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务生上了新的咖啡,邢女士迅速变脸,朝服务员“漂亮”地笑了一下。
小包间关上门之后她的脸色又变了,她美丽的脸上写着嫌恶和嘲讽:“就算她能听课又怎么样,她聪明吗?她成绩有那么好吗?不是我说的,就算她听课也考不了国赛一等奖,你们是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
“你是天才!”邢女士抓住儿子的手,“天才和普通人怎么会一样?”
陈同看着邢女士,只觉得每一次看见她,看见他妈妈,他都能再一次又一次地认识到自己心底的渴望和期待是有多么的愚蠢。
他缓慢抽出了自己的手,邢女士漂亮的美甲在他手背留下隐约发白的痕迹。
邢女士“哈”一声笑起来:“我知道了,你和你爸一样,都被姓宋的迷惑了,难怪你爸也那么喜欢那个宋老师呢,她的女儿也是一个和她一样的小娼妓!”
“她是我妹妹,不是‘娼妓’。”陈同脸色发白,脸上的肌肉因愤怒绷紧,他很难想象自己妈妈对一个十六七的女孩说出“娼妓”这两个字的丑陋模样,但邢女士就站在他面前。
这不是第一次了,在邢女士在学校里撕扯宋恬的时候就曾这样大骂过她,当时陈同听呆了、看傻了,内心的渴望和期待第一次崩裂破碎,随着宋恬被她失手推下楼梯也一起滚落在地,拾都拾不起来。
邢女士瞪着他,一字一顿地说:“你一点都不懂事。”
陈同红了眼睛。
“你一点都不懂事,”邢女士重复了一遍,火气更甚,“你一点都不懂事!”
“你懂事就不会高一的时候考那样的鬼成绩!你懂事就不会向着那个姓宋的!”邢女士大喊起来,“她一家都是勾引人的贱种!她插足了我和你爸爸的感情!你怎么能向着她!”
陈同攥紧了手,指甲掐破了手心也没察觉,他声音压抑着,压抑着很低:“你早就和我爸离婚了,宋老师没有插足你和我爸的婚姻,没有人,没有人要你留下来。”
邢女士猛然盯住他:“哈,没有人要我留下来?是谁哭着叫我‘妈妈不要走的’!”
陈同哽咽了一声,偏过头抹了一下眼泪。
邢女士好像攥住了他天大的把柄一般,紧紧盯着他、逼迫着他:“是谁叫我不要走的,我是为了谁?我是为了谁留下去照顾那个该死的老东西的?”
她尖叫起来:“是你!都是为了你!要不是因为你,我会留着给别人看去了笑话吗?要不是因为你,我用服侍陈正业他老糊涂的爸吗!要不是为了照顾你学习,让你出人头地别和你爸一样窝囊,我用得着累上那么多年吗!”
“是我,是你骗了我,你说我把你留下来你就可以不和我爸离婚,我不会没爸没妈,你说你会照顾好爷爷,你说如果我对着爸爸哭,他就会心软,你们不会离婚。”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挤出陈同最后悔最无奈的亲情过去。
“那你看看你爸心软了没有?没有!他找过了一个女人,一个比我大上好几岁的丑女人,让我出尽了洋相!”
“那是因为想离婚的人根本就是你!”陈同再也忍不住地站了起来,“你想要老宅的房子,想要他们夸你孝顺的体面,离婚协议上你也没有要我。”
陈同已经比邢女士高上很多,儿子站在她面前,气势已经和从前那个受她支配控制的男孩完全不一样了,邢女士下意识地悚然闭上嘴。
陈同低头看着她:“我什么都记得。”
服务生敲门来问他们是不是出了什么事,邢女士一言不发。
陈同偏头说了句“不好意思”,服务生看了看小包间内的情形,一弯腰退出门外。
陈同平复了一下波动的情绪,只觉得邢女士无可救药,他低头站着,看着她,和小时候仰视母亲的感觉全然不同了。
“我不会和你走,”陈同说,“我也不懂事。”
“我做不了你的乖儿子,”陈同说,“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也不是你期待的天才。”
邢女士眸光闪动,似乎想再度拿他的国赛一等奖说事,陈同却先她一步开口。
“我永远也活不成你想要的那个样子,没有办法让你更‘漂亮’,有件事你肯定接受不了……”陈同忽然笑了一下,有点二,还有点痞,有些天真,又仿佛残忍。
陈同说:“我喜欢男人。”
邢女士惊呆了,和他想象中一样愤怒。
陈同太了解他的妈妈了,她从来都不会包容他的“不懂事”。她要的是听话的狗,不是有独立思想的人。
