在他身体上的男人甩下去。
“安静点,虫子。”将夜的声音淡漠,带着些许厌烦。
他稳稳地站在虫子的头上,讨逆毫不留情地插进了它的头上的薄弱处,黑色的毒汁如喷泉一般涌出。蛊虫发出凄厉的哀鸣,抽搐一样地挣扎两下,最后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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