在她彻底离开他的生活之前,陈同迎接了一杯兜头泼过来的咖啡。
结束了,陈同想,原本他是不打算和邢女士说的,他怕他妈会发疯,会像当初在学校里打骂宋恬一样大闹一场,他快高考了,经不起她发疯一样的闹。
都结束了,陈同想,他只想睡一个好觉,在苏青的被子里。
他想等苏青回来之后把他英勇的战绩拿去和苏青讲述,用炫耀和不在乎的口吻,他想让苏青心疼他,然后拥抱他、安抚他,想让苏青摸摸他的心口,确认他还活得好好的。
陈同解脱般往后一坐,服务生来问他需不需要帮助的时候他还十分茫然,脑子里全都是……
他好想他。
第129章 七月二十
·
陈同回去的时候满身都是冰咖啡,走在大街上不少经过他身边的人总要回头看他一眼,这让陈同很讨厌冰咖啡的味道。
他给陈正业打了个电话,说了一下邢女士的事情。陈正业立马就说要来找他,可陈同已经太疲惫了,他只想睡觉。
回到苏青那里重新洗澡,换上苏青的衣服躺在苏青的床上,陈同想给苏青打个电话,又想起他这会儿已经上了飞机。
像是筑巢一样,陈同裹紧了自己,床头是他送给苏青的生日礼物,那一对小陶人笑哈哈的摆在一起,旁边是他和苏青的一张合照。
为了避免被苏青发现他失眠的情况,他这个月都没有戴苏青送给他的那块可以记录睡眠情况的手表。
陈同从书包里把手表翻出来,扣在手腕上,仿佛给自己扣上了一个归宿,他不是没有线的风筝。
这一觉睡得还算好,相对一个月的失眠来说已经非常好了。
晚上陈同去小登科吃饭的时候,宋娴做的乳鸽汤很香,陈正业也在。
他爸还是一副没什么话可说的沉默样子,陈同又长高了,过年的时候量身高已经一米八。
当时是为什么量身高来着……哦,是他突然发现他一转头就能看到苏青的耳朵尖儿,他兴冲冲地拿来卷尺,在墙边站得笔直,苏青帮他量的,笑得十分温柔。
陈正业没说话,陈同也没说话。
其实他想上前去给他爸爸一个拥抱,但是最后还是没能成。可能是因为他长大了吧,儿子和父亲之间总有点……说不出来的较劲。
陈同把鞋脱在旁边放好,对他爸说:“我没事。”
陈正业步子动了一下,似乎是想上来给他一个拥抱,但是最后还是没能成。可能是因为知道儿子长大了吧,一米八的人了,不需要他这个父亲挡风避雨的安慰。
宋娴在旁边看不过去,拧了陈正业胳膊一下,把他往前一推——陈正业踉跄两步,非常尴尬,差点撞上陈同。
陈同也有点傻,赶忙扶了自家老爹一下。
陈正业看懂了妻子的意思,顺势拍了拍陈同的背,陈同更傻了,扭头看见宋娴去厨房端汤的背影,觉得被她亲过的额头也重新烫了起来。
陈正业拍了他两下:“好了,喝汤吧。”
陈同应一声,陈正业对儿子说:“考试……不用担心。”
他估计还有别的什么想说的,没说完。
宋娴在厨房给父子两个盛汤,闻言看了丈夫一眼,替他说:“到时候考试我们会送你进考场,考场里别人是进不了的,警察也会在考场周围维持秩序,你不用担心,我们都会看着的。”
她没明说邢女士的大名,陈同已然听懂了,闷头喝汤“唔”了一声,喝了两大碗。
五月结束在香浓的乳鸽汤里,陈同的十九岁生日当天在和男朋友谈“异国恋”。
视频通话过了他这边的零点,和苏青隔着七个小时的时差。
陈同睡觉的时候英国才到晚餐时间,苏青把面前小巧的奶油蛋糕拍给他看,旁边苏青的队友里有一个十六岁的天才少年,还有着少年人说不完的叽叽喳喳。
陈同看着虽然有点吃醋,却也不再觉得“天才”这两个字有多扎他的心了。
于是高考顺利到来,六月七日、六月八日,都说678的谐音是“录取吧”,是一个好兆头。人们大概都喜欢好兆头多多益善,陈同一大早就起了,发现宋娴在门口指点陈正业往大门上吊粽子,“高粽”寓意“高中”。
陈同都惊了:“这时候怎么还有粽子?”
“刘老板包的,前天就送过来了,说粽子里包了红纸,肯定能中!”宋娴指导陈正业把粽子挂好,扶着楼梯叫陈正业下来,又叫宋恬给他们父子两个盛饭,她去换衣裳。
陈同哭笑不得,觉得这个真的迷信。
宋恬因着他们高考有假放,陈同出门的时候她也跟着出门,坐在车里还给陈同抻平了衣领。
准考证和身份证检查了五六七□□十遍,他考试的地方就在本校,外围的警用摩托车排了一列,学校边上人来人往的都是来送考的家长和待考的学生。
陈同紧张地看了眼四周,在警车旁边傅瑶喊了他一声:“同哥!”
陈同回头一看,不仅看见了瑶瑶,还在她边上看见个熟人,就是瑶瑶的叔叔,那位画家,傅知非。
陈同和他们打了招呼,发现傅老师和那些警察聊得挺好,距离考试还有一段时间,考场还没放行,他在旁边听了几句,发现确实没有什么异常,一颗心才落进肚子里。
陈正业和宋娴显然也想到了这个,和傅老师他们攀谈起来。
等到考场放行,考生进场,金属检测器一个一个扫过去,监考老师抱着试卷走进教室,黑板上面挂着的时钟一帧一帧地走——
走完二十四小时,走完两个白天一个黑夜,时间在感知里无声无息,等最后一场考试落幕,昨天考了什么,今天考了什么,刚才考了什么,陈同觉得自己好像全都忘记了。
在别人扔掉书本为高考结束而欢呼的时候,他回到家,打开自主选拔模拟测试软件,仍旧在奋斗,还不是最后一站,他还不能懈怠。
六月十日,苏青在北京落地,陈同往省会城市参与清华自主招生初试。
苏青提前帮他预定好校边酒店,而陈同也顺利通过初试,进入复试环节,六月十四号和陈正业宋娴他们一同来到北京。
再见面时,因为复试压力和家长在旁边的原因,他们的想念没能完整倾诉,光靠眼睛含情脉脉的看也是看不够的。
还差一点,差一点时间。
等到他复试结束,等到苏青竞赛归来,等到他们回到苏河,到时候他们可以拥有一整个没有任何压力支配的暑假,到时候他们将拥有往后所有的时光。
苏青并没有很多陪伴陈同的时间,只在陈同复试结束之后带他参观了校园,也见了见他的队友和老师们,而后他们手牵手漫步在校园里,想象着以后在一起的时光。
趁着陈正业和宋娴都不在,在学校无人的角落里,他们在树下拥抱和接吻。
夏天过得很慢,慢到陈同逐一回想过去发生的一切,足够他想起高二时候他坐在苏青身边的那个中午,苏青趴在桌子上睡觉,他在写题。
耳机里流过轻柔的歌,笔尖亲吻纸张,图像跨越象限,相交亲吻在一个点上。
苏河的夏天依旧很热,天上的云一团团地团着,像是陈同皱巴巴挤在肚子上的白T恤。
七月到来,石板广场上的大榕树老了、懒了,树下躺着一只赖皮小土狗,小土狗咬住七月的尾巴。
陈同蹲在车棚里偷懒刷新闻,国际奥林匹克竞赛上中国队包揽个人赛金牌,总分第一,再度夺魁,国家队里那位十六岁的天才少年大放异彩,网络上全都是他的报道。
陈同不甘心地刷了好多遍,除了本省本市官微有单独报道之外,也没什么其他的大热新闻。
他有点烦,拎了拎身上的短袖,垃圾桶边又看见胡乱分类的婶子,刚要出口教育,谁知道婶子一见他就跑。
陈同已经很高了,特别是他眉一皱脸一板,浑身一股痞气,老婶看了害怕。
高考成绩还没出,自主招生的结果倒是在六月底就公布了,狗人们都给他道喜,又焦灼地等着各自的成绩,这个喜道得都不够痛快。
陈同也等,不过他等的是人。
苏河的夏天依旧很热,天上的云一团团地团着,像最是勾人嘴馋的棉花糖。
飞机穿过云层,将棉花糖咬掉一口,纤拉出细细的糖丝儿。
陈同逗了逗榕树底下那狗,小土狗傲气得很,不带搭理他的。
旁边蜂箱一样的棋牌室里老头老太太们打牌打得火热,陈同满头的汗,也觉得火热。
不是说今天就到了吗,他们约在石板广场见面,陈同看了看手表,过会儿又看手表。
好半天烦死了,他耐不住想去买瓶冰水,又怕和苏青错过了,还担心什么要是吃坏了肚子一会儿跑卫生间形象不好。
他捏着一根狗尾巴草去搔小土狗的鼻子,小土狗被他搔出三个喷嚏,最后嫌弃地瞥他一眼,甩甩细尾巴,扭头走了,不和他在一棵树底下乘凉。
“艹,”同哥很不快乐,对着小土狗左右摇摆远去的屁股说,“你考清华吗你这么拽?”
但是没一会儿同哥又用手里的狗尾巴草编了个草环戒指,然后傻乐起来。
没笑完呢,就听旁边他哥问他:“傻笑什么呢?”
陈同猛地抬头,嚯一下跳起来,瞪着苏青瞪了好几眼。
他圆眼睛,瞪起来特大,神采飞扬地,往苏青胳膊上呼了一巴掌:“你吓死我了,走路没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